《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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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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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想我今日既然为她起得恁早,她昨晚定然听见姨父命她到我家里的话,管许她的用心同我一样,断然不会在这个当儿还安然高卧的道理。想到此处,又高兴起来,迈开脚步,一口气跑回自己家门首。不料到那两扇大门,依然紧紧闭着,不由的十分懊恼。一顿拳头脚尖,擂得那门的冬冬响。惊醒黄大妈不知是谁叫门,忙忙的掩着衣服,跳下床前来。开门一眼看见是云麟,不禁笑道:“少爷回来得如何怎早?”

  云麟望黄大妈啐了一口说道:“早呢,你看日头升得多高了,这时候还不将家里打扫洁净,只顾偷懒睡觉,我看你是越发倚老卖老了。”黄大妈被他骂得哑口无言,让过一旁。云麟向他母亲卧室里走进去,秦氏已经醒在床上,笑着说道:“我知道相公又发生甚么事件了,不然不会在这个当儿便闹到家里来,莫不是昨夜又同媳妇淘气?”云麟笑道:“不是不是。母亲你老人家赶快起身罢,姨娘同姨妹妹今天一齐到我们这里来呢,我们也该预备预备,不用怠慢了人家,人家是打从远路回来,巴巴的来替母亲请安。母亲你瞧瞧黄大妈到此刻才下床,她欺着母亲不狠问事,所以如此懒惰。”

  秦氏笑道:“我说为甚么事呢?原来是你的姨妹妹今天到我们家里,你所以这般着急。这请安两个字,我不敢当。便是你姨妹妹他们,出来至早也须得到午饭时候,断然不会赶着这清大早起。我知道你心里惦记这事,所以连觉也不能好生安睡。你适才在街道上行走,你可看见人家内眷,此时坐着轿子出来应酬不曾?我看你这般形状,简直将你姨妹妹们当做下田的娘子,不然就是卖花的婆娘,才这般老早的出门呢。至于黄大妈,因为家中不过我同她两个老婆子,早起了也没有事干,每天都要到这时候才起来,收拾各事,你不怪你今天起得太早,转怪别人起得太迟。我请问你,每日里可是一般像今天起得恁早?便是做一个家主,说出话来要叫人佩服,不用高一脚低一脚的使你没来由的性子。……”

  秦氏这一篇唠唠叨叨的话,转将云麟说得笑起来说:“娘的话何尝不是,我听了也很明白。只是姨娘他们虽说是要到我们家里来,我们这里也该差个人去请他们一请,娘看可使得使不得?。……”秦氏其时说着话,已经缓缓的起身下床,点头说道:“这个应该的,停会子命黄妈跑一趟才是道理。你今天想还不曾吃过点心,要吃甚么,先命黄妈替你去买点来,饿了到不是顽的。”云麟笑道:“顶好先命黄妈去接他们,接了他们到来,一齐再吃点心不迟。”秦氏正色道:“这个又何必呢。他们到来,还有好些时辰,你忍得住这般老饿?”

  云麟不得已才怏怏地坐向书房里。少停黄大妈才送进一盘点心来,云麟胡乱吃了些,便催着黄大妈收拾收拾,快快向伍公馆里去请客。黄大妈答应他自去了。云麟重新将书房里几炕,亲手用毛帚子拂拭得十分干净。又将陈设的几个茶杯,用清水洗涤了一番,又拿向鼻边闻一闻,见没有甚么不洁气味,然后把来生在一旁。谁知挨磨了好一会功夫,再望望西边花墙上,那一轮晴日影子,只下来得三五寸。暗暗恨着这老天,今日何以同我做起对来。平时怕他迟,他遍生走得飞快。今天求他快,他偏生又故意在那里延捱,莫要引我兴发,看我拿出那羲和鞭子,同你拚个你死我活。毕竟因为昨夜不曾好生安睡,今天又起得太早,此时转觉得有些疲倦起来,一倒头便和衣睡在自家一张小床上。刚闭上眼,又防淑仪他们已经到来,兀自惊醒。及至再侧耳细听,忽又杳无消息。如此三四次,不知不觉,真个朦胧睡着了。正不知睡了多少时候,猛然从睡梦里忽然见有人笑语声音。他是有心事的人,兀的惊得直坐起来,恍惚之间,又忘却今日早间的事,也想不出此时究竟睡在甚么地方,只管用手揉着眼睛,呆呆的在那里发。这时候已看见床边立着一个妇人,向他笑道:“怎生如此好睡,我们已经来了好半日了,命黄妈唤你又唤不醒,敢莫昨天夜里是出去做贼的,这般辛苦还了得。”

