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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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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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没有这种种,青娘也许还会在京都做她的赵府三奶奶,每日里看书写字、煎茶热酒的,或是临窗梳妆然后再感叹幽怨一番。
若没有这种种,青娘也许会慢慢淡忘了两党相争的残酷,每日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悲春伤秋,巧赋闲愁,然后自己再细细品味,慢慢回转,陶醉在这一分悲伤、三分闲愁里。
若没有这种种,青娘也许会重新得了舅姑的喜爱、季诚的欢心。虽说如今他们对她不似从前,可若是惯了,倒也觉得日子安稳。
若没有这种种,青娘的人生也许就和所有官宦女子一样,安稳富贵、无波无澜。虽不能说事事尽如人意,但却也难体会人世的艰难。
可这种种却不容假设,这种种也不容青娘不从。
于是,双十年华的青娘、成亲不满三载的青娘、做为元祐党人子弟的青娘,不得不收拾了包裹,带着刘妈妈和采蓝上了回明水的车。
待车辆驶出了万胜门,天色才大亮了。青娘透过竹帘的缝隙向外看,只见车辆很是稀少。她问采蓝:“不是要过重阳了吗,怎么不见出城登高的人?”
采蓝道:“姑娘,您不记得了,重阳已过了,前几日厨房里做的粉面蒸糕,您不是嫌那里头放的松子肉太油,没吃吗?”
青娘这才想起:“是啊,还有拿粉面做成的‘狮蛮’,瑾哥儿拿筷子一下就戳到了眼睛上,还说要夹了眼睛与夫人吃。我怎么却忘了。”
说罢,忽地似想起什么来,拍手道:“是了,不怪我忘了节时,却是季诚没往咱院里搬菊花。往年你们姑爷都往咱们院子里搬许多的菊花,什么‘万龄’、‘金铃’、‘喜容’的,好倒是好,我却是不耐烦伺弄,每到入冬便都冻死了,白白可惜。
那时你们姑爷还笑话我,说什么花到了我手里也养不长久,却偏偏又是个爱簪花的,什么石榴、海棠、牡丹的,哪天不戴上两枝?还说不如从此每日里只捡那嫩嫩的松枝簪了,保管又省事又雅致,还定不能和别人重了样儿。”
说着又问刘妈妈:“妈妈,咱院里的石榴都红了,我快还没吃着呢。您说石榴多子,是最吉祥不过的,怎么也忘了带几个来。”
刘妈妈听了这话,却是怎么也忍不住眼泪,她道:“姑娘,您别说了。自打得了要回明水的信儿,您是也不哭也不闹的。平日里看书时还要叹几声气掉几滴泪呢,如今却是这样。您要是难受就哭两声,也好过这样强做欢笑的,您如今这样,不是挖妈妈的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

、和泪且无语,处处是离愁

