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霜雪飘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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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霜雪飘时-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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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渡大师听罢,微微点头:“李施主,尊师辞世,老衲深为遗憾,然而贺施主广施恩泽,多结善缘,必能往升极乐。亦如李施主舍己为人,忍辱负重,终得清白,正所谓善有善报。” 
  少蟾淡淡一笑:“大师过奖了。” 
  绣云却听得十分称心,在她心中,一向把大师兄当作父辈来敬重,亲耳听到大师兄说出如许真挚朴实的话语来夸赞李大哥,自然觉得非常甜美如意,然而终归还是不得不提起:“大师兄,这次李大哥陪我前来,我想向你请教一件事情。” 
  “不知师妹何事不明,为兄愿意倾囊相告。”苦渡大师和蔼的望着绣云。 
  “我想……我想请问你,是否知道当年我爹爹与函岭苏家的小姐结姻未成一事?” 
  “原来你要问的是这件事。”苦渡凝神不语,绣云明白大师兄并非犹疑不决,而是在认真回想当年情状,便耐心等待。 
  “至今总有二十五年了。那时,师父还住在慈州老家……” 
  “我记得慈州,我五岁那年咱们才搬去郢南,大师兄你抱我去看戏,让我坐在你肩顶,我被戏里的鬼脸吓得……吓得哭了,你就买王家的包子哄我。”见到绣云忆起红尘往事时流露出的淳真神态,苦渡大师也不禁莞尔微笑。 
  “师妹,令祖母与师娘有些亲缘,自师娘故世后,师父与林家交往不深,而函岭的苏家跟他老人家却足有几代的交情。那一日,师父忽然接到令祖父的书信,说即将为三子求娶小苏庄苏二爷的千金,请师父前往保媒。师父早有耳闻,这一双孩儿,才貌俱佳,自幼相熟,情投意合,实为天赐良缘,两家又是世交,此桩亲事一准成就,做这个媒人不过是为两家壮些声面而已,因此师父慨然应允,又命我和二师弟随去。” 
  “原来,二师兄也在……” 
  苦渡点点头:“当时,林家人皆在南边二公子家中,不久返还函岭,路过慈州,便接我们师徒同行。回到林府,家中早已备好聘定彩礼,其丰盛考究,倾尽林家所能,便连新房以及婚礼筵庆的诸般事宜,也都在预筹之中。我们一日未停,立刻赶往小苏庄,苏二爷早有所盼,果然是一说即成,宾主尽欢,两家都道喜日总在不远间,请我们亲赴婚宴,做个见证。师父和苏二爷有些日子未见,正好重叙旧话,所以我们便安心留在小苏庄为客。林老爷原打算次日再详尽商议礼庆细节,当晚亦住在庄中。”讲到此处,苦渡暂住话头,望着绣云,满眼慈爱:“当年,令尊正当锦绣青春,俊朗不凡,儒雅飘逸,神采翩翩,比起玉庭来,堪称有过之而无不及。” 
  绣云脸上一红,心中却是既欣慰又哀伤。 
