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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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车记-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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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辉一个人踱到近处的人工小溪畔,望一眼水中小岛上发出动听音乐的女子乐队。水里有几朵粉红的睡莲盛开着,与她们绰约的倒影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花哪是人了。 
  华总把菜单丢给曾副总,吩咐他点菜,快步过去陪梁辉。他可不想慢待这位南方来的财神爷。 
  华总正想和梁辉搭讪,梁辉忽然蹲在了水边,一只手撩水,又让它从指缝漏下去。华总仿佛被扼住咽喉的鹅,伸长脖子,不无惊诧地张了张嘴。他忽然想起那个与梁总眉眼相似的人是谁了,五年前曾打过交道——那天傍晚,在派出所的后院里,那人听了他的安排,就蹲在了地上。跟前有一洼雨水。他也是这样,下手把水撩起来。当然,梁总跟那人长相还是有较大差异的:那人是窄鼻子、尖下巴,而面前的梁总鼻梁端庄、下巴圆润光滑…… 
  “梁总老家是哪儿?” 
  梁辉站起来,甩甩手。“你猜猜。”他改用当地话说。 
  “咱们是老乡?”华总惊喜道。“哪一年去的南方?” 
  “五年前。”梁总语调淡淡的。 
  华总心跳起来:“怎么去的?” 
  “大学一毕业,就被广州一家公司聘去了。” 
  “哦。”华总松了口气,暗自笑自己多心过敏了。 
  “你家里都好吧,你夫人?”梁总微笑着问。 
  “好,挺好的!还有个儿子,三岁了,小家伙又白又胖的!” 
  “祝贺你呀!” 
  “有空去我家做客吧!保姆会做淮扬菜,保证吃得你流口水儿。” 
  梁辉哈哈大笑:“真是吗?那我一定要去了!” 
  “梁总也结婚了吧?” 
  “结了,暂时还没要孩子。”梁辉说,半开玩笑地问:“华总,现在的夫人是第几任呀?” 
  “第二任,叫陈娇。”华总笑答,又讨好道:“梁总去南方才五年,就做上了大公司的老总,真不简单啊!” 
  “这年头靠的是知识和才干,当然还有机遇。”梁辉自负地说。 
  一位年轻靓丽的女子笑盈盈冲这边走来,叫着:“华总!”华总扭过头,笑道: 
  “嘉园,你可来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13   
  13倒桩“返潮”(1)   
  几天前,段教练教了我们怎样移库。如果说扎翅儿是技术活儿,移库则是力气活了,至少要把方向盘或右或左迅速打死四次。一天下来,我都感觉胳膊酸了,何况陈娇、罗佳这些柔弱女子。但一个个还是咬着牙挺过来了。何况,学过移库,我们就可以完整地进行倒桩练习了——好比原先只是造零件,而现在是装配机器,兴奋战胜了疲劳。这天晚上,我的“倒桩小结”又添加了以下文字: 
  移库要领: 
  从左库移到右库的步骤是二进二退:一进时向右打死方向,等车头左角摆过中杆一拳头再反方向打死方向。看车头正了,只要不碰中杆,尽量回方向盘,回几把是几把。而后停车换倒挡,继续向右回方向,同时回头看车屁股,等中点和角杆成一线时,快速向左回方向,让车尽量往后走,以不出底线为原则。 
  换前进挡,向右打方向,让车头左角和中杆保持约二十公分距离前进,但注意不要出前边线,停车前向左回正方向。这时车基本在库正中了,直接倒回去就行了。 
  下一步是斜出库。方法是:向左打一圈半方向,等车头调进左库,再向右回一圈半方向,就可以顺利出去了…… 
  学过车的人大概都有这个体会:刚学会倒桩那两天,一丝不苟的,都能做得标准。可再练几天后,毛病反而出来了,好像干透的木板“返潮”似的。教练看到我们中有人“扎翅”车镜子撞杆、压线,移库车屁股翘出去、二进掌握不好,免不了大发雷霆。他顶着八月的阳光,站在库里现场指挥,大声吆喝着:“再走一点,打死,打死!回,回,回!你回了几把?”原来高工他老人家,回正方向时,嘴里还念念有词数着一、二、三,结果还是多打了一圈,本来正了的车身又斜了。 
  忙了一上午,“返潮”不厉害的又慢慢干了,只剩下陈娇、葛咏,好一回歹一回的。看看表十二点多了,教练也不提吃饭的事。我跟嘉园使个眼色,她就过去对正训胖子的教练说: 
  “段老师,瞧你一脸汗。该歇歇吃饭了。” 
  他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说:“你们去吧。胖子晚会儿去,再走个好的。” 
  我们几个去吃饭。路上罗佳说她昨天晚上做噩梦了:她倒桩撞倒了杆。教练骂她,她不听,教练就抓了一条蛇威胁说,你再练不好,就把它放你脖子上!一下子就吓醒了……嘉园忙制止她: 
  “行了,别说了!我最怕蛇了,软软的没有骨头,吓死人了!” 