  云麟此时吃了一吓,忙凝神望了望,原来这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姨母三姑娘。心里才想起今天的事,好生惶愧,又羞又急,忙跳下床,连鞋子也趿不及。再向三姑娘身后一望,巧见淑仪远远的站在一架书橱面前,低着头微微含笑,益发觉得对不住他们,更不知拿甚么话来酬对。在这个当儿,他母亲又含笑跨进书房来,指着云麟笑道:“好呀,早间忙得像没头苍蝇似的,逼着闹着,命黄妈去请姨娘。姨娘同你姨妹妹来了这好半天功夫了,连你影子也不看见,原来躲向这里睡觉,要不是里面立刻要开饭,我还不让你姨娘来喊你,让你整睡一天。等你姨妹妹他们走了,我再来问你,将人家请得来,你转想出法子来怠慢人家,看你可过意得去!”

  云麟急道:“娘真坑死了人。我便糊涂睡着了,娘也该将我打醒了,我难道竟会睡死了不成?”秦氏回头望着三姑娘笑道:“你看你这姨侄儿说出话来,还是三岁孩子似的。我何尝不几次命黄妈来喊你,要你肯醒呢。黄大妈告诉我才将你推得微微醒转,你一个翻身,又向床里睡着了。黄大妈她当真能彀打醒你不成?”云麟益发着急,四面望了望说:“黄大妈呢?这老婆子越老越不济事,她既然喊我,无论怎样就该拚命将我喊醒了才是,怎么见我不醒,她就跑了,她究竟安的是甚么心,看我起来同她拚命!”三姑娘笑道:“这又算甚么大事。便是今天不见,还有别的日子呢,要这样着急做甚?”

  秦氏也笑道:“三姨娘,你不必问他,我看他也是娶了媳妇的人了,到如今还一般孩子气的。譬如今天早起忙着要去接你们,刻不待缓,又怪黄妈起身得迟了,连我都耽待着不是呢!。……”说着便将云麟早间的神情,形容着告诉三姑娘听。云麟此时只偷眼望着淑仪笑,淑仪依然低着头,一共也不理他。于是相将都进入内室,大家坐下来吃饭。吃饭之后,云麟一眨眼看见淑仪已向她母亲房里去盥洗,冷不妨也跑入房里,挨近淑仪身侧,低低笑道:“好妹妹,停会子我请妹妹到我书房里去走一趟,我有话要同妹妹细谈,千万瞒着姨娘他们,妹妹一个人背着他们最好。”淑仪笑道:“有话你尽管在这里说罢了,谁耐烦到你书房里去。我知道你的心事,不过要向我问问那个人的消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也正要来告诉你呢。”

  云麟笑道:“这话还在其次,我同妹妹已有好许时不见了,我想你的心,比较想那个人还真切得十倍,我只猜不到妹妹可想我不,想我知道你们女人家的心肠,比铁石还硬。就拿适才你对我说的话而论,就可瞧出妹妹的心了。我的书房离此又不远,又没有鬼,你便进去坐一坐,也不为亵渎了你。我想当初妹妹不曾出嫁的时候,待我是个甚么光景?如今人大心大,比较以前,就大不相同了,我不恨别的,我只恨我。……”

