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房》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心房- 第1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她还拿了我一本书呢。真郁闷,那本书还是不要好了。”
  “这跟你的书有什么关系?你还是去拿好了,她又不会吃了你。”
  “不要了。”昭华说:“我要留一点我的东西在她那里,因为我跟她没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的人的东西以后还是一样好的。想到那书在一个我以后再也不会看见的人那里,感觉很安全啊,有很多想象,尽管往好处想。”
  “什么意思呀?”
  昭华骑上单车回头笑:“意思可能跟我要走了有点联系吧。”

三十一 昭华的心事 
  昭华又有些闷闷不乐了。见姐姐不高兴,昭云便小心避开她,有时独自疑惑着。生气是不可原谅的,昭云已经受够了姐姐反复无常的情绪,每当她阴沉起来,昭云便恨她。发脾气的人本来也许是可怜的,因为这可怜的含义才发脾气,想到这里,回头看到姐姐不善的脸色,昭云便更加厌恨。
  有时候夜里听到蛙鸣,那时就仿佛觉得是覆满长发的脑袋枕到了潮湿的稻田里,在那里那么安逸、舒畅地要睡,于是听到神秘热烈的舞蹈;听到夜的周围,从地下到低空中洋溢着不可触摸地存在的歌唱,并且看见类似人类的东西张喉笑了。但是我们并不是为了听歌而来,也不是为了睁眼看着这景象,所以那么舒适地安心地要睡了。如果想游荡在外面,就要走一段路到黑暗中的稻田里,到了那里穿着裙子睡去,可是这“遥远”的距离在想象的感觉里又给人另一种亲密和满足,仿佛几步就能到,没有任何不愉快就已到达,这点更使人迷醉在这安全的冒险里,真的越想越远地走了。
  昭云还没有掉进去,还留着一点点清醒,却被姐姐唤醒了。她内心气急了,并不答理她。要想不辛苦地入睡是那么困难,好不容易有一次却被她弄醒了,真的很生气。
  昭华又低声说:“睡着了?真的睡了?……我睡不了,怎么办?”她翻了一下身。
  昭云气消了,反正可惜也没办法了。她已完全清醒过来,短时间内是别想入睡了。于是她说:“怎么啦?我也睡不着?”
  姐姐高兴地说:“你还没睡?”
  “嗯。”
  “怎么还没睡?”
  “一直都这样。喝了茶,所以睡不着。”
  “胡说,茶还能对你起作用就太怪了。”
  “那我怎么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谁知道你呢?你在想什么想得睡不着?”
  “要有可想的就好了。没得想,又睡不了,这种滋味很可怕的。我在宿舍里有时说,看来我要去买安眠药了。宿舍的人那么好笑,认真地告诉我安眠药有什么害处,吃了会怎么怎么了,还以为我认真的呢。笑死了,安眠药不是用来自杀的吗?如果我看到安眠药,立刻死掉算了,多干脆。”
  “那你就去啊,死吧,总是乱说话。”
  “我就是要乱说,有什么?”
  “没什么,无聊而已。”
  昭云不高兴了。想安静下来试一试能不能睡着。可是姐姐又开口了:“真奇怪,今天居然睡不着。可能是走多了路,累了。”
  “笑话。累了你睡呀,怎么睡不了?”
  “太久没走路,有点不一样。今天有些兴奋,所以睡不着。”
  “有什么好兴奋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不会有?总有那么一点点的。”
  “一点点累,还是一点点厌倦?”
  “那就什么都有吧。所以睡不着了。说故事给我听。”
  “那你就说咯,我在听。”
  昭华笑了。过了一会真的讲起历史故事了,讲了一个女子的故事。
  昭云早已看过,但是并不说明,还是听着她讲。
  “悲从中来,忧思难忘。”昭华念了念,就下床来了。
  外面有不太亮的月光,照在巷里并不是那么好看。昭云悄悄想:在我看来,月光并没有什么好的,总是那么丑。难道是我的感觉迟钝?那我活着干什么呢?她突然又觉得懊丧了。
  但她还是安静地坐在门前的小台阶上,看着姐姐走远去。到了巷头,再过去就是田野了。稍近的地方可以分辨出植物的轮廓。昭华在那里停住了。
  旁边不知何时何人种了一株香蕉树。它长得随心所欲地高大,挡住了空气。在这样安静的地方,小时候玩耍时看到它(那时候有它吗?),想着它要不要长大,要不要结果,要不要一伸手就让人摸到镰刀形的蕉果。没有声音来回答,消息却通知到了她的脑袋,“不想”、“没有”。它没有这样长。是因为女孩子太矮,她仰起头来看时,脑袋靠到了肩膀上,就更加矮了一点点,是因为她这样矮,所以它没有长大吗?所以她也就没有看到结果,只知道它显然是有结果的。这样多年之后,所记忆的依然是婆娑起伏的蕉叶,那样比人还长大的蕉树,一棵长成一排。这样一棵树一直长,长到可以凑到人脸,靠在上面,心里就渴望别人看到这情形,渴望带孩子的妈妈看到了,笑话自己,更渴望幼小的孩子了解这句话:“看我多么好玩。”
  大概这样称心如意的事情整个时期直到今日一直不为人知,自己却还希望意料之外的欣喜和先于自己存在的爱慕,在这样柔软的、漫长的、秘密的情意中,就可以俯下头来安静地倾听。
  但是这清幽并不为人知。一句话就可以总结了:不为人知。那它还怎么存在,即使存在,以后如何生存呢?昭华任脸上的泪水流得顺畅起来,只是泪水不多,很快又停了。
  原来自己真的很想去漫游。老师说过,一定要面对自己的内心,“才能有所成就”。那也许就不是古代诗,而是现代诗。“现代没有诗”,他又狠狠地嘲笑起郭沫若来了。然而,还是去写一些蹩脚的现代诗吧。
  在这平静的夜里突然起风了。一阵凉风飘过来,昭云想:难道又要下雨了?
