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臣家的人们 作者:司马辽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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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臣家的人们 作者:司马辽太郎-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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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秀次那里去。
  “这很难说,还是不急的好!”秀吉左右的臣仆劝他说。
  他们认为,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将来的事。可秀吉早已迫不及待了。不巧的是,这期
间,秀次为了去热海进行温泉治疗,离开京都到东方去了。秀次有头痛的毛病,这次离京是
想用温泉水治疗头痛。
  在疗养地,秀次接到了秀吉派人送来的急信。他原以为有什么重大的急事,谁知拆开信
一看,却是这么点芝麻绿豆般的小事。
  “请禀报老爷,就说我同意了。”秀次回答来人说。
  使者回到伏见,报告了秀吉。
  “关白只讲了这么一句吗?”
  自己是满腔热忱,满怀希望,而对方却冷若冰霜,这使秀吉感到不满。秀吉心想,即使
不辞去关白的职务,也至少得在口头说上这么一句:“等秀赖长大成人之后,我就把天下让
给他。”以此让老人放心,叫老人高兴吧。
  “那不是人!”
  秀吉想,他既不懂人情,又缺少怜悯心,真是个畜生。从那以后不久,大纳言菊亭晴季
来到伏见,声泪俱下地向秀吉诉说了秀次并奸母女的事实。
  “这混帐的孙七郎,总不至于如此吧!”
  秀吉以为,孙七郎没有那么大的胆量,他派人去京城调查秀次的私生活。担任调查任务
的是石田三成和长束正家。
  果然不错,孙七郎已经变了。关白殿下令人惊讶的所作所为,这时才点滴不漏地一下子
传入了秀吉的耳朵。秀吉听完禀报,惊得目瞪口呆,差点儿气昏过去。象他这么一个出生入
死、久经沙场的男子汉大丈夫,此时此刻竟心乱如麻,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好久之后,
才说了这么一句:“那不是人,是畜生!”自那以后,“畜生”成了秀吉称呼秀次时的代名词。
除了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外,已经找不到其他办法可以拯救丰臣政权了。由于秀次作恶多端,
丰臣政权在京都的上层缙绅和平民百姓之中的声誉已经一落千丈了。人们憎恨秀次,而更加
抱怨秀次背后的丰臣家的权力。在这种情况下,除了说他不是人,是禽兽之外,没有其他办
法可以避开人们对丰臣政权的这种怨恨。“他是畜生,并奸母女就是证据。”秀吉用明白无误
的语言总结了他苦思苦想的结果,并把这告诉了他的下属官吏。
  不久,秀次结束了在热海的温泉治疗,回到了京城。他知道了这一事态。那是他的留守
的臣属禀告他的。
  “真叫人不明白。”秀次说。
  他只知道秀吉要他在遥远的将来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秀赖。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
成这样。他的臣属们尽管告诉了他事态的严重性,然而唯有他并奸母女一事,却难于说出口,
因而没有讲。
  “看情形,大概是治部少(石田三成)等人谗言害你吧。”木村常陆介如此解说道。常
陆介相信,产生这种事态乃是石田三成向秀吉进了谗言所致。他认为:“一旦太阁归天,秀
次掌权,则太阁身边的石田三成等人就不得不丧失权势。相反,作为他们早先的政敌的自己,
却会登上权势的宝座。为了防患于未然,他们急于要叫秀次失足,并为目下尚是婴孩的秀赖
取得继承权。”常陆介说道:“因之,这件事乃是秀吉的宠臣石田三成等人的阴谋。”
  秀次派人调查了伏见方面关于他的传闻,这才明白,事情比早先知道的更为严重。伏见
地方的人们都在议论纷纷,说秀吉可能会对秀次赐死。
  “会被杀吗?”秀次听了禀报,自言自语道。
  在秀次手下任大膳之职的熊谷亮直之,早就预料过:“秀次迟早会被杀。”早从秀赖出
生之日起,他就怀有这样的恐惧,并曾在平日的言谈之中,有意无意、闪烁其词地劝秀次多
