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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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党-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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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大哥钱勇离开厦门,大哥虽被他讥为“党国要员”,毕竟是自家大哥,不会见死不救,但是三哥不愿无功而返。

    他冒险留在家里,对大姐承认自己来自游击队,讲述他的任务和危险处境。他被特务紧盯住,面临极大变数,已经很难完成任务,这任务又必须完成。

    “哪怕鱼死网破,也得把电台送上山。”三哥说。

    “要死还不容易?”大姐训斥他,“是要你活,要想办法。”

    大姐的办法是亲自出马,让自己更深地卷进危险。她一手策划了三哥的失踪,让他藏匿起来修复电台并转移给她,余下的事情由她直接处置,她的身份提供一定的保护,比三哥多几分胜算。大姐习惯于照料我们所有人,宁可自己冒险,也不会让三哥去送死。“大姐大姐头”,她是大姐她做主,既然老三求到她这里,那么就得听她的。

    三哥说:“阿姐,我得知道你是谁。”

    “我是你大姐。”

    “阿姐的任务呢?”

    “别问。”

    三哥当然知道大姐叫钱金凤,他只是不知道大姐属于哪个方面。姐夫是自己人,大姐呢?是因为与姐夫在同一个组织,或者只因为她是大姐,所以要帮助弟弟?如果大姐身负任务,是否允许她接手任务之外的事情,帮三哥?三哥不能不问,大姐却绝口不提,这意味着可能什么都不是,也可能是什么都不能说。

    三哥终于提供了接头地点和暗号。大姐让三哥设法脱身离开厦门,她自己则带着一只大皮箱,借办理军需公务之机,以他们军需处主任为掩护,乘着军用吉普到达漳州。大姐去了花生油铺,这是三哥他们的秘密交通站,大姐在那里接上头,对接暗号和现场观察均无异常,大姐答应随后把“东西”送达,但是她迟迟不动,心怀顾忌。她抽空前往溪尾村寻访大舅,意外被人抓住,对方有可能是地下党游击人员,大姐还得设法逃脱,因为用这种方式随机接触,后果难以料想。待到澳妹赶到,得知三哥和母亲被捕,大姐再访花生油铺,本想通过交通站传递三哥消息,联络游击队一起营救,不料发觉情况异常,断然中止联络。

    大姐面临艰难抉择,她本不应当让自己陷入这种局面。博闻文具店转来三哥求助时,她就该谨慎处置,最大限度地不让自己身涉险境,但是她没有设法回避。一旦进入就身不由己,步步深陷,直到没有退路。大姐就是这种脾性,她是大姐头,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家人安危大姐也有责,如果国家兴亡与家人安危彼此关联,大姐如何能让自己置身事外?

    她决定孤注一掷。她让澳妹睡下,偷偷吐掉安眠药,招呼小陈匆匆返回厦门。

    他们到达厦门时天还没亮,市区街道冷冷清清,车辆行人稀少。吉普车开进厦禾路,停在街边,大姐下车敲了一户人家的门,找来了一位帮手。帮手姓赵,是市警察局联络处的一位副官。小陈把赵副官和大姐送到了看守所,他们穿制服,佩枪械,携警备司令长官的手谕,前来紧急调押犯人。赵副官与此间所长相熟,当晚恰所长值班,一见赵副官分外惊讶:“鸡刚叫啊,赵副官这么早?”

    赵副官告诉所长,昨日局联络处协助警备司令部破获一个共党地下组织,捕获几名要员。经彻夜审讯,有嫌犯提供一条线索,牵扯到一个人,据供称已在前天晚间被拘,押于这个看守所。上峰要立刻提审此人,派他们过来提人。

    所长问:“叫什么名字?”

    “钱世康。”

    “没有。”

    赵副官惊讶,看大姐。大姐说明犯人又称“阿康”,是经省政府调查室安排的一个特派行动小组所捕,送过来暂押于本所。

    所长查名册,果然查到了,这人不姓钱,姓周名菊花,又称钱周氏,是个老婆子。

    “共党嫌疑。”所长不以为然,“这也太老了点。”

    大姐问:“老婆子怎么样?”

    “一进来就骂不绝口。”所长说,“你们审讯时小心点,只怕骂不过她。”

    大姐摇头:“不是她,是另一个人,男子,二十四五岁。”

    所长翻名册,大姐在一旁看,终于在“税政案嫌犯”记录册里查到了一个人,记录的名字叫“康阿钱”,姓名倒着写了。

    大姐说:“是他。”

