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臣家的人们 作者:司马辽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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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臣家的人们 作者:司马辽太郎-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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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国寺内,以供世人阅览。与此同时,西堂还把那些千方百计地收集到的《日本记》、《日
本后纪》、《续日本纪》、《续日本后纪》《文德实录》、《三代实录》、《实事记》、
《百练抄》、《女院号》、《类聚三代格》、《令三十五卷》等古典名著,以秀次的名义献
给了天皇。另外,还召集了大和地方各大寺院的十七位名僧,令他们抄写《源氏物语》。
  开始时,朝臣们私下议论道:“这小子不学无术。”
  大家都对秀次避之唯恐不远。但是后来看到上述这番举动,也有人随之改变了对他的看
法。不过,相反地,也有人因之而更加厌恶秀次,认为他的所作所为令人作呕。例如藤原惺
窝就是其一。秀次再三邀请他,他都托辞不去,始终不肯登门拜谒。惺窝私下对他的好朋友
说:“这是糟蹋学问啊!”看来,只有此人看透了秀次欺世盗名、笼络人心的意图。
  惺窝还在他的好朋友面前,作过这样的预言:“秀次这人个恐怕不长。”
  惺窝估计到,太阁已经有了嫡子,而秀次却还老着面皮赖在聚乐第里,一点也没有想辞
职或引退的意思。这样,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不只是惺窝,京城里的所有公卿大夫,都在
屏息凝神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只有秀次官邸的总管木村常陆介,却极力为秀次编造理由,叫他稳住。
  他对秀次说道:“在太阁殿下让你退还关白职务之前,你尽可不必客气。本来,关白的
职务与大名不同。这是朝廷的命臣,是由天子任命的。如果随意辞退,就会违反太阁殿下要
你尊重朝廷的第三条训令。你可千万不要那样做。”
  听了这话,秀次觉得很有道理。而实际上,常陆介是因为担心,万一现在秀次辞去关白
之职,他自己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
  自然,常陆介并无恶意。他一心想让秀次成为一个对各种事情都充满信心的人,极力想
把他教育成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人。事实上,从这时候起,秀次已经开始变了。他早已不是
从前那个心地狭窄、谨小慎微的孙七郎了。
  “我是个武人。”孙七郎口口声声这样说。
  不仅这样说,而且开始极力炫耀自己是个武将。在宫廷里与其他人的交往中,这个不学
无术的人,除了大肆显示自己是武将而不是公卿之外,无法掩盖他的无知和懦弱。然而,他
却始终敏锐地感觉到,真正的武将——他自己的手下人和丰臣家的诸侯,并没有把他当作一
员武将。
  “总有一天,我要让世人领略我的武艺。”孙七郎暗暗地这样寻思。
  孙七郎这种不愿意示弱的好胜心,起初以一种极其稳妥而谨慎的方式表达出来。那就是
举行个人与个人的击剑比赛。当时,击剑技术刚流行不久。在三条大桥上张贴告示,招募那
些云游江湖的剑客,让他们在聚乐第比赛技击。顺便提一下,秀吉不相信剑术,不喜欢剑客。
他从来不肯聘募那些自称精通剑术的人,更不肯在自己的军队里设置什么传授剑术的教官。
他甚至从来不曾对观看这种比赛表示过兴趣。而秀次却反其道而行之,他想让聚乐第成为推
广和传播剑术的中心。更确切地说,是因为他觉得这种比赛出乎意料地有兴趣。因为比赛时
要流血、要死人。孙七郎认为,不流血的比赛是平淡无味的。为此,他终于布告天下:比赛
时所持兵器,须是真剑真枪。孙七郎和他的成群的妻妾,一起观赏这种两个剑客殊死搏斗的
场面。女人们看到如此残酷的情景,吓得有的大声惊叫,有的当场昏倒。这使秀次的自尊心
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毕竟是女人,这点小事就吓坏啦。”
  孙七郎高兴得捧腹大笑,他那瘦削的身体笑得前仰后合。他越发喜爱这样的比赛了。他
认为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勇士。后来,他不仅观赏别人比赛,而且自己也动了杀人的念头。
孙七郎乔装打扮,乘着沉沉夜色,潜藏在十字路口,等到行人走近时,他便一跃而起,挥刀
砍杀。杀第二人时,变换方式,斜肩带背地砍下去。第三人又改成迎面劈砍。孙七郎甚至说
道,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女人临死时的惨叫声了,真想听听这种叫声。就这样,他接二连三
地挥刀杀人。被砍的人倒下时,想不到竟会发出一声震地的轰响。秀次说道:“这玩意儿挺
带劲,比打猎有趣多了。”
  “看我的武艺!”当一刀就结果了来人性命时,秀次就这么大吼一声,叫他的随从们,
聚集在他的猎获物——被害人尸体的旁边,让他们用耳朵贴着死者的心脏,听听是否真的停
止了跳动。
  后来,甚至在太阳还没有落山的时候就出动了。有一次,孙七郎一行人正蹑手蹑脚地来
到京都北野的天神神社的牌坊前面。这时,有一个盲人正用手杖笃笃地敲着脚边的地面探路,
迎面走来。以杀人取乐的秀次,这还是第一次遇到盲人。秀次悄悄地向他靠近,心想他会作
出什么反应,砍杀时的趣味如何呢?
