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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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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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又吩咐晴儿:“把里间博山炉的香换上鸡舌香,姑父喜爱这个。”
安排罢,青娘就坐在榻子上,心里盘算着等一会儿季诚回来,她该怎样说。
谁知季诚却并未如往常那样快地回来,到是郭夫人屋里的一个小丫头来回:夫人说留三爷晌饭,又说奶奶这几日劳累,不用去伺候了。
青娘道声知道了,心里却想:难不成又像上回一样,姑氏要与小儿子说说话?
知道季诚一时半刻也回不来,青娘便觉有意索然,简单用了些饭,便在榻子上歪着等季诚。她这几日本睡的不好,如今知道季诚回来了,想着什么话父子间总是好说的,便踏实了不少。如此,便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青娘被一声轻脆的碎瓷声惊醒,她霍地坐起来,喊采蓝。
采蓝忙跑了进来:“姑娘,没事,是姑爷回来了,在书房坐着呢。适才田田上茶,不慎失手碎了茶盏。”
青娘听了这话,心中疑惑:季诚既是回了院,怎么不到里间,跑到书房做什么?
青娘不及多想,忙穿了鞋去看。却见书房地上一只青白釉的茶盏被摔得粉碎,田田正蹲着在那收拾。
青娘忙笑着上前:“三郎何时回来的,也不叫妾身。”说罢又对田田道:“以后仔细着些,三爷最看重的便是这一屋子的石刻拓本,若是茶汤洒上可不是玩的。”
田田看了季诚一眼,口里应着,退了出去。
青娘见季诚也不说话,只是坐在荷交椅上喘着粗气,便又道:“三郎这是怎么了,田田纵有错处,也是久在身边伺候的。你平日最是宽和,怎么今日为这点子小事生这样大的气?”
青娘话音刚落,却见季诚猛地起了身,眼睛直直地盯着青娘道:“我且问你,这两日在家你可都做了什么?”
青娘见季诚神色不善,语气又生硬,心中已是惊讶,便道:“妾身做什么,三郎不知道吗?无非是在母亲身旁服侍,不然便是看看书、写写字罢。”
季诚紧接着又问:“看得什么书,写的什么字?可有‘何况人间父女情’一句?”
青娘一听这话,便知事情季诚已是知晓。可嘴上却道:“三郎,这话是从何说起?”
季诚冷笑道:“从何说起?你做的事居然问我从何说起?便从你整日里眉头紧锁说起,从你求母亲不得而心中生怨说起,从你偷偷上诗父亲说起。”
青娘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她知道上诗翁舅这事于府里是瞒不住的,只是她未想到,季诚知道后会是如此气愤。
虽说这事她事先是瞒了姑氏瞒了季诚的,可事出有因,最多是翁舅不允罢。他这做女婿的在岳父危难之即不只不帮忙,还对她的努力如此态度,青娘心中又怎能舒服。
她不由冷哼一声:“三郎即知道妾身整日里眉头紧锁是为了何事,却并不援手,只是说什么父亲严厉这样的话来。
如今妾身为救父亲与水火,求翁舅枉开一面,这既无关女德亦无关是非。便是妾身做了什么让舅姑不喜的事,那也是为着父亲的安危才如此。
三郎轻易也不回来一回。回来了,不先问问家中如何、岳父如何,倒先指责起妾身。妾身愚钝,却不知犯了哪一条,又错在何处,倒惹得您生这样大的气。”
季诚冷笑道:“是,你是没犯错。你哪里有错,你上诗父亲也是为着岳父,那是孝悌的勾当,谁敢说你有错?如今朝堂之上、士子之间,谁不得赞你一声:孝顺知理、才思过人?”
青娘听了这话,不由一愣,她道:“您这话说得真是让人莫明。妾身只是上诗翁舅,要知晓的也只是舅姑、兄嫂们,左右出不了这府,您说什么‘朝堂之上、士子之间’,这样大的名头,妾身却是担不起。”
季诚笑道:“你担不起,你担不起还敢上诗父亲,还说什么‘何况人间父女情’的浑话。如今世人谁不知赵大人的儿媳是孝顺的才女,洋洋洒洒竟能写出一大篇这样的话来。
我且问你,赵家哪一处对不起你,竟让你当着外人如此行事?”
青娘只觉头痛得很,心中也更是茫然:“妾身不过为救父亲上诗翁舅罢,又不曾给别人看了,什么世人皆知,什么讲不讲大义,您这话是从何说起?”
季诚喘了口气,道:“你是不曾将诗给别人看了去,可你却专门挑了一个父亲会客的时候递上扶持,如今可好,朝中坊间,哪个不知你李青娘?
你如此不知轻重,这是将父亲罢于何地?这是将赵家罢于何地?
如今这事弄得满城风雨,众人都看着,到底是父亲顾及亲戚情义,还是大义灭亲!”
青娘一听这话,登时愣住了。这事来得突然,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她的本意,只是想为父亲谋一个好些的出路,谁知竟是弄巧成了拙。如果世人都知道了这事,莫说翁舅没有要援手的心思,便是有,怕也是不能了。
她这都是做了些什么呀。
作者有话要说:

、恩爱夫妻生罅隙,闺中女子怨几分?