和泪且无语,处处是离愁青娘却是一笑:“妈妈,您怎么又哭了。回到明水就能见着父母亲、杭哥儿了。还有祖母、伯母、堂兄们,想来也有五载未见的。在京城住了这许多年,您不想咱那老宅子,您不想奶哥吗?”刘妈妈擦了泪,勉强笑道:“想到是想,可谁也没料到竟是这样回去的,妈妈这么大年纪了又如何呢?咱这是替姑娘不公,怎么好好的竟下了这么道旨意,竟像是有深愁大恨一般。”青娘向外望了望,只见护送她们的家人离得并不近,便低声对刘妈妈道:“不过是矫枉过正罢。”坐在一旁久未说放原采蓝道:“姑娘,官家每日里事情那么许多,从去年老爷被贬到今年姑娘被逐,也有一岁有余,怎么总对这事抓着不放?”青娘冷笑一声:“朝堂上的事数以万计,便是官家有心也有忘记的时候。不过是身边总有那些人提醒着怂恿着,才下了这样的旨意。”采蓝道:“姑娘,莫不真如晴儿所说一般?”这次回明水,晴儿本是也要跟来的。只是前此时候已由青娘作主嫁了仲诚的随从名叫砚山的。青娘与季诚夫妻分离本是不得已的事,她又怎能让晴儿与砚山两个再分开?于是说什么也不肯带她。因着砚山的关系,晴儿的消息倒比青娘她们灵通些。早在朝廷颁布元祐子弟不得居住京城的旨意前,晴儿就曾对青娘说过“老爷似是要上道什么折子,似与姑娘有关。一时拿不准,还和大爷、二爷商量了许久。”当时青娘听了并未在意,她当时想得是父亲已然如此了,我区区一个内宅妇人,难不成朝廷还为难我不成?谁能料道,正之竟真的向官家上折子不许元祐子弟居京,谁能料道,官家竟真的允了。想到此,青娘唉道:“总是我想得太少了。以为因着两姓之好,便能相互援手。以为因着三载恩情,便能不离不弃。以为凭着自己的才情见识总能有欣赏之人,却原来不过都是叶公好龙罢了。妈妈,您说,这人们都说要女子要以夫家为重,要守孝道。可什么叫以夫家为重,什么叫孝道?舅姑要我离京回明水,我一个字也不说,转回身就收拾了行李,这算不算以夫家为重?父亲遭了难,我上诗翁舅为父求情,这算不算不尽孝道?妈妈,您问我怎么没有眼泪。我的眼泪以前是为了春花秋月所思所感而流,后来是为父亲屡遭磨难而流,却不屑为那视我为无物,不知敬我爱我的无情之人所流。”刘妈妈这时已经住了眼泪,她叹道:“姑娘说什么气话,姑爷若不敬爱您,又何苦大早上的送咱们这么远,又何苦给带了这么多东西。姑爷为人忠厚,难道让他为了妻室去违背老爷的意思吗?这要是传出名声来,他往后在场面上还怎么应筹?姑娘嘴上说不生气,说到底还是气着呢。不是妈妈说,适才姑爷送咱们,您就该温言软语的说些不舍的话,像您那样冷着脸阴阳怪气儿的,姑爷心里又怎么好受?咱们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您又没有子嗣在一旁牵扯着,再不紧紧攥住姑爷的心,今后日子长了,可怎么办?”一番话说下来,到底触动了青娘的心肠,她脸上虽笑着,泪却终是落了下来。她道:“人人都有各自的缘由。翁舅为着仕途、季诚为着孝道,我为着父亲。妈妈,翁舅、季诚都没错,难道是我错了吗?我为父亲奔走伤心竟是错了吗?若我亦无错,那这错在哪呢?怎么头两年还好好的,事情忽地就到了如此境地?”刘妈妈拿帕子为青娘轻轻擦着泪:“姑娘,这就是命。谁让咱们老爷和亲家老爷不是一路人。谁让官家这样的狠心,谁让姑娘摊上了这世道……”青娘哭道:“妈妈,我不甘心,我心里难受。父亲为之效力的朝廷竟是如此寡恩,为我千挑万选的夫家竟是如此薄情。原本恩爱夫妻海誓山盟的,一转眼却也各分东西各奔前程。他是鸿胪少卿志得意满,我是犯官之女心灰意冷。咱们之间不再是曾经的京都才女与太学生了,咱们之间已有天地之别。妈妈,这便是命吗?若这是命,我便认了。可我今后该如何?我在夫家和娘家之间又该如何自处?