  家里的木门关着,房子落进一处静谧的黑夜中,不知是要以这温情和朴实抚慰人心,还是要以这微凉的面目表明人与石的区别。昭云便站了起来,也向外走去。好安静啊,走在这两屋之间的巷上,沙沙声惊异又自然地响起,自然地送进耳内,而耳朵与地面好像贴得很近,让人感觉安心。
  又一阵风卷动了裙子。昭云骤然觉得高兴了: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和人有渊源的,至少有这些风。于是她快速跑到姐姐身边,问:“看什么?生风了。”
  姐姐回头笑说:“你跑,等一下爸妈被你吵醒了,出来抓夜贼了。”
  “怎么会?”
  她们走远一点。脚边的草丛里一条蛇或者蜥蜴吓到了,迅速地溜走了。昭云也惊了一下,赶紧后退了一步。
  “你说它是立刻跑了,还是先向人冲过来才返回走呢?”
  “肯定是先向你冲过去了。”
  田野中有瓜架,更远处有妈妈的芋丛,最近外村来的人还栽了很多树苗。从最近到最远的地方都是菜地。它们在夜色中,模糊不清,但是显然是暂时不改的,到了明天还是这个样子。天亮之后,有一些就会慢慢改变了。那时可以看见阳光中的人影。
  “你说刚才爸妈会不会疑心是我们呢?”
  “你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醒过来?”
  “到了早晨就可以知道了。要是有怀疑,妈妈肯定会奇怪的。”
  “他们哪有这么警觉呀?”
  “你说人变老一些,到底是更容易醒,还是更不容易醒啊?不是说老人不会睡吗?”
  “那又怎么了?”
  “看爸爸老了会不会睡。”昭云笑说。
  她们一直向田野走去,走到中间便往回。
  “半夜出来,巡夜的人看见了会跟踪的。还是回去吧。”
  “现在已经没有巡夜的了。你看爸爸哪有出去?”
  天蒙暗又淡淡地亮起来的时候,昭华已经坐在大门口旁边,她在那里等着,想听一听早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的声音,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听过,也许是渴望听到的了。
  她偶然忆起了有这样的声音,便觉得可以等到小的时候在老屋睡醒、精神勃发地走了一段路过来,然后迎面响起的声音了。
  她终于没有等到那份宁静:有一个人早上起来,踱过来,推开大门,探头出来看。听到开门的声音,昭华赶紧起来走了。于是也就失去了过去的感觉。
  这个夜里在外的清凉时光把她所有的感觉都冲淡了。接下来一个上午,她不能感受到别的任何事情,也不能原谅再发生的事情、再说话的任何一个人了。

三十二 回学校 
  爷爷突然病倒。昭华已经已经离家两天,便没有再回来。
  车子开了很久还只到了半途,昭华已经不再有思想的耐心了,脑袋一下子可以感觉地空了。她觉得不可忍耐起来。
  这样发呆的、发愣的时光还要有多少,还要延续多久呢?意识到人生苦短,却不能不在这里把一段时间切掉,并且为踢开了它而高兴,难道时光终于是毫无意义了吗?在一个人鲜活的生命中,居然有这样无用的时光啊……
  她想起了同学的脸来,她们此刻正在安静的房子里,舒服地走来走去,并不知道自己觉得难受,也不知道自己正陷入一种无生命的感觉里。她突然觉得痛伤,仿佛这中间有什么必然的原因。
  即使是过了这段时间,这个正在车上的昭华形象还是会被留下来,影子一样保存在时空中,仿佛一张拉过虚空的相片,让她永远都觉得不可忍受,觉得难以摆脱吧。一定是这样的。昭华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会这样被抛出来,这样站在一辆车上,而她的同学们却在此时舒适地、温情地跟旁边的人谈起话。
  那是因为,她自己对她们无情无义。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因为大家彼此没有感情,彼此没有诚心,所以才会这样地毫无意义。假如自己曾经真心待过别人,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昭华觉得恍然地悲哀,却不再呕吐了。
  校园里很少人,昭华整天独自面对空阔处坐着,偶尔看到一个人影心里并不痛快。
