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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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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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一心苦读,不忧仰事俯蓄的用意。你此刻又这样说法,她这一番菩萨心肠,你又误认为儿女私爱,这个如何使得呢。”

  云麟点头叹道:“她的话虽然如此,然而叫我如何舍得卖她这珠子。我虽是一贫如洗,然尚不至到了没有饭吃的地步,且放着再议罢。……”云麟说着话,见淑仪面前那一杯茶,将要凉了,忙端起向口边试了一试,笑道:“同妹妹只顾谈心,也不曾让妹妹吃茶。这是我今天因为妹妹要来,特地买的顶上龙井茶叶,凉了到转可惜,妹妹且就我手里吃一口,聊表我的敬意。”

  淑仪含羞只摇头不肯喝。云麟涎着脸,只顾相逼。淑仪将眼四面望了望,见没有人,便在云麟手中微微咂了一口。云麟大喜,将淑仪吃剩下来的茶,仰着脖子,一口都吸尽了。淑仪满面通红,只拿眼将云麟瞟得一瞟,重又将个头低下来,芳心中只觉得突突的跳个不住,两人相对转默然无语,坐了好一会,云麟深恐没有话同淑仪讲,淑仪必然要别着自己进内室去,故意拿话搭讪说道:“我想妹妹当初同富大哥只结婚三天,祸事便从天降,生生的拆散了妹妹鸾凤。我如今想起来,只是替妹妹扼腕。好妹妹,你不许瞒我,你同富大哥这三天之中,怎生个恩爱,你须老实告诉我。”

  淑仪见云麟说出这些不疯不颠的话,疑是有心奚落自己,不由急得泪痕满面,站起身子娇嗔道:“哥哥,你这话是同谁讲?你是我的哥哥,你不应该欺我,看我去告诉姨娘,请姨娘评评这个理,看这话可是你做哥哥该同我讲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憎嫌着我,故意恼我。我从今日以后再也不敢到府,省得你想出法子来百般凌折我,叫我难受。……”说着转身就走。吓得云麟真是面色如土,刚待上前去扯淑仪袖子,淑仪使劲一摔说:“大家放尊重些,叫人看见成个甚么样子?你再同我这样,我就喊了。”

  云麟刚一缩手,淑仪早穿花拂柳,飞也似的跑入内室去了。云麟此时十分懊悔,暗想说话不该太急,先前窥她的用意,真个款款深深,并没有一毫拒绝我的意思。我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忽然同她戏谑起来,无怪她忽然着恼,此番进去,必然替我告诉我母亲。母亲素来溺爱我,虽然不至若何责备,然而被三姨娘听见,此后当真不许仪妹妹到我这里来,这不是求亲返疏,求近返远么?咳,我这个人做事,竟如此颠倒,一个知心的艳友,既已深入侯门,放着眼面前一个姨妹,也如此缘悭情短,叫我活在这世上,还有甚么意味呢。想到此处,也就簌簌的泪流满面,呆呆的望着盘里的那颗明珠,痴立了好一会,才轻轻拈起来,用纸包好,塞在自家衣袋里。暗想此时仪妹妹在里面,不知如何诉说我适才的事,愈想愈恨,又拟就此转回岳家,免得听母亲的诟谇。一个转念,又觉得毕竟冷落了淑仪,心上总觉得过意不去。且待我踅进内室,听一听消息,再作道理。主意已定,便蹑手蹑脚轻轻的走进内室门外,侧着耳朵静听。猛觉得内里笑声大作,全然没有怨詈的情事,心里稍觉得一宽,便大着胆子跨进去。三姑娘一眼看见云麟,笑指着向秦氏道:“你问你这令郎,他在外边干的好事。”