若这不是命,我又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即为夫家为重,又顾全了父亲,安了我这做女儿的心?妈妈,若是我当初听您的话,随便嫁了,父亲有难夫家便是不帮忙,怕是也要问一声的,不像这个,连问也不问,生怕连累了他们。”刘妈妈听了这话,又能说什么,又会说什么?采蓝在一旁也不知从何劝起,主仆三个便在车里压低了声儿哭。青娘心里本就不好,又加天越来越冷,路上颠簸,等她到了明水时众人都不敢相认了。原本是身姿婷婷,如今虽是穿着冬衣,却也是怕一阵风就要吹倒的。脸上也少肉,更显得一双大眼睛,清沏倒清沏,里面却是满满的忧伤,让人见了也心酸。一家人久别重逢,自然是别是一番情义。青娘见父亲虽比在京都时瘦些,精神却还好,知他如今立志于史,每日里读书写文的,倒也自在,心中便欢喜了些。又见杭哥儿长得已比自己高了,学问上也是出众的,便更是心安。家中长辈除了父亲便是祖母、伯母和母亲王氏,她三人的身体都很好,特别是祖母,或许是儿子如今在眼前,竟比前几年还要硬朗。青娘离明水时堂兄李桐成亲不久,如今侄子、侄女都会跑了,围着青娘喊“姑母”。看着家中人都安好,又新添了人口,青娘的离愁终究淡了些。又去各家拜会长辈,又有亲戚来看望青娘,又要准备过年的东西,忙忙碌碌,也分了青娘不少的心思。等到过完了大年,立了春,一切都平静下来后,青娘才想起,原来自从她回到明水还未收到过季诚的支言片语。
作者有话要说:

、何当总念之,奈何音讯杳

何当总念之,奈何音讯杳
青娘心中不由得慌乱了。她暗自思忖:
是公务繁忙?那鸿胪少卿不过是个闲差,又忙到哪里去呢。
是身体不适?他素来康健,且又值青年,从来没有过病痛之说。
是家中有事?如今翁舅正受重用,别人献殷勤还不得便,又能有何事。
是应酬太多?赏花、饮酒、登山、斗茶这些个事情又不是天天都有,什么时候还写不得一封信呢?
是流连于秦楼楚馆?是抱琵琶想另调别弹?
她是为何离开京都的,别人不知季诚还不知吗?
她有多委屈、多伤心,别人便是不管不问的,难道季诚也不管不问?
便是因着父亲一事两人心里生了罅隙,可毕竟是夫妻,怎么就不能写封信问问她是否安好?
送别时明明还是情深义重的样儿,怎么一转身就全变了?
青娘不敢再想下去,她离开京都不过百日,若是季诚连这百日的寂寞都耐不了,那他们又称得是什么恩爱夫妻,他们又算得上是什么琴瑟和鸣?
青娘越来越烦燥,到后来终究是沉不住气,开始给季诚写信。
可写什么呢?先问候舅姑兄嫂,然后再对季诚嘘寒问暖?青娘是不肯的。他们视她为无物,生怕她连累了赵家一富贵,她又怎么肯堆下笑来却给他们问安?
说说自己的境遇到心事?青娘也是不肯的。如今有人富贵有人落魄,本就不能感同身受,她又何苦在人面前再做出一副离了赵家就无福可享的样儿?
至于诗词歌赋、风花雪月,一是没心思,二是季诚总是说她太过较真,每每都是咄咄逼人,反失了应和酬唱的趣味儿。
想到此,青娘也不再写,索性将韩驹的一首《送子飞弟归荆南》抄了一遍。
采蓝在一旁看着,低声念道:“一年两附书,皮筒到家少”,她便轻轻摇了摇头,待又看到“何当总见之,缓我归思杳”一句,终是忍不住道:“姑娘,如今春意正好,不如咱们到楼上坐坐吧。您这几日不是枯坐便是写这些,可别闷坏了身子。”
青娘苦笑一声:“到楼上又如何,左右不过是柳几行、花几丛,就差没数那草儿到底是几棵了。”
采蓝又道:“不如和侄少爷玩一会儿?”
青娘又道:“若是堂嫂再与说我些得男求女的话,我可如何应对?”