  “瞎子!”秀次喊了一声。“来,我给你酒喝。”
  说着便亲亲热热地拉住了盲人的手。盲人抬起头来,兴冲冲地对秀次说道:“不知是哪
位相公,说话这么和气。”说着便跟随秀次走了过来。但是走了没多久,秀次便扭转身子,
使出浑身的力气,挥刀把这位盲人的右臂连根砍落下来。按照秀次以往的经验,如果是正常
人,受到这突入其来的打击,便会昏死过去。然而,也许是由于瞎子的心理状态与正常人不
同吧,只见这瞎子蓦地一跃而起,离地有三尺来高,而且伸直了腰,以出人意外的大声叫道:
“附近有人吗?有坏人杀人哪!快来人啊,救命啊!”盲人用断断续续、然而却是正常人所
没有的那种沉着的语调,不断地喊叫着。
  “瞎子倒是别有风味嘛。”秀次这么说。
  这时,担任大膳职务的年轻大名熊谷亮直之,一位在秀次进行这种杀人游戏时总是跟在
身边,善于讨好主人的人物,为了进一步加深秀次的兴味,走近盲人,对他说道:“你已经
少了一条胳膊啦,鲜血象喷泉一样流着。”
  熊谷把真实情况告诉盲人,心想,盲人知道了一定会昏死过去的。熊谷期望能出现这样
的结果。谁知盲人却作了与此不同的反应。他迅速镇静了下来,侧着头思索了一下,然后以
一种出人意料的沉静的语调,低声说:“啊,我有数了,我明白了。这个凶手大概就是那个
杀生关白吧,近来他常在这一带出没行凶,准是他!”
  秀次的跟班熊谷,传说是熊谷次郎直实的后代,祖上原是室町幕府时代世代相传的名门
望族,祖祖辈辈住在京城里。如今的熊谷家乃是若狭国井崎城的城主。熊谷是个颇为聪明的
人物,他完全明白秀次的兴趣所在。他就象医生询问病人的病情似的,对盲人说道:“你原
本是个瞎子,现在又少了条胳膊,这下可成了双重残废啦。我问你,你现在还想活吗?”
  熊谷想让盲人讲讲他此时此刻的心境如何。秀次站在熊谷的背后,他也伸长了脖子,全
神贯注地等待盲人的答复。
  “我不想活了!”盲人高声喊道。接着他回答说:“这双重残废,我受不了。你们干脆
杀了我吧。快朝我的脖子上砍!你们听,周围有人们走动的声音。这说明街上的人都在从门
缝里往这边瞧呢。快把我的头砍下来吧。让你们遗臭万年吧。老天爷会惩罚你的。”听着盲
人的大声呼喊,秀次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忍不住了,便挥刀用力向盲人砍去。大概
是因为刀口上凝结了一层血的缘故吧,刀口很钝,只听得喀啦一声,肩胛骨裂开了。盲人被
砍倒在地,但他仍旧连声惨叫。这使秀次更加手忙脚乱,挥刀对盲人的面孔、腿脚、身躯乱
砍乱戮,打落了牙齿,砍断了手和手指。最后几乎将盲人剁成了肉酱,完全不成人样了,这
才结束了这个顽强的生命。自从他爱好拦路杀人以来,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费劲的事。
“没有比瞎子更有味道的了。”秀次气喘吁吁地这么说。然而他已累得精疲力尽,连腰都直
不起来,以至于他的跟班们不得不在他身后撑扶着他了。
  当夜,秀次对跪在身边为他斟酒的女人说:“当今的公卿大夫之中,有哪一位有我这么
大的勇气啊!”
  这个女人叫一之台,是官居大纳言的菊亭晴季的女儿。在先妻池田氏亡故之后,秀次逼
迫晴季献出了女儿,不久前,将她作了自己的正室夫人。一之台虽比秀次要大十几岁,而她
仍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美人。她曾一度出嫁,生得一女,丈夫早死。女儿今年十一岁,正是
个黄花幼女。可秀次连她的这个女儿也不肯放过,赐名“阿宫”,纳作侧室,同时玩弄着母
女二人。人们私下里议论说:“并奸母女,已非人伦,完全是畜生的行为。”一之台的生父
晴季,也为秀次并奸他女儿和外孙女的这种兽行而暗暗哭泣。
  “很有意思吧!”
  秀次之所以向正室夫人一之台夸耀自己残杀盲人的事,是因为她是公卿家庭出身的缘
故。按照秀次的说法,公卿们善长于舞文弄墨,咬文嚼字,引经据典,讲究排场,却没有他
这般超群的武艺。他们都是些见了兵器和鲜血就要浑身颤抖的懦夫。一之台默不作声。
  “你说话啊!”