加小心。他认为,与其束手待毙,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派兵袭击伏见,杀了太阁,使政权一
举安定下来。熊谷建议使用如下方略:“目下伏见城兵力空虚,如派兵进攻,太阁必退守大
坂。估计到他的这一步棋,可事先在淀和枚方两地埋伏下一千多人的洋枪队,并把余下的兵
力埋伏在大津、大佛官道和竹田官道一线。如能照此办理,则击毙太阁一事就会如探囊取物,
马到成功。”听了熊谷的这番话,秀次吓得用手掩着耳朵,脸无血色地说道:“大膳,你别
再讲了,我害怕造反。”
  但是从这一天起,为了防备秀吉方面的袭击,秀次外出时总是叫他的随从们披胄戴甲,
全副武装。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伏见。不用说,这被解释成关白始终对伏见虎视眈眈。秀次
自己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提防被人袭击,竟被作了如此的解释。
  近来,聚乐第门庭冷落,已经没有一个大名前来拜访。例如,以敏感著称的伊达政宗,
原本和秀次最是亲热,经常上聚乐第来,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十天就来访一次,现在也已经
不再登门了。又如,曾向秀次借了百枚金币的细川忠兴,怕因此被怀疑和秀次关系密切,为
了偿还黄金而到处奔走告贷,最后从德川家康那里借到了金子,用它还清了欠秀次的债。德
川家康在这之后离开京城回到江户去了,临行前,嘱咐他的留在京都的嗣子秀忠说:“太阁、
关白之间如果兵戎相见,则毋用商议就站在太阁一方;万一太阁亡故,就迅速退守大坂,卫
护秀吉的夫人北政所。”
  既然社会上已经议论得如此热烈,秀次也就不能不采取行动。他采纳了熊谷的建议,给
朝廷进贡了三千枚银币。这是为了作好准备,一旦击毙秀吉,好让朝廷迅速承认他的新政权。
这是文禄四年(1595)七月三日的事。当天,这机密就传到了伏见。
  秀吉终于下了决断。他派了五个人去秀次处质问。这五个人是:宫部善祥房、石田三成、
前田玄以、增田长盛、富田知信。秀次会见了他们,并当场交给他们一纸手书的誓文。内容
是:“谋叛之事,纯属谣言,本人无意反叛。”这是秀次向朝廷进贡白银之后的第二天。
  五个使者回伏见后,向秀吉复了命。从那以后的第三天,秀吉又派了另外的使者到聚乐
第。他们是早先辅佐过秀次的老将中村一氏、堀尾吉晴、山内一丰以及上次的使者宫部善祥
房和前田玄以等五人。他们对秀次说道:“关白殿下与太阁之间缺乏直接晤谈的机会。为此,
请关白殿下到伏见去一趟。”这是太阁的命令,要他上伏见去。
  凭直觉,秀次知道,这些人乃是死神的使者。他一个劲儿摇着头,没有答应。来人也不
退让。双方正在相持不下的时候,谁知从伏见方面又派来了另一个说客,要求单独地秘密拜
谒秀次。来人是一个名叫孝藏主的老尼姑,她是北政所手下的首席女官。秀次年少的时候,
和这位尼姑过往甚密。“请关白殿下听老尼一言!”她笑容可掬地对秀次说。“太阁殿下心
情很好,所有传说,都不是事实。殿下丝毫也没有怀疑你。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呢?”对曾是他的宿将的几位大名的来访,秀次抱有戒心,然而却上了这个尼姑的当。秀吉
的计谋实现了。从后门悄悄来访的这个老尼姑,正是要他命的无常。
  “是吗?那就去吧。”
  秀次当即回答说,并马上做了动身的准备。他身边的熊谷等人还没来得及劝阻,秀次早
已和老尼姑走出了大门。走在一行人前头的,是相当于秀吉孙儿一辈的三个幼童,随从人员
也只带了百来人。晌午过后出了聚乐第,取道竹田官道,午后三时抵达伏见。伏见城下的百
姓处在惊恐之中,不少人家已经开始搬运家财,准备逃往别处。街头巷尾,谣传蜂起,都说
秀次率大军前来攻城了。秀次感到意外。
  “是说我要造反吗?”他不禁暗暗地想。
  “暂在此处歇脚,消除一下旅途的劳顿。”
  就这样,秀次一行人被领到了木下吉隆的邸宅里。不料刚一进门,各方的门户全被暗暗
地关闭上了。这时,秀次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不多久,伏见城里来了使者,传告了秀吉的命
令:“已不用登城拜谒,落发之后立即上高野山去。”秀次只得从命。
  当夜,和尚装束的秀次离开伏见,经过二天的行程,登上了高野山,住在青宿寺里。从
那之后的第五天,太阁所派遣的另一批使者,各自带着不少手下人,从山底下上来了。为首
的正使名叫福岛正则。
  秀次向告诉他这一消息的人叮问了一句:“真的是正则吗?”