  云麟猛然听得,还疑惑他们说的这才在书房里的事,不由只管望着他们发。三姑娘又笑道:“麟儿,你母亲笑我们在上海龙华寺里骗了一顿筵席,这一顿筵席,我说不应该多谢那位姨太太,还该多谢我这姨侄。这姨太太若不是因为关心着你,她如何肯同我们周旋呢。”云麟这才听出话因,心上一块石头,算是放下,遂也笑了一笑。再留心看见淑仪,依依的坐在三姑娘身旁,新匀翠黛,重重峨眉,一种憨媚神情,并不是适才在书房里的气色,也跟着他母亲微微含笑。秦氏觉得日已挫西,便命黄大妈上街去买点心。三姑娘拦着说道:“刚才吃得午饭,此时狠用不着。我们坐一会也待回家了。”

  云麟如何肯依,转逼着黄大妈赶快上街去。云麟此时知道淑仪并不曾替他禀诉母亲,从感激之中,又露着十分关切,时时拿着别话引逗淑仪谈笑,淑仪也就像没有适才的事迹一般,依然同云麟答话说话。大家正坐在室中,不多一会,黄大妈已经回来,面上露着十分仓皇颜色,急急跑出来说道:“太太不好了,外面又造反了,有许多叫化子,成群结队,满街上乱跑。我问着人,人也不肯告诉我。少爷还安稳坐在家里呢,可以快去打听打听罢。”这句话不打紧,只将满室里的人吓得站起来。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六十九回席地幕天英雄出屠狗鸠形鹄面乞丐想从龙

  上文刚讲到云麟同淑仪一干人家庭戏语,这种乐趣,要算人生不可多得的。偏生在这个当儿,那个不识趣的黄大妈,冒冒失失跑向里面,说出几句吓死人的话,说是外间乞丐造反,把来打断他们话头,也不晓得是黄大妈少见多怪呢,也不知道作者故意在这一回书的结尾,有心弄这惊人之笔。及至下回卷首,便轻轻用几句闲话,把他撇开过去。俗语道得好,叫化子打架,闹不出三碗冷饭来。秀才造反,尚且三年不成,何况下至乞丐呢。然而时事不同,局面顿易。当这民国时代,自古以来,不曾发现过的事迹,一般会在这民国闹出笑话儿来。看官们到也不可轻视。我且把我这书中的主人翁权且放过一边,到要重行将这书中以前的人物,提出几位来叙叙。要晓得诸君高兴,要读《广陵潮》不过一目了然,看过去便丢开了。我就是把这几位名字叙出来,诸君定然还记不清楚。然而在下却不敢对诸君说一句记不清楚。若是做一部小说,讲到后面,便将前面的人都忘记,这还了得,这一部小说还能贯串么!要叙乞丐一段奇妙文章,第一章记得本书上曾经有过一段饶氏三雄的故事。饶大雄娶堂客,娶错了卞玉贞。饶大雄使性子不肯同她睡觉,引得饶二饶三赫然震怒,见哥子不肯去睡觉,他们老实就想替哥子去睡觉。这种惫赖人物,料想诸君那时候断然没有个不骂他们不是好人。其实诸君记不清他们贤昆仲的家庭历史了。若是记得他们家庭历史,这替哥子睡觉的笑话,也不是为奇。这话又从何而起呢?饶三的婊子小广鸡,在先本同大哥二哥是公共睡觉的,后来因为看盂兰会,被饶三堂客暗中推堕,跌死楼下。诸位想想,饶三的禁脔,还可以让二位哥哥染指,饶大不肯睡觉的新娘,他弟兄俩便过去赏鉴赏鉴,也是天公地道的大道理,没有甚么教人责备的地方。哈哈,话虽如此,毕竟饶氏三雄的为人,造因既已如此,结果必定如彼。所以在下请到乞丐一篇故事,自然要让他们占据一席了。