  我痛惜道:“瞧瞧,这臭教练把咱们罗小妹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人家也做过噩梦啊,就没人心疼!”陈娇说,推我一把。“师哥偏心眼儿!” 
  “大家记着:别拿教练当回事,他就什么也不是。每人耳朵里塞点棉花,咱听不见。” 
  “棉花哪儿找?塞面巾纸吧。”嘉园说。“谁要,我这儿有。”她拿出一小包心相印面巾纸晃着。 
  “其实,咱们如果能做到对骂声充耳不闻,那比塞什么东西都好。”高工轻易不开口,一开口就是高论。大家都佩服得不得了,夸他是高境界。 
  下午,大家果然都在努力实践“充耳不闻”理论,对教练的吼叫声、训斥声忍受力大增。一个人上车,余者就在树下休息,说说笑笑的。段教练看陈娇做了一个正确的倒桩,停车后,哑着嗓子说了声:“不错。就这样保持,不许再返潮了。”从车上取下他的布包,朝我们走来。不知谁把他专用的红布条马扎清理出革命队伍,放在离我们两三米的地方。他也不好意思再挪过去,就地坐下,从包里一样样拿出小盒子小瓶子,又是胶囊又是药片的,红红绿绿的一把,咳了一声说: 
  “把水给我。” 
  他的大水杯还在我们阵营里。没人动。我给他送了过去。他用水把药送服,又咕咚咚喝了几大口。 
  “教练,天热,你要注意身体呀!” 
  “看到你们不稳定,忽高忽低的,我能不上火吗?” 
  “急也没用。事物发展总是有起有伏。练桩也一样。” 
  “说得轻巧。火炭没落到谁脚上,谁不疼。” 
  葛咏也凑过来,让教练抽烟。又问教练,自己有没有进步,问题在哪儿。教练说进步是有,原先湿度百分之百,现在百分之八十了。又说他的主要问题是要减肥,减了肥手脚才利落。胖子委屈道:“你可能不信:自打练车,我已经瘦了十斤了。”我插不上话,还是站在那儿不走。好容易等胖子嗦完。教练白了我一眼问,有事吗? 
  “想找机会跟你……” 
  他没等我说完,突地站起来。原来嘉园练桩时,出了一点小错:倒车时没挂好挡,一抬离合,车子发出吱啦啦的怪叫声。这种情况一般人或多或少都碰上过,踩下离合再重挂就是。没想到段教练冲过去,朝她吼:“你马上给我下来!”嘉园也生气了:“我是来学车的,不是来挨训的!我要是熟练,还要你干什么?”段教练没想到嘉园会当众顶撞他,大吼:   
  13倒桩“返潮”(2)   
  “我不教你了,你爱找谁找谁吧!” 
  我急忙过去拉教练走:“你老人家消消气。大热的天,再上火,刚才的药不白吃了?”回头示意嘉园接着练。段教练想挣脱我,我压低声音说: 
  “刚才话才说了一半呢。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聊聊?” 
  他一下子蔫了,跟我去了树下,点起一支烟说:“收车后吧。” 
  “就今天?” 
  “今天?”教练审慎地看着我。“今天不行,家里有事。等有空,我找你吧。” 
  五点下课后,我正要去巴士站,忽听背后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是嘉园。 
  “师哥,晚上有空吗?” 
  “有啊,一直有。” 
  “陪陪我吧,我有点儿烦。”她皱着眉头笑。想想当年西施心口痛也是这样子吧,我见犹怜。 
  14   
  14夏末的忧伤(1)   
  我和嘉园在环城河畔的上岛西餐厅吃东西。房子里有些闷,我们吃了所谓意大利空心粉后,就端着咖啡杯移到室外餐座上,坐在藤椅上吹风。暮色四合,河里还有泛舟的情侣,桨动处晚霞映照的水面碎成万千落花。委婉动听的《黄昏》飘了过来: 
  过完整个夏天, 
  忧伤并没有好一点…… 
  “心情好些了吗?” 
  她笑笑,拿起手机摆弄着,忽然把彩屏对着我说:“瞧,你的光辉形象。” 
  我一看,是我一脸是汗、头发蓬乱刚下教练车的画面。原来那是个拍照手机。 
  “什么时候偷拍的?还真不错,一看就是个劳动模范。” 
  “才不是什么模范,我看更像个偷车贼。不,准备制造汽车爆炸的恐怖分子。”她可真行,一说一串儿,把我也逗乐了。两人笑了一阵,她放下手机,无端地叹了口气。 
  我以为她还对下午的事耿耿于怀,说: 
  “教练就是那么一个怪物,别当回事。你忍几天,我会收拾他。” 
  “你怎么收拾他?因为我?唉,用不着。我还不是因为他烦。” 
  “那为什么?” 
  “你没有烦心的事吗?” 