  云麟说到此便咽住了,止不住两个眼胞里含着一股清水,汪汪的只不曾滚下来。淑仪起初听他说话没有轻重,刚待嗔责他,及至见他这种情形,心肠也就软了,只呆呆的向云麟瞪了一眼。正想说话,忽见秦氏同她母亲也走得进来,不好说甚么,故意放重了声气说道:“你就在书房去等我一等,我立刻将那人寄给你的物件交给你,我难道便吞没了不成?看你只管唠唠叨叨的催个不了。”

  三姑娘接笑道:“那珠子真是圆得可爱,六八百银子准值。我今天已叮嘱你妹妹带在身边,你就拿出来给你哥哥罢。……”云麟见淑仪说话,已知道她的用意,也深恐三姨娘叫淑仪当面交给自己,早一溜烟跑向书房里去了。三姑娘说着话,再瞧瞧云麟,已不在房里,也就含笑命淑仪去送给他。此处秦氏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甚么,便掉转脸来向淑仪三姑娘笑道:“仪儿,你先将这珠子拿出来给你姨娘瞧瞧。”

  淑仪便从裙带上解下一个荷包,将珠子取出来,递给秦氏。秦氏接在手里望了望,果然精圆光润,是一粒无价明珠,便问这珠子是打那里来的?三姑娘一面将珠子取过来说:“仪儿你就向书房里去将这珠子交给哥哥,等我将其中情节告诉你姨娘罢。”

  淑仪点点头,依然将珠子包好,便轻挪莲步,径向云麟书房走来。好笑云麟此时好像热锅上蚂蚁一般,正团团的在书房里转呢。刚踅身走到门侧,蓦一抬头已见淑仪笑盈盈的,分花拂柳而来,云麟含笑迎得上前,便想去握纤手,吓得淑仪忙退了一步,向云麟丢了一个眼色。云麟果然看见黄大妈,已从后边颤巍巍的捧着两杯茶跟着淑仪送入书房里。云麟让着淑仪坐下,叵耐那个黄大妈也想就着窗口一张小杌子上坐下来。云麟叱道:“黄妈你不去后边料理料理事件,此处没有你坐的地方。”

  黄大妈撅着嘴说道:“锅杓碗盏,我已揩抹得干干净净,再没有事件还待料理。好少爷,我今天忙了好大半天了,实在辛苦得狠,借少爷书房这里弯一弯腿儿,少爷可怜则个。”云麟急得甚么似的,双足齐顿喊道:“甚么地方你弯不得腿,你偏要赶向这里来弯腿。我的书房是我读书的地方,须不是弯腿的地方。况且还有仪小姐在这里,你便没规没矩,要想同我们坐在一处来,快快替我滚出去,是你造化。”

  黄大妈见云麟真个急了,却也不敢再行辨白,只低着头,咕着嘴,一面向外走,一面暗暗的发话道:“幸亏仪小姐还是我亲眼看见她长大的呢,怎样在一处坐坐,也该派我不是,打量我不知道你的用心呢,不过你们要谈背人话儿,就多嫌着我一个。”淑仪也微微有些听见,只得故作不理,向云麟笑道:“一个年纪大的人,同她较量甚么。你气坏身子,到值多了。”

  云麟见黄大妈已走,才将这一口气按捺下去,回嗔作喜,笑向淑仪道:“妹妹请坐,近年来接二连三,出着不幸的事,我们姊妹们从小在一处的情分,转弄得生疏了。在上海的时辰,妹妹深居内室,。……”说到此,又伸了两个指头笑道:“这个人鬼精灵儿似的,我又生怕她背地里糟蹋我们,一句大意话也不敢向妹妹面前说。难得此番大家到了扬州,第一件要求妹妹不用远我,得着闲空儿,便向舍间长长走走。妹妹是知道你那个嫂子为人太忠厚,又太丑陋,我一生一世,是不想同她好的了。除得妹妹,我如若有个第二人在我心上,我将来便不逢好死。……”