  饶大雄为人雄武多力,当初投效革命党的时候,真个是一员健将。后来武汉起义,他就在那里驰驱国事。不幸汉阳失守,可怜便在那地方殉难了。共和建设,一般殉难的军人,都邀恤典。饶大雄名字也在其内,因为他不曾娶过堂客,自然不曾生着儿子,派领的恤款,约有七八十元之多。饶二、饶三都知道这个消息,各人出名都想这银子到手,互相争竞,闹得不得开交。那个办理恤典的委员,被他们闹得没法,又看见这饶三生得獐头鼠目,不像个善良人物,便拿出委员的身分,将饶三吆喝了一顿,引了两句经典,说:“家有长子,国有大臣,饶大雄已死,便算饶二是家长,这银子理该让他具领,派来派去,也派不到你老三手里。你若还敢在这里穷凶极恶,立刻拿我老爷的名片,送你到检察厅里,从严惩办,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你这厮也不自家想想,想一个做哥子的不惜为国捐躯,可怜他的生前,并不曾得着民国一点好处,死后区区恤典,不过这几十块洋钱,若稍有个人心的,便算领这银子到手,想起死者,也该痛哭流涕,亏你还同你们老二长较短,忍心害理,为这银子闹得骨肉有伤,惹人家笑话,可想你就不是一个安分之徒。你这厮正面算盘打不清楚,何妨打打反面算盘呢。譬如你在汉阳被炮子打死了,这笔恤款便是你的,你也领不到手,那时候被你老二拿了去,你也没有法子可想,难道还会向棺材里伸手死要钱么?”

  饶三听着委员的这番话,真气得一张紫膛面皮上,红而又白,白而又红,因为他是个官长职分,气焰十足,又不敢同他辩驳,只得怏怏的跟了饶三出了局署,饶二的欢喜,自不必说。一手拿着洋钱,咧开一张大嘴,望着饶三笑得前仰后合。兄弟两个,本来同住在汉口一家小旅馆里。饶二有了钱,也不想还家,日日便去沙家巷一带宿娼嫖赌,无所不为。饶三思去偷摸他的,偏生他又将洋钱随带在身,防备极严,白日黑夜都没有下手机会,只恨得牙痒痒的,望着饶二摩拳擦掌。饶二也知道他的意思,更不理会他。有时买些酒菜坐在房里间嚼吃,饶三想挨上去一分余润,饶二便睁起眼睛,向他冷笑道:“这钱是你的不是?”饶三急道:“便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一般总是大哥性命换来的。你用得,我为何就用不得!”

  饶二端着酒杯吃了一口,重又笑道:“好呀,你有这大道理,你为甚么不敢同委员大老爷去讲,如今是迟了,说也无益。我听了只把气当着春风吹驴耳。”说毕这句话,又吃了几箸菜,放下箸子,忽的双手齐拍,笑道:“老三老三,你也不用怨委员大老爷,也不用怨我,你总该还要怨着当初爹妈。”饶三将头一扭,冷笑道:“这与爹妈又甚么相干?”饶二将脸放下一沉,故意长叹道:“蠢才蠢才,连这个道理,你都悟会不来,你真可算得冤桶。我请问你,你今天这笔大注财香,为何委员大老爷断定了派我拿着,不派你拿着呢?”饶三道:“这个我有什么不知道,那个狗子的,他说你是哥子,我是弟弟,所以将钱派给你拿了。”

  饶二哈哈大笑道:“可又来了。要晓得我做哥子,你做弟弟这通不是你我两人之主意,都怪当初我们那个爹妈,偏生要先养下我来,然后再养下你,若是爹妈早知道有今天这件事情,他们为甚么不先养你,然后养我呢。若是先养下你,你今日就该做哥子,就该拿这笔钱,吃这杯酒,吃这箸菜,我也只好白拿眼望着你了。所以我说你千不怪,万不怪,总该怨当初的爹妈。”