  “不料,”苦渡大师也不禁微微叹息:“第二日上午,苏二爷却忽然改口,说此桩姻缘难谐,情愿退返双倍聘礼,在座众人无不大惊失色。林家自然不以钱财为意,要问事出何因,可是苏二爷只道女儿福浅命薄,不堪匹配林氏贵子,林老爷当然不肯答应,更不相信此等托辞,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缘由何在。午后,苏二爷和林老爷到内室私谈,出来时却各自神情抑郁,面色焦躁,可见仍未道清所以然。师父本意还要调合,恰在此时,三公子忽然走进来,说他心中早就另有所爱,已向苏小姐讲明实情,断绝情思,此番婚姻就此作罢。这一下,连苏二爷都惊得无以复加。三公子礼辞告退,林老爷拂袖而走。师父乘兴而来,败兴而去,原以为是桩大好姻缘,却见允婚的毁约,求婚的背誓,猜不透这两家究竟作何把戏,一怒之下,带着我们师兄弟返回慈州,不再理睬此事。” 
  听完此言,绣云呆愣当地,犹如五雷轰顶,半晌,才痴痴言道:“大师兄,你可是耳闻目睹,是我爹爹承认,说他……说是他别有所爱……” 
  苦渡大师满怀悲悯:“师妹,为兄所言,句句属实,半字无虚,皆是亲见亲闻。然而终究不过一面之词,管窥蠡测,难知隐情真相。为兄当年也曾当场目睹李少侠被逐出师门的经过,却到今日才明了个中内情。” 
  绣云颤颤巍巍的问:“那么……后来……” 
  “此后,师父与苏林二家再无交往,与林家原本也是礼尚往来,与苏家却可惜了几十年的交情。我只是辗转听说,不足两个月,苏小姐便远嫁袁氏,极为俭朴,当时几乎无人知晓,慢慢才言传开来。” 
  “那位袁氏……” 
  “传闻他是苏小姐的叔辈,亦有武艺在身,曾经效劳官府,后削职还乡,发妻早逝,嫡子尚幼,家境平平。” 
  “苏小姐……宁肯嫁给他……”绣云似乎不愿意相信。 
  苦渡自嘲的一笑:“当日江湖上也曾颇有流言,实则凭空污人清白,犯了妄语戒。” 
  “那我爹爹……” 
  “四年之后,令尊娶沈氏小姐为妻,不足周年,便溘然长逝,那时,林师妹你……尚未出世。又过了三载,令堂亦不幸故世。自经婚变一事,林家父兄便对三公子极为不满,命他迎娶沈氏亦颇费唇舌,几致……骨肉反目。师父对当年保媒未成始终心存介怀,待知晓苏林二人所终,更加唏嘘感慨。他怕你在林家受委屈,便将你收养在身边,因年岁差别甚众,只以师徒相称,其实早已对弟子及家人言明,你便如他亲生女儿一般。” 
  想起师父待自己的种种好处,以及生身父母的不幸遭遇,绣云眼噙泪水,咬紧嘴唇,心中好似火煎油烹。少蟾在一旁静听,始终未置一辞,至此,惟有轻轻握住她的手表达安慰。苦渡大师先前只道少蟾乃受玉庭所托护送师妹来此,后渐察觉二人的意态,心底已经领悟,却也为此颇感宽慰。 
  过了许久,绣云才慢慢道:“大师兄,你可知,那位……袁夫人,她现在何处?” 
  苦渡摇摇头:“苏小姐黯然远嫁后,未曾再在江湖走动,苏家本不张扬,又何况我们与他断了往来。后来我跳出三界,不理俗事,苏小姐的去向,我便不知道了。” 
  绣云点点头。此时,天色向晚,寺中简陋,不堪留客,况且绣云是女流,因此二人称谢告辞。苦渡望见师妹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凝松重柏间,时而脚下不稳,少蟾便出手相搀,大师不禁连念佛陀,感叹世间情事无常,凡人自伤自恼。 
  二人觅得马匹,赶奔邻近村镇。走出一段路,绣云回首望去,只见夕阳西坠,果然有一抹火红的孤霞辉映着苍松翠柏,却再也寻不见那间小寺的踪影。 
  歇过一宿,到第二日清早,但见绣云面色倦乏,心事重重,少蟾关切的劝道:“你很累,我们在这里多住一日吧。” 
  绣云不答言,反而问道:“李大哥,你可曾去过函岭?” 
  少蟾心疼的点点头。 
  “那么你……能否找到那处小苏庄?” 