  淑仪听他这一篇没头绪不伦不类的话,兀自十分好笑,又不忍拿话去驳回他。刚好云麟说到此处,便笑着说道:“不错不错,我狠知道你心上没有第二个人,只是你今天巴巴的将我接得来,不是为的第二个人,还是为的第三个人不成?我且没有功夫同你瞎三话四,我只将人家托我的事交代给你便完了。至于你心上有她没她,也不干我闲事。我也犯不着管你。……”说着便从腰里掏出那一粒明珠,却好见案头放着一个盛佛手的金漆盘子,空在那里,淑仪便轻轻将珠子放入盘中,那珠子便滴溜溜的向盘中滚个不定。云麟因为适才的话说得太过,一时转不过口来,故意冷冷的瞧了一眼说道:“妹妹这珠子是打那里来的?我正因为昨天晚上在妹妹那听见你那位姨娘说的话,闪闪烁烁,叫人摸不着头脑,我要想问,又因为碍着太姻母在座,又不便问。我其时便打了主意,就借着这事恳求姨父放妹妹到舍间来走一趟,我是想同妹妹说几句体己的话儿。至于这珠子不珠子,无论是谁交给妹妹的,我都不放在心上。”

  淑仪听毕,不禁冷笑道:“不错,你这话我是最相信不过。你心上何尝有这件事来,只不过在上海时辰,看了那个人的身影子,便连夜的坐着车子去访问消息,那一种愁眉不展的样儿,好像有甚么重大心事似的。感激你并不曾瞒我们,还殷殷勤勤的同我们商议。便是昨天在我们家里,我的姨娘不过刚才提着龙华寺里话儿,你便十分注意,恨不得我们立刻就将当时的情节赶快告诉你。咳,她这人待你的情分,你当初也曾告诉过我同春姐姐,真不是个寻常妓女,就是在南京救你出险,可想她不忘旧好。再讲到改葬玉鸾一层,我对她也是感入骨髓。不料我同她还有一番缘法,竟无意中在龙华寺会晤,她那种冰姿侠骨,真个叫人又敬又爱,我也巴不得她万一有这一天再嫁给你,我们可以常常在一处聚首,这是我的一种希望。不料你此刻忽然又在我面前撇清起来,真猜不出你是何用意。果然你是拿这话来欺我,我到转可以放心,万一真个竟冷淡对她,负了她这一番盛意,你这个人还成了甚么呢?。……”

  在云麟的用意,此时想用一番柔情蜜爱,引动淑仪芳心,深恐淑仪因为他眷注红珠,未免怪自己用情不专。今听淑仪这一番透澈的说话,不觉爽然自失,也就不能再行伪饰,不由长叹道:“妹妹责备我的话,何尝不是。我不过因为她已经身有所属,思慕也是无益,一时间便恨不得一挥慧剑,斩断情丝。譬如妹妹当这芳年,正像一朵花儿刚在半开时候,不幸天地无情,竟叫妹妹凄凉寡鹄,我每逢替妹妹想到茫茫身世,不免清夜涕零,更有何心,萦情芳草。我适才对妹妹的话,到也不是一定是矫情呢。”

  淑仪听到此处,桃花腮颊上也就不免盈盈带着泪痕,又恐被云麟瞧出来,忙掉转身子,用手在那盘里将那颗珠子,拨得滚来滚去。云麟趁势就将珠子拈在手里望了望,叹道:“她寄这东西给我,徒然使我睹物思人,而今而后,我又如何消遣呢?”

  淑仪道:“你这话又错会了她的意思了。她其时曾经叮嘱过我的,她寄这珠子给你,并非赠你的表记,因为知道你家无储蓄,无以为读书之资,叫你将这珠子变价出来,购备些田宅,好让你一心苦读,不忧仰事俯蓄的用意。你此刻又这样说法,她这一番菩萨心肠,你又误认为儿女私爱,这个如何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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