    犯人从号子里提出来,果然不错,老三钱世康。

    赵副官签了字,用手铐把三哥铐上,押出看守所,上了吉普车。

    这时天色已经蒙蒙亮。

    犯人被提走,所长在办公室忽有所思,有些放心不下。时间尚早,不宜惊动上司,他犹豫了好一阵,终于下决心拿起电话,这个电话打得他呆若木鸡。

    警铃响彻看守所。而后岛内各相关军警单位相继接获警报,围捕行动迅即展开。二十多分钟后,一辆往沿海地带急驶的军用吉普被路边值班岗亭警察发现,消息速传到警察局,布置在码头一线的军警接报,紧急出动拦截。军用吉普上的人可能发觉动静不对,他们没有驶近海湾港口,中途折转逃逸,离开沿海开往岛内腹地万石岩一带。驻于山上的一个宪兵分队出击追赶,在各道路口设障拦截,并派出数辆军车,对逃逸吉普实施围堵。该军用吉普车上人员利用熟悉地形,在万石岩山间与追击车辆周旋,渐渐途穷,被挤压到下山处一个宪兵拦截路口。其时左近已经无路,后边追车逼近,前头枪口成排,除了停车受缚,再无回旋余地。却不料逃逸者垂死挣扎,铤而走险,突然加大油门向前方路障冲击,试图越障而出。路障边有十几个宪兵守候,他们对空射击示警,对方毫无理会,速度不减反增,强行冲关。宪兵采取最后措施,十几支冲锋枪一起扫射,吉普车被打成了蜂窝。宪兵在击毁的吉普车上只找到一名死者,为女性,着上尉军服。

    是大姐钱金凤。

    第二章 生死相约

    大哥。33岁。国民党某师副师长兼团长,上校军官。

    家逢巨变

    游击队被大哥所部包围在尾尖山一带。总攻发起之前,大哥下令先行炮击,让炮兵营狂轰滥炸。于是大炮轰响,一排排炮弹呼啸而上,尾尖山主阵地爆炸声响成一片,树木土石被气浪掀上半空,浓烟滚滚。

    本次行动中,师长把炮兵营抽交大哥指挥,配合本团进山。炮兵营移防闽南前配备了数门美式新型榴弹炮,火力强大,可以摧毁数公里外的坚固工事,但是由于地形条件所限,此间用得上的只是几门旧山炮。与美式重炮相比,抗战胜利后从投降日军手中接收的山炮火力单薄,算不上重型武器,拉它们进山却让炮兵营和工兵连费尽吃奶之力。闽南一带山地广阔,沟深林密,山道崎岖,除一些县城和若干大的集镇,几乎不通公路。在这种地方动用炮兵,有如小河沟里开军舰,施展不开,了无必要。大哥却坚持要把山炮拉进山里,让“土共”长长见识。

    “我们没听过大炮响。”他说。

    大哥所谓“我们”指的是游击队,“土共”。他有时喜欢把“我们”和“他们”混为一谈,略带嘲讽,出于一种个人爱好。大哥没把游击队放在眼里,他清楚对方的装备如何。大哥面对的游击队是共产党地下武装的一支劲旅,估计有三四百人,拥有几挺轻机枪,除此之外就是步枪和土铳,子弹相当有限。数年来,与这支游击队对打的主要是保安团,保安团属地方杂牌部队,装备很一般,双方战斗中,除了游击队的手榴弹声音大,就数保安团的迫击炮小有影响。现在大哥决定让游击队见识一下真正的大炮,知道什么叫正规军。大哥指挥的这个团1942年参加过浙赣战役,与日军在浙江衢州血战过,相比而言,打游击队不算大仗。

    大哥所部移防闽南,师部暂驻于泉州郊外,主要任务并非与游击队作战。今年初夏部队从上海乘船到达厦门时,北方战场正打得火热,国共两军在东北、华北、西北和华东战场胶着苦战,大哥他们师奉调福建属预作战略安排,上峰力图稳住东南,巩固后方,据以抗衡共产党。但是闽南并不平静,随着解放军在北方战局中占据主动,此间共产党地下武装活动也进入高潮,原先负责“清剿”的地方保安力量已经无法应对。如果不能有效镇压,任地下党武装发展成燎原大火,后方哪里稳得住,因此围剿“土共”成为一大要务,上峰坐镇指挥,军警宪特联合行动,大哥奉命率部进山。

    他把山炮拖到前线,拿炮声“剿共”,像是胸有成竹,其实不尽然。所谓“土共”不是正规军,他们的游击战术是打得了就打,打不了就跑,亮出武器拉起队伍就是一支武装力量,枪一藏化整为零躲进村子,立刻变成当地村民,让人不知何处去剿。所以把山炮拿出来轰,类似于乡下人拿鸟铳驱赶麻雀。制订计划时,有人提出部队轻装为宜,不必劳师费众拉山炮。大哥一听即呵斥:“你懂个屁。”