恩爱夫妻生罅隙,闺中女子怨几分?
想到此,青娘不由落了泪,她低声道:“三郎,这并非妾身本意,妾身是赵家的媳妇,怎会有意做出那样的事来。妾身只是想为父亲争一争。又轻易见不得翁舅,好容易得了消息,便将诗递了上去,谁知,造化弄人,竟让同来的大人们看见了。三郎,你要信我。”季诚见她如此,叹道:“你明知母亲的态度,却还背着她做这样的事。你上诗的事我原本不知,今日母亲与我说起,我才知晓。你可知我有多羞愧,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母亲说女子们虽读了书,有些才情,可毕竟是内宅妇人,吟风弄月的还能拿得出手,可却不懂世事艰辛,更不用说朝堂上的事了。女子们眼界本就浅,就该安分守己,相夫教子,做好媳妇的本分。若要不知轻重,想当然的做事,轻则自己吃亏,重则全家受累。你既是嫁了人,就该以夫家为重,若是人在夫家,却一心想着娘家,到时候定是两家都顾不上,两家都不落好。”季诚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青娘,声音不由低了低:“母亲到底疼惜你,怕直接对你说你心里不好受,才对我说这些。母亲勉了你这几日的晨昏定省,你便在屋里好好想想罢。”青娘抽咽道:“那我父亲就真的要回原籍吗?”季诚安慰道:“岳父的事我劝你不要管了,韩相公如何、曾相公又如何?那样的人物如今都遭了难,更何况是别人?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简单,也不是你我能管的。父亲不是那六亲不认的人,在岳父这件上,他是用了心的,你怎么就那么不晓事。回了原籍,本乡本土的,远离京都的是非,不知要比被贬到岭南那要样的不毛之地好上多少。”季诚还说了许多,青娘却一个字也没听见,双耳嗡嗡地,似有万马奔腾,又似翻江倒海一般。青娘扶着墙,一步一挪,在靠窗的榻子上斜倚了。季诚这才看见青娘苍白的脸色,他忙上前问道:“细君,脸色这么难看,怎么了?”青娘听不清季诚所说,只见他的嘴型一张一合,猜他是问自己如何,便苦笑道:“只觉头沉得很,不碍事,略躺躺就好。”季诚便道:“要躺便去内室吧,这榻子紧挨着窗,总是有风,别吹着。”说罢便来扶青娘,青娘大概也明白季诚的意思,便任由他扶着,进了内室。侍季诚将青娘安置到床上,又喝了两口茶,青娘这才好些。她想着季诚半月才回来一回,自己是有许多话要对他说的。便强打起精神问道:“三郎,如今父亲要回明水,母亲、杭哥儿自然也是要随着回去的。妾身今后能依靠的也只有三郎一人。妾身平日里仗着三郎的喜爱,十分娇纵。如今父亲被贬,舅姑又因上诗的事恼了咱,三郎还会如以前那样对妾身吗?”季诚因着晌午郭夫人的一席话,心中本十分气恼,所以才会摔碎了茶盏,所以才会对青娘疾言厉色,如今见青娘哀哀怨怨委委屈屈地倚在床上问他这话,他心中也是老大的不忍。青娘是何等性子,他还不知吗?外表看着温和,实际上骨子里傲得很,成亲一年多了,谈闲话时倒也罢了,哪次谈文论史的不是与他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她何时又说过这样软和的话,她又哪里会说什么软和话?想到这,季诚便挨着青娘坐了,低声道:“虽说岳父遭了贬,你的境遇不如从前,可你也别太在意。以后行事内敛些,对人和气些,别那么清冷、张扬就是了,说不定以后还有转机。且慢慢看吧。”青娘一听这话心中又凉了凉,“别那么清冷、张扬就是了”,原来季诚竟觉得以前她是如此的。她不过是不会与郭夫人在一起亲亲热热罢,她只是想着,端庄有谢氏,伶俐有张氏,她只做好自己便罢了,东施效颦的事她又怎么肯做?她不过是不会与人闲话罢,她只是觉得有这闲工夫还不如看些书写些字,天天说些吃得什么菜式、穿得什么花样、配得什么首饰又有什么趣儿?她不过是不会与季诚温言软语事事顺从罢,她只是当季诚是自己的知己,与别人不敢说的、与别人不肯争的都要与他说、都要与他争,不肯展示给别人的才情都要尽情在他眼前展示。却原来,竟是她不内敛不和气,竟是她清冷又张扬了。想到这,青娘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的话便带了哭腔:“三郎,妾身的性子是既不柔顺又不伶俐,与女工上又不出奇。原以为与诗词文史上还可一说,三郎也是喜欢的,便将三郎引为知己。在别人面前还装模作样些,在三郎跟前却越发的恣意。温柔可人女子,妾身也喜欢,妾身也想那样。可妾身不会,妾身不知该如何去做才能让人喜爱。妾身能做的,只有做自己,坚持自己认为对的,厌恶自己认为错的。若这些在别人眼睛里是清冷、张扬,倒也罢了,若三郎也觉得妾身确是如此,那妾身真是无话可说。三郎,妾身的人在这里,心也在这里,三郎与妾身朝夕相处坦诚相对,别人不知,难道三郎不明白妾身吗?”话说到最后竟是断断续续,泣不成声了。季诚忙扶着青娘的背道:“好好的,怎么又哭了呢?你这阵子把这一年多攒下的眼泪全都流尽了。我又没怪你。我说得可都是实话,自古人情冷暖,又有老话儿说‘媳妇做得是娘家的官儿’,如今岳父遭此事情,你若再不低着些,岂不让人笑话,也是给自己找气受。我知晓你心气高,不爱那些闲事,可你要知道,内宅妇人们整日做的可都是这些闲事,这些事才是正经。好了,快别哭了。刚一哭,这眼泪是金豆子,再哭便是银豆子,再三再四的,便成了鱼眼睛了,吃也吃不得,看也看不得,倒让人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堪西望去程赊,只怕离肠万回结

不堪西望去程赊,只怕离肠万回结
青娘听得这样的话,在心中叹道:青娘啊青娘,是世人皆如此,还是你自视过高?