  少蟾眉头微锁:“苏家在函岭一带久负盛名,家喻户晓,不难打听到。” 
  “李大哥,我求你带我去小苏庄。” 
  少蟾明白,绣云定要将昔日实情探问得水落石出才肯罢休,也知道每一次谈起、听到往事,她心中的伤痛便会加重一分。他不愿拂她心意,却更不忍心看她受苦。 
  绣云见少蟾不说话,便道:“我一直在想,爹爹心中另有所爱的会是谁,我却知道,那人一定不是我娘。可是爹爹为什么没有和他所爱之人结为眷属,如今那位小姐又身在何方?”她闭上眼睛,不住的摇头:“我不相信爹爹会负心悔约,他一定不会。真若那样,他可以先对父母禀明心意,不必大张旗鼓的去到苏家求亲,然后又当着大庭广众出尔反尔。他说他已向苏小姐言明实情,所以苏小姐一定知道真相。我要先去小苏庄打听苏小姐现在何处,然后找她问清楚。” 
  少蟾咬紧牙关,点点头,温柔的说:“好,我们去函岭。” 
  去往函岭途中,绣云变得少言寡语,心不在焉,更不似先前那般兴致勃勃,留意观览,少蟾对她说话,她便静静听着,偶尔淡淡一笑,或者微微点头,一应行留食宿任凭他安排。少蟾一心只盼尽快了结此事,不论内情究竟如何,只有探寻明白,绣云才能卸下心头重负,重新过上自己的生活。 
  这一日,终于行至函岭,果然一问便找到小苏庄。来到门前,仆役问起二位名姓,绣云就是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少蟾便道:“潼山弟子李少蟾,求见苏庄主。”仆役进去传话,不一会儿,出来说主人有请。 
  苏二爷与潼山派来往不多,还算彼此闻名,听报潼山弟子来访,不解其意,料想潼山乃是名门正派,不会无故生事,便依礼相邀。 
  二人进得正厅,但见苏二爷年过花甲,身板健朗,举止庄重,惟有唇角眉梢处却现出些许疲乏老态。少蟾上前躬身施礼:“潼山派贺溪龄座下弟子李少蟾,拜见苏老前辈。” 
  苏二爷见此人虽然貌不出众,却恭谦和善,便也拱手还礼道:“原来是贺四侠的高足,失敬。尊师一向可好?” 
  “家师上月已经辞世。” 
  苏二爷略吃一惊,长叹一声:“老夫许久不闻江湖事,不知有此噩耗。贺四侠一生行侠仗义,救死扶伤,着实令人好生敬重。李少侠,老夫在此聊表哀悼。” 
  少蟾微微行礼:“多谢前辈盛意。其实,晚辈今日贸然登门,是陪这位朋友,来向苏前辈请教一些事情。” 
  苏二爷又是一惊,方才留意这位与少蟾同来的年轻姑娘,她始终一言未发,几乎躲在少蟾身后,目光却毫不犹豫的盯住主人。苏二爷起先以为她也是潼山弟子,待细细观瞧她的容颜,才觉得心底似有所触,便和颜悦色向她问道:“不知这位姑娘尊姓大名,欲向老夫有何见教?” 