  她们母女二人,整天沉默不语。秀次想方设法,想叫她们开口。然而自从住进聚乐第一
年多来,她们还从未在秀次面前出过声。
  顺便提一下,秀次现有的妻妾,已大大超过秀吉为他规定的数目,最近已增加到三十余
人,多得连秀次本人,也只有一一屈指算来,才能数得清楚了。
  “拿掉了紧箍咒,倒有点难收拾了。”
  就连当初劝秀次要有自己的独立人格的木村常陆介,看到仅仅一两年工夫,这个政治暴
发户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与其说有点后悔,不如说感到恐惧。看来早先秀吉对秀次的
了解,远远超过常陆介。当初秀吉那样不厌其烦地再三管束,这才使秀次象个人样。如今,
去掉了一切束缚,这就使秀次自己也不能控制自己了。例如,他干过这么一些事:有一天看
见手下的老臣丸毛不心斋的女人,忽然发生了兴趣,心想老太婆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于是便召来,纳作小妾。此人名叫阿东,年纪六十一岁。在秀次的妻妾之中,虽没有五十来
岁的,但有个四十三岁的。有一个是仆人冈本彦三郎的母亲。有一天,秀次对手下人说,他
想要一个被人称作母亲的女人。这就把她召了进来。此人名叫阿孝,三十八岁。他的这些妻
妾,倘若按年龄来分,则十几岁的有十一人,三十多岁的有四人,四十开外的有一人,六十
多的一人,其余都是二十多岁。其中的阿今乃是大名最上义光的女儿,阿竹则是弃儿出身。
这一大批女人全是在这短短的一二年里,从各处搜集来的。犹如一大群鸡鸭那样,她们被圈
养在聚乐第这座大栅栏里。
  秀吉的耳朵里虽然早已隐约听到些秀次行为不检点的消息,但由于他的部下们不敢向他
禀报,因而他知道得并不详细。他一味牵肠挂肚的是他的亲生儿子秀赖的前途。秀吉经过苦
思苦想之后,终于得出这结论,便把秀次叫到了伏见城。
  “我打算把日本国分成五份,你意下如何?”秀吉提议说,“这么办吧。我把五份里的
四份给你,余下的一份请你让给秀赖。”
  秀吉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秀次脸上的表情。从秀吉来说,由于继承权的问题早已决
定了,事到如今,已觉得很难开口,经过左思右想之后,才这么委婉曲折地提出了问题。可
是,听了养父的建议,秀次的脸上却没有反应。
  秀次沉默不语。和秀次那张表情麻木、感觉迟钝,甚至有点目中无人的面孔相比,秀吉
却是用心良苦,就如在唱着独脚戏一般,显得有点滑稽、可怜。更确切地说,秀吉由此明白
了自己目前的心境:想博取秀次的同情。这种心境有点近于哀求。秀吉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难道不可怜我这个暮年得子的老人吗?我已经苦恼到这般地步了,你就体谅体谅我此时
的心境吧。要是体谅我的话,那你就干脆讲一声辞去关白、放弃养子和后继人的地位吧。”
秀吉暗暗地期待他能讲出这些话来。
  然而感觉迟钝的秀次没有满足秀吉的期望。诚然,他口头上是回答了的:“大人觉得怎
么合适就怎么办吧。”
  秀吉看到,秀次嘴上虽是这么说,可脸上却毫无表情,嘴角甚至还留有一点倔拗的神色。
更正确地说,秀吉如今已陷入了这样的心境:即便事实并非如此,他也不能不这么看了。
  “这个天下究竟是谁的?”
  秀吉真想这么大喝一声。他好不容易克制住了。秀吉把心头的这股怒气,化成了往常的
那种训斥。然而,就连秀次听训斥的表情和态度,也似乎有些与从前的孙七郎不一样了。从
前的孙七郎,犹如一只羽毛未丰的雏鸟,总还有点怯生生的地方,这多少还叫人觉得有些可
爱。
  “这小子,可真变了!”
  秀吉觉得有点下不了台,但他仍然极力忍耐着。因为他深深懂得,自己死后,能够保护
秀赖的,没有别人,唯有这个秀次。从这点来说,秀吉现在已处在得向他哀求的地位了。
  从那次会见以后的几个月里,秀吉仍然在思索着这个问题,他又想出了一个收拾残局的
妙计。秀次有个女儿,秀吉的计划是叫秀次把他的女儿许配给秀赖作妻子。尽管为一个出世
不久的婴儿选择配偶,是没有什么现实意义的,然而秀吉却把它当作一根救命稻草,抱住不
放。秀吉心想,现在拉下这根线,秀次将来总不会亏待秀赖的吧。想到这里,他便想立即差
人到秀次那里去。
  “这很难说,还是不急的好!”秀吉左右的臣仆劝他说。
  他们认为,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将来的事。可秀吉早已迫不及待了。不巧的是,这期
间,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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