原以为得了个情投意和、惺惺相惜的知已,却原来,不过如此!
原以为自己从此后执了如意、过上了夫唱妇随的日子,却原来,不过如此!
原以为她得了老诚敦厚、为人仗义的良人,却原来不过如此!
原以为她嫁得是文史通达、知冷知热的君子,却原来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青娘在心里冷笑,虽依然委屈,却不肯再哭出声来,只将脸向了床里,紧闭了眼睛假寐。若不是肩膀抖得厉害,谁会知晓她的泪把枕头都阴湿了?
季诚见她如此,只道她自己想明白便好,若是想不明白,任是别人再劝也是枉然,便也不再多说,自去书房看书了。
青娘大骇,自成亲以来,每逢自己心中不快,只要季诚在身旁,哪回不是要把青娘劝欢喜了再做别的?今日明知自己伤心,却也不深劝,竟自己走了。
是季诚气过头了还是嫌恶她了?若是气过头了,可见他是个不明白的,若是嫌恶她了,那是否太早了些,他二人成亲也不过年余,何至于此呢?
想到此,青娘原本滴答答的泪忽地一下全涌了出来。
自这件事后,青娘在季诚身上的心思好久都转不过来,虽说也是一样知冷知热的,却再也难找从前的柔情似水、蜜里调油了。
季诚对青娘也不似从前那样日夜守着,天天伴着,但凡有闲功夫,多是同太学里的同窗或是同士奇等人在一处消磨。
他二人在一处的日子本就不多,如此一来,竟是更少了。
日子便这么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地过,郭夫人对青娘的态度也大不如前,谢氏、张氏与她的话也不多。
刘妈妈曾劝过青娘:人心从来都是这样。咱李家遭了难,别人就想躲远着些。又有姑娘上诗在先,又有姑娘没有开怀在后,这三种原由合在一处,任是谁也要冷淡的。
姑娘别的且不想,只要为赵家生个一儿半女的,还怕您的处境没有改观吗?
话是这样说,可任是再急,青娘身上却迟迟未得种玉树。愁苦是免不了的,幽怨也是免不了的。这愁苦、幽怨笼在青娘身上,日子久了,便成了微蹙的双眉、苍白的面颊和宽大的衣衫。
有一回季诚醉酒,搂着青娘道:“细君,切不可再瘦了,想你初嫁时是何等容色,如今清减了这许多,让人看着心疼。”
青娘听了这话,心里一热,她道:“妾身在家时曾读魏夫人的词,其中有‘不堪西望去程赊,离肠万回结’一句,当时只觉满腔都是凝结的幽怨,当时母亲曾道‘世间事不如意之常□□,如同明镜不幸而遇嫫母,方砚不幸而遇俗子,宝剑不幸而遇庸将,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又说‘负有才情的女子是造化的偏意,可造化多给了你才情,定要少给你别的,咱们怎么能奢求太多?
如今想来,或许是妾身想要的太多罢,求之不得,所以辗转反侧,所以便人比黄花瘦了。”
季诚笑道:“怎么是人比黄花瘦,我说你是人比花娇才对”,说罢便来解青娘的袄子。
青娘此时已没了初嫁时的羞涩和矜持,不是她不想,一来季诚早已没有了当初的耐性,二来她实在是想要一个孩子,便也不再说话,只悄悄脱了鞋子……
若没有崇宁二年四月挺之除中书侍郎,若没有是年六月季诚任鸿胪少卿,若没有九月庚寅诏禁元祐党人子弟居京,若没有壬午诏:“宗室不得与元祐奸党子孙及有服亲为婚姻,内已定未过礼者并改正”……
若没有这种种,青娘也许还会在京都做她的赵府三奶奶,每日里看书写字、煎茶热酒的,或是临窗梳妆然后再感叹幽怨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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