  绣云勉强向前一步,控制着颤抖的嗓音,低声说道:“晚辈林绣云……”听到一个“林”字,苏二爷心中先是一抖,“先师褚慕……”苏二爷不由得睁大双眼,“先父……林夙。”苏二爷呆了一呆,随即紧走几步,一把抱住绣云的肩头,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两行浊泪淌过面颊:“原来你就是夙儿的女儿,太像了,真是太像了,想不到你已经这么大了!”连忙将她拉进内室,就在自己身旁坐下,丫鬟送上精致的茶点。绣云万万不曾料想会遇到如此对待,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绣云,你叫绣云……褚大侠收你做了弟子……褚大侠也已经过世了……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苏二爷望着绣云,内心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谈起。 
  “苏前辈,我这次来此,是为了打听当年先父与令爱之间婚约被毁一事。”绣云狠下心来说道。 
  苏二爷稍微一愣,立刻点点头:“不错,我若知道夙儿留下一位女儿,本该料到她迟早会来向我探问此事。” 
  “我已经问过大师兄,他只能告诉我当年亲眼所见的情景。至于双方为何要反悔誓约,恐怕如今,只有苏前辈和令爱才能明述缘由。” 
  “景大侠,对,我记得当日他亦在现场,现在……” 
  “大师兄早已在孤霞山小空寺落发为僧,法号苦渡。” 
  苏二爷低声喟叹,心中感慨不止,光阴荏苒,音讯隔断,回首处,已然物是人非。他毫无隐瞒,讲说当日经过,与苦渡所述并无出入,唯独说起允婚当晚,芷蘅坚辞拒绝,连苏二爷夫妇也不清楚究竟事出何因。次日林褚二人拂袖怒走,家人呈上一封书信,说是三公子留下的,再三叮嘱务必等到众人离去后方可交给主人。 
  “夙儿在信里说,他对蘅儿的情意此生此世再也不会更改,惟知蘅儿心中另有所属,自当竭力成全。就是这样,我这个做父亲的才知道女儿为何不肯接受婚约。夙儿还道,恐怕蘅儿羞愧难语,倘若半月之内,她还未对父母吐露真情,便如何婉转求问,却不必提及此信,并请求老夫设法遂她心愿,亦是……夙儿所愿。”苏二爷望着绣云,满怀疼爱和怜惜,眼中所见的,却是那个未曾做得自己女婿的男儿。“果然如夙儿所料,蘅儿始终只是躲在房中,不言不语,直待我旁敲侧问,她才终于坦露心声。”苏二爷又将芷蘅与孝诚相识的经过,以及芷蘅与林夙最后会面的情景如实详述。 
  绣云听得万分欣慰,却又心底绞痛,泪眼含笑的看着少蟾:“我知道,我早就知道,爹爹他决不是负心薄情之人。” 
  苏二爷也点头叹息:“夙儿是个好孩子,自他幼时起,我便将他视若己出,怪老夫福浅,命中不该得此孝儿贤婿。我只听说他娶妇后不久便辞世了,留下你们母女二人……” 
  绣云冷笑一声:“我爹爹乃是因为思恋他的意中人,却求而不得,遂自纵自弃,伤心而绝。我是他的遗腹子。我三岁那年,我娘也抑郁而终,她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享得片刻夫妻恩爱!” 
  苏二爷大吃一惊,痛悔不已,却无话可说。 
  “令千金和她那位袁郎,如今又在何处双宿双飞?” 
  提起爱女,苏二爷愈加凄凉:“蘅儿嫁到袁家不足六年,孝诚便去世了。又过了六年,蘅儿也……” 
  “你是说……令爱……已经不在人世?”绣云骤闻此讯,脑海一片空白。 
  苏二爷沉重的点点头:“算至如今,也有十年了……” 
  绣云只觉得茫然无依。自她幼年听闻此事起,就暗下决心,有朝一日定要亲手杀了这位无情无义的苏小姐替父母报仇。待她成年晓事之后,便立意至少也要当面对苏小姐痛加斥责,令她自感羞辱,愧疚一生。而今,就连这位苏二爷都不知晓林夙夫妇为情所伤的终局,那位苏小姐更是无知无虑,却已如此离开人世,她临去之前,想必依然对她的袁郎眷恋满怀,思慕不止,而自己的父母却……想到此处,绣云更加心如刀割。 
  “令爱……可有子嗣?” 
  “孝诚发妻卢氏遗有一子侍麟,如今已年近而立。蘅儿过门四年后诞有一女,闺名凤翾,年岁……与你相仿。” 
  “他们现在何处?” 
  “他兄妹二人居于洪章府,卢氏兄长留下的产业。”二爷犹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绣云,老朽自知愧对于你们林家,今生今世,无以赔罪。但是,此事与凤翾无关,请……” 
  绣云哀婉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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