采蓝想了想,说道:“大太太、太太那里您又说整日里说些明水旧事,您插不上嘴,老爷那里您又说整日里埋头史料,您帮不上忙。
姑娘,依婢子看,您到不是因着这许多缘故,怕是您心中有事,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青娘叹了一声:“适了人的女儿长久地住在娘家,哪有那样容易的呢?
更何况我是被朝廷逐出京的,与那衣锦还乡的又是不同。虽说在赵府时咱们事事要谨慎,可那毕竟是我的家,好也罢,歹也罢,从不曾有过如此的不踏实。
若是按以前的性子,你家姑爷对我不闻不问,我又怎会主动给他书信?可这般志气如今我却是不敢有了,也不能有。
既已适了人,我所能依靠的也只有他,只有赵家。
赵家伤害我无视我,我却要依傍它甚至讨好它。
细想想,虽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可心中却是不甘。”
采蓝立在青娘身边,从她这里看去,能见着青娘窄袖褙子松松的袖口。
采蓝知道这件褙子是青娘婚后第一个春天做的,因当时做得太过合身,青娘觉得不庄重,便从未穿过。
却想不到,如今穿起来,竟是如此宽大。
采蓝心中也是苦涩。却强笑道:“姑娘既知咱们依靠的是赵家,又苦不甘?您与姑爷既是夫妻,这谁先书信又能如何?依婢子看,不如再在信上附将些土仪,既全了姑娘的心义,让别人看起来,姑爷脸上也好看。”
青娘听了这话,有些无奈:“这些事情若是家中长辈不张罗,我又怎好说得出口?”顿了顿,青娘便道:“也不用烦恼,只将我贴身的香囊取两只来,装到竹筒里便了,如此意思,他若明白便好,若不明白,我也省了这份子心思。”
采蓝忙将支雕了喜鹊登梅图样的竹筒拿了来,青娘看了,说道:“如今他们自是喜鹊登眉,我却是眉头紧锁。拿那只云纹的罢,也大方些。”
待采蓝将云纹的竹筒拿来,青娘却是迟迟不肯将信放到里头。
见采蓝疑惑,青娘道:“往日我不甚喜爱韩陵阳(韩驹为陵阳仙井人)的诗句,只觉用语平淡无奇,一丝雕琢也没有,倒是韩偓的诗句艳丽奇巧,深合我心。
如今看来,再艳丽奇巧也不过是些细小功夫,倒是这看似平淡的却淡泊而有思致。
由艳丽而转淡泊,也不知你家姑爷看了这东西会如何思想,别再是弄巧成拙了。”
采蓝道:“姑娘,您以前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多想的。因为您总是觉得无论您说什么、做什么姑爷都是喜欢,怎么如今却这样。依婢子看,倒不是姑爷如何,是姑娘心中顾虑得太多了。”
青娘叹道:“到底是我以前太过得意,自命不凡罢。如今经了这事,哪里还敢有那样的心思?却如你所说,自命不凡虽不可取,畏首畏尾也不应该。也罢,且寄出去再做道理。”
说罢便亲手将诗稿、香囊都将了进去,又仔细封了,盖了一枚“千里共明”的小印。
东西是托钱风送出去的。
如此青娘便也有了事做,天天想今日这递角(宋朝称封好的邮件为递角)行到哪里,明日又行到哪里。第三日又行到哪里。
又懊恼一阵,怎么只抄了首古风,也不写清楚些,季诚本就性急,他怎会耐烦去细想里头的意思?
又感叹一番,多亏是只抄了首古风,自己的思念、幽怨、情义也全都在里头了,若真的说些别的,还怕没有这样好的意思。
反反复复,辗辗转转,不觉又过了月余。
这一日,青娘正在屋里闲坐,却见雨儿兴冲冲地进了屋,也顾不得行礼,便道:“姑娘姑娘,看看,京都的递角到了。”
青娘立了起来,伸手欲接,却又缩回了手。她目视采蓝,采蓝知她又是所谓的“近乡情怯”,便笑着接了过来,搁在床头的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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