  饶三兀自低着头,思索了好半会,果然才明白过来,真个怒发上冲,向那张桌子上使劲一拍,酒菜飞溅,气的骂道:“这两个老杀才,真个坑死我了,养儿子也许有个方寸,二哥的话一点不错,当初只须轻轻颠倒过来,我今日也享了福了。我究竟不相信这两个老糊涂虫,连养个把儿子,都会把来弄得乌糟糟的,不先养我,偏先养你。这两个老杀才早死了,是他造化。万一如今还活在世上,我若不用两柄板斧,伶伶俐俐的将这两个老杀才的脑袋砍下来,我算不起是饶三。”

  饶二笑道:“三弟你骂爹妈,只管去骂爹妈,为甚么使劲又将我的酒菜都弄翻了,荷荷,可惜可惜。”一面说,一面把个头伏在桌上,吸那倾泼出来的酒。又有些肉条儿,也倾出来,又用手一根一根的拿起来向嘴里送,咂嘴咂舌,还只管称赞味道儿佳妙。可怜引得饶三馋涎直滴,有些滴不出来的,只听见他喉咙里咽下去,骨碌骨碌的声音,似乎比饶二吃菜,还觉得有味。再伸头向饶二面前碗盏里望望,已剩不多少。知道饶二还不曾用饭,料想要他剩点下来,给自家稍润馋吻,是再没有的希望,站起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只得走过去,向旅馆主人那里拿了一碗老米饭,几根臭咸菜儿,躲在一旁,狼吞虎咽。他们兄弟两个,在汉口已经住了两个多月。饶二查点查点所得的恤款已花去了一半,暗想老住在这个地方,终非长策。我有这笔现洋钱,白白的在这里挥霍了,回去依然是个穷光棍汉子,甚不值得,趁我手头近来还狠宽裕,不如在汉口制点衣服,跑回扬州,炫耀炫耀,也叫他们当初一班老朋友,知道我饶老二竟还有发达的日子。主意已定,这一天便将这话告诉饶三。饶三听了,也自欢喜。第二天清晨,饶二便叫旅馆主人算一算房租金,除得自己的。至于饶三,他是一概不管。旅馆主人没法,只好向饶三索款。饶三吃了一吓,便跑来同饶二商议:“哥子若不救济我,不替我还房饭钱,我一辈子也回不了扬州去。”

  饶二仰着脖子冷冷的说道:“奇呀,你回不得扬州,干我屁事。你的腿长在你身上,我的脚长在我腿上。你没有钱,你老实就在这旅馆里长远住着。我有腿,我拔起步来飞跑,你也不用来管我。”饶三哭丧着脸,哀告道:“好哥哥,我也巴不得老远住在这里呢。只是腰里并无分文,哥哥一走,以后一切房饭费用,叫我从那里打捞呢?”

  饶二依然仰着脖子不理。还是旅馆主人看不过去,一同帮着饶三,向他央告,情愿在帐上克减几文,只求饶二帮出一半。饶二却不过主人情面,重又向饶三说道:“你且再出去打打主意,其余欠缺的,我该倒霉,不少得帮你点忙。若是全倚赖在我身上,老实告诉你,我便一个大钱也不出,你总不能向官衙里去告我。”饶三这时候也就没法,只得跑出去。暗想身上还有一件旧布棉袄,不如脱下来向典铺里权押几百文再说。主意已定,果然将一件棉袄,押了五百铜钱。其时已是初冬时候,浑身只穿了两件单布褂裤,冻得战兢兢的,将钱捧回旅馆,摆在桌上。饶二这才将两人房饭租金,向主人结算清楚。次日便搭了一只野鸡轮船东下,抵了镇江码头。

  饶二知道这船钱,饶三是再拿不出来。在汉口买票时候,已同饶三说妥,一俟回到家乡,叫他设法还他。饶三自然是没口的答应,所以沿路上一切使用,弟兄们到不曾嚷吵。渡江时候,饶二雇了一只一豆瓣子大小的划船向瓜洲进发,进了瓜洲口门运河一带,还有好些路程。饶三坐在船艄上,兀自盘算,此次回家,并不曾弄到一个铜钱,还欠哥子许多债务。哥子为人又是个只认得银子,认不得骨肉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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