  “当然有。不过,我早学会了忍耐。” 
  “可过程还是痛苦的。” 
  杯子的咖啡已经凉了,喝到嘴里苦苦的,像彼此的心情。 
  我想嘉园可能是因为父亲的身体不好吧,就问老人生的什么病,好些了吗?嘉园沉默了半天,说:“其实告诉你也没关系,他不是生病,而是叫车撞了:一个才上路的新手。” 
  “伤势重吗?” 
  “坐了三四个月的轮椅了。”嘉园淡淡地说。 
  “那平时谁服侍他?” 
  “有个女人。”她看我一眼。“你觉得很奇怪是吧?我是说我继母。母亲是我读研时去世的,一晃五六年了。真是时光如梭啊!我才二十七岁,可有时感觉像七十二岁那样老了。” 
  她垂下头,长发不规矩地覆在脸上。她的眼睛在阴影中闪动,宛如透过密林的星光。我不知道她心里藏着多少秘密,但我不愿看到她忧伤的样子。 
  “你不老。相反,你是我见过最美丽最可爱最有内涵的女孩子。”我用最俗也是用有效的方法逗她高兴。“我喜欢你迷人的笑容,也同样喜欢你沉思的神态。” 
  嘉园抬头,启齿一笑:“你是不是见了女孩子都这么嘴甜?” 
  “对天起誓,只对你才是真心的!” 
  “谁知道你是真心还是花心。”嘉园像是开玩笑。看我一脸恼怒,又哄我高兴:“其实你肯定不是最差的男人:起码陈娇就迷恋你,整天追着你叫帅哥。你是怎么招惹她的,坦白吧,坦白从宽!” 
  “我可不敢招惹她,是她一厢情愿。” 
  “还挺牛的!” 
  “对了,说说陈娇吧,我感觉你们俩关系挺微妙的。” 
  “说来话长:我原先是华总的助理;前段时间,陈娇似乎怀疑我和华总走得近,我就主动要求去了贸易公司,一年到头在外地跑。她又打电话跟我说,我知道华总另外有人,误会你了……” 
  “陈娇有点儿弱智。”我说。“你和华总反差太大,怎么可能呢!” 
  嘉园一歪头,嗬嗬笑:“你不觉得华总一脸匪气,特有男人味吗?” 
  “开玩笑吧,谁会喜欢土匪?” 
  “我知道好多女人喜欢姜文,就是欣赏他的匪气。” 
  “女孩子总是容易被男人表面的东西迷惑。” 
  “没错。”她用食指拨着不锈钢勺子,让它沿着咖啡杯沿转圈儿,间或发出悦耳的声响。我知道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世界真是太小了,你和陈娇竟会碰在一起学车!” 
  “无所谓了。两个月前,我彻底离开了华总的公司。应当说跟华总跟她都没有什么关系了。陈娇人不坏,只是喜欢摆谱儿。我不会跟她一般见识。” 
  天黑透了,灯光把人照得朦朦胧胧的。嘉园的长发被晚风拂起,一缕鬈发在她光洁的额上轻柔地摆动着,使沉静的脸格外生动起来。 
  “你很美。” 
  “是吗?”她在灰暗中瞥我一眼,脸上漾着笑意。“一直没有机会问,你结婚了吗?” 
  我没回答,大声招呼侍者上嘉士伯。我没要杯子,直接喝。她探询而关切地瞅着我。 
  我谈起了娜娜、宁静美好的爱恋和突来的横祸。 
  “我不懂车祸还会使人失明,娜娜后来就慢慢看不见了。医生解释说,是脑部挫伤损坏了她的视神经造成的。我陪她度过了漫长的冬季。有时候,她异常狂躁,骂人,摸着什么砸什么;有时又异常安静,长时间地呆坐着,一句话不说。我趁她情绪正常时,几次提出结婚,她都坚决拒绝了。我知道娜娜深深地爱着我。正因为爱,她才不会选择结婚。她不需要怜悯,更不想连累我……”   
  14夏末的忧伤(2)   
  “后来呢?” 
  “早春的一天,她失踪了。我出了两天差。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一个人去的鹭海,还在一家小旅店里住下,给我留下遗信,夜里投了海。她是摸索着写的信,一些字、行重叠着,不过还能辨得清。她说她和我曾真诚地相爱过,她很满足了。还说,她要去一个温暖而光明的世界,来世再来找我。那天夜里起了大潮,至今没有发现她的尸体……” 
  “肇事者受到惩罚了吗?” 
  “那是一个在某电脑公司打工的小青年。当时他妈生病住院。他借了辆车,去亲戚家筹钱给母亲交手术费,回来的路上撞了娜娜。说实话,我既恨他,又没法不同情他。他肯定不是有意的……” 
  嘉园把手放在我膝盖上,望着我,眼睛湿亮。 
  “你时常还想起她?” 
  “刚失去她那一年,我经常做梦:在惊涛骇浪里,我想救她,一个大浪就把我打翻了,沉到黑暗的水底……后来梦逐渐少了。时间是最好的医生,能疗治哪怕是刻骨铭心的创伤。” 
  一路平安的手机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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