    头天傍晚,大哥手下的一支侦察队在尾尖洋附近遭遇伏击,几乎全队覆没。接应部队奉命迅速从两面赶到,前追后堵,游击队主力且战且退,上了尾尖山。尾尖洋、尾尖山均为当地地名,闽南土话管山间平地叫“洋”,管峻峭山峰叫“尖”。尾尖山区有六座山头,自西向东排列,从“头尖”到“尾尖”,以尾尖山最险峻,以其山脚的尾尖洋最开阔。战事发生后,大哥所部进驻尾尖洋,配合作战的保安团迅速封锁尾尖山周边各路口,协同部队将游击队包围于山上。晚间山地无法进攻作战,只能等待天亮,当晚各营高度戒备,紧密封锁,以防游击队偷偷潜离或强行突围。根据保安团情报,此间共产党的地方机关与游击队一起行动,此刻也被包围。如果能够一举消灭,打掉共产党地下武装主力,同时破坏地下党机关,让一方共产党群龙无首,可称功莫大焉。

    游击队不是呆鹅,他们被包围了,但还是沉得住气,没有贸然突围。天亮后下小雨,战斗按计划进行,从炮击开始,然后步兵冒雨行动。一营从尾尖山西侧山坡主攻,二营从南侧配合进攻,三营则布防于山后,按兵不动。尾尖山地势陡峭,有一条峡谷从山后通往山外,考虑到游击队的作战特点,需要为他们留下撤退通道,通道应当貌似平静安全。如果游击队真的试图从这个峡谷溜走,他们就进了伏击口袋,必死无疑。

    一营的进攻只遇到轻微抵抗,对方除了用小股人员零星冷枪袭扰,没有集中火力反击。由于担心“土共”有诈,主攻和佯攻部队都小心翼翼,稳扎稳打,让几门山炮不断轰击山头,制造威慑。总攻时刻炮火向纵深转移,主攻队伍从山坡各临时掩体冲出,在机枪持续不绝的射击掩护下呐喊冲锋,士兵们一边开火,一边拼命往山头拱,尾尖山头弹如雨飞。几分钟后山头被攻占,两支攻击部队会合,战斗中都没有遇到真正抵抗,攻到山头才发现一个敌人都没有。

    “土共”不知于何时从哪里遁走了。

    大哥下令搜山,寻找游击队藏匿处,同时用电台向师长方国升报告了战况。

    方国升不快:“这是干什么?双十节放礼炮?”

    大哥自我解嘲:“我军礼炮响声甚大。”

    他报告所部正在组织搜山。尾尖山地形复杂,山路湿滑,游击队战术多变,他准备亲自率士兵和民团人员,脱掉鞋子,赤脚搜山。

    “把你的鞋带系上。”师长说。

    他下令大哥立刻赶回师部,让参谋长去脱鞋子。

    大哥感觉突然:“师座有要事?”

    “来了再说。”

    大哥不再发问。他把事情略作交代,匆匆离开尾尖洋。回到泉州时已近黄昏,他直接去了师部。

    方国升说:“有人在等你。”

    “难道‘土共’从尾尖洋遁到这里?”大哥自嘲。

    他居然猜得有点对路。方国升告诉他,紧急命他回来,是要让他见一个人,此人疑为“土共”,年纪有点大,是副师长自己的母亲大人。

    “师座别取笑。”大哥说。

    方国升板着脸,称这种事敢取笑吗?钱勇副师长率部在尾尖洋“剿共”,激战数小时,山炮机枪冲锋枪,打得开锅一般,末了数百“土共”游击队和地下党要员跑得不见一个影子,他自己的高堂大人倒成了共党分子,这个很严重。

    大哥笑意顿失,当即追问:“师座让我明白点。”

    方国升不含糊,他告诉大哥,日前上峰召开会议,部署福建各地军事。会议期间,一位熟人私下里向他提起钱勇,问是否可靠。方国升询问究竟,才知道保密局所部人员在厦门破获一个地下党组织,钱勇的母亲涉案,被捕待查。一听说牵涉方国升手下的副师长,担心方国升受牵连,熟人暗中给他通了消息。

    方国升吩咐师部政训室主任立刻了解情况。政训室主任通过内线迅速搞到准确消息,知道钱勇母亲确实涉案被捕,关在厦门看守所受审。老女人看来并没有参加什么活动,也不太知情,审讯中一问三不知,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东西。人还不好对付,倚老卖老,吵闹公堂,摸不得打不得,你大声她更大声,张嘴就来,骂不绝口。居然还抬出钱勇恐吓审讯人员,声称谁让她受冤枉,一定会让她儿子抓去枪毙。

    方国升当机立断,打了几个电话,下令由政训室主任出面,以本师在山区“剿共”,前方指挥官关系莫大,必须稳定军心为名,把老人保出来,直接送到泉州,临时安置在一民宅里,等钱勇回来。

    大哥听罢大怒:“他妈的谁干的!”

    方国升即训斥:“冷静。”

    根据现有情况,钱周氏可以判定与共党无关,为误抓。但是事出有因:钱家老二钱金凤、老三钱世康、老四钱玉凤同案,都已被列为共党嫌疑。

    “不可能!”

    方国升这才告诉大哥,钱金凤已因拒捕被宪兵击毙于厦门万石岩一带。此前她带两个潜伏于军警内的共党分子,伪造长官手谕,将老三钱世康从看守所提走,试图逃离厦门。事发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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