  不知不觉又等到下起雨来了。昭华向楼下走去,走到往常她们拔青草的地方,看着那种叶子偏大的植物,现在它们也长得很旺盛。雨把白花溅得像纸,这洁白的、干净的、透不进水的纸,昭华怀疑它为什么不在雨气中飘盈起来?于是她自己移动脚步,向左右走了两步,水珠溅湿了她的裤脚。
  “即使拿着伞,也难以济事。”昭华想道,很想把伞放下,但是一时下不了心。意识到这点,她忽然愤怒起来,便把拿伞的手垂下。
  雨虽然停了,但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下起来。昭华看了看天,天上阴云如湿,景象深沉,仿佛水墨画一般洇开。连接着阴云的远处是长满果树的山地,在见不到的另一头一定有着更大的山陵。
  植物都潮湿了,红色也变得鲜艳起来,有棕黄的叶子泛滥出它的颜色,延伸到被水浸过的落叶中,有一些叶子掉在别的枝叶上,久久没有下地。空气变清新了,瑰丽的景象似乎近在咫尺。昭华默默地走了一回,心绪错综复杂。
  走到了石凳旁,她停住了脚步。石凳是湿的,虽然昭华心情平静,但是这事实依然激怒了她。她不甘心,于是久久瞪着石面,无法可施,但也不走开。
  “昭华——,你在干什么?”
  又是这样的的声音,既然他不能消尽声音本身给人带来的嫌疑,那为什么还要存在,为什么还要存在呢!昭华气愤又委屈得想哭。
  有时候他也会显出固有的偏执来。在他的小陋室里,墙上通常挂着两幅画。他新画了狰狞的鬼怪后就把原先的换下来,然后又作了一幅骷髅,也贴了上去。晚上躺下后,就看着画面入睡。也许是心有所感,接下来他就连续地做恶梦,总是被领去鬼门关和九层地狱见识鬼魂的原型。昭华便跟他说:“赶快把芙蓉图和梅花拿出来换上,要不吓死你。”
  但是既然已经换过,他就不愿意再重新翻出它们来。他便向昭华保证:“我会在一天内画两张别的来贴。”
  于是他趁还没忘记,便把去世两年的奶奶的面貌描摹出来,晚上对着她看。也许奶奶多年寂寞,怀念起孙儿来了,夜里就满面慈祥地来唤他了。他醒了过来,便告诉昭华:“昨天我奶奶来找我了。”
  昭华不解地说:“怎么可能?”
  “她像小时候一样叫我呢。”
  昭华拿起书敲他的头。
  “如果你想你的奶奶,过去就应当更加孝顺,现在再找她有什么用?以为自己在怀念,其实不过是心中有愧。你能说你不是因为心中有愧吗?”
  他果然是愣了。
  昭华便说:“那你现在还能见她吗?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画出了奶奶就可以得到更多安慰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争辩说。
  于是昭华要他把画收起来。可是他不肯了。昭华便说:“你看着她也没有用,不如把她放在深处。如果你没什么好画的,你就画一下我家那只猫呀,它已经失踪好久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它。以前它多么不听话,又多么好看,而且长得很胖。丢失了让人觉得很心痛。猫总会忽然丢了这件事还是会给人世增添很多遗憾的。你就帮我画它出来吧。”
  他还是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说明:“我又没见过,我怎么知道它长什么样子。你的感情我又怎么会懂?”
  昭华生气了:“那你就照着《我是猫》那只猫画出来就对了。”
  然而那个人终于没有画。昭华也不想着要他画了,她突然想起:说不定那只猫早已被炖成黄汤吃了。它那胖墩墩又不乖觉的样子如果在夜里的空气中回来,就像它以前在路上突然出现,然后跟着爸爸到家里来过日子的时候一样,那么应该让它来领自己去野外游玩,而不是去带那个顽固不化的人。
  他跑下楼来了。“你怎么了,为什么在这下面淋雨?”
  “你觉得有雨吗?”昭华伸手摸摸空气。
  “是没有雨,不过等一下说不定就有了。”
  假如他呆在里面,他怎么会知道现在没有雨呢?昭华走了一下神,又说:“等一下也没有雨。”
  “你又怎么会知道?”
  昭华生气了:“有雨的时候你再说就很麻烦吗?”
  他呆了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