  “没有错,是他。”那个人回答说。
  这时,秀次知道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因为秀次和这个正则,从年轻时起就一直关系
不好。从特意选择正则当使者这事来看,秀吉下了什么命令,也就不言而喻了。这就是死。
  果然不出所料,秀吉命令他切腹自杀。
  自从得知自己要死的那一瞬间起,秀次给了人们与以往的他迥然不同的印象。当听到赐
死的命令时,秀次和担任他的文事顾问的僧侣西堂下着围棋。眼看着就要取胜。这时,福岛
正则的部下、任淡路守的雀部,奉正则之命走了进来,通知秀次,已经作好了让他切腹自杀
的准备。秀次看着棋盘,点了点头,而嘴里却风马牛不相及地说道:“我赢了。”
  他指的是围棋。“各位仔细看看,作为日后的证据,这次是我胜了。”周围的人定睛细
看,果然不错,这回是秀次赢了。这件事本身也颇为新奇。因为秀次和西堂对弈,从来没有
赢过。也不知是什么神差鬼使,到这大难临头的时刻,他却赢了。看来,这件事使他很是高
兴。他兴奋得脸颊绯红,宛如少年一般。
  秀次对在场的众人说道:“我现在就去切腹,可这盘棋请别毁了,把它轻轻地搬到房间
里去,大家回头好好观摩一下这局棋的着法。”
  秀次说完上面这番话,便转过身子面对淡路守雀部,用一种对上司的谦恭口吻请求道:
“想写封遗书,能允许吗?”
  他的请求得到了允准。于是,秀次给自己的父亲、正室夫人以及全体侍妾们写了三封简
单的遗书。遗书的字写得龙飞凤舞。
  写完之后,把笔一掷,然后对西堂和尚说道:“我的一生,全是太阁一手安排的。连这
死也如此。”当回顾这奇特的、完全由别人一手摆布的人生,他的内心也许不无感慨吧。
  “我马上就去死,这也是太阁的安排。然而,切腹所用的刀子却在我自己手里。”总而
言之,他或许是想说,只有切腹自杀是由自己动手的,唯有这件事是一生中自主地采取的行
动。接着,他对西堂和尚说:“你是和尚,可不必死。”可是西堂却说:“您不必说了,敝
人陪您同去。”说着,他自己也做好了切腹的准备。顺便交代一下,原来这西堂和尚乃是孝
藏主的侄子,他为婶母说了假话而感到羞愧,已暗暗下了陪主人去死的决心。
  秀次悠然地走过一段回廊,不久就在切腹的场所坐下了。
  他弄错了方向,面朝了东方。按照佛门的说法,佛在西方十万亿土。应该面朝西方。西
堂提醒他说:“您这样不符合规矩。向西坐着吧。”秀次没有作声。西堂再次提醒他,秀次
这才回答说:“也有人说,佛在十方。故可不必寻求方位。”他的意思是想说:“至少在人
生的最后一刻,让我自由一下吧。”
  担任介错(为切腹者断其头的人)的人抡起大刀一闪光,秀次的人头落了地。由于违反
了切腹的规矩,他的尸体向东方倒去。
  目睹这副情景,西堂喃喃地说:“殿下搞错了方向。这事儿颇为奇妙。殿下的一生不也
是这样吗?”
  西堂仰望着西方坐下,就这样被砍下了头。自然,他的尸体倒向了与秀次相反的方向。
西堂和尚临死前自言自语的那句话,后来传到了民间,这宛如一句箴言,象征了秀次的整个
生涯。说实在的,秀次或许是投错了娘胎吧。
  秀次死后,他的妻妾以及她们所生的孩子,不分男人老幼,一无遗漏地全都被处了死刑。
  刑场设在京都三条河的河滩上。在那里挖了一个六十来米见方的土坑,土坑的四周围着
鹿寨,行刑的是一些被称作“河原者”的贱民,他们个个披胄戴甲,手持弓箭。
  行刑那天是八月二日。只见从聚乐第的南门赶出来一批身穿白色孝服的妇女和儿童。事
先等待在门外的刽子手们,就如老鹰捉小鸡似的,把他们一个个抓起来往车上装。每辆车上
装两三人,然后运往三条河滩。
  在刑场南头的一角,筑了一座土台。台上放着一颗人头。这是秀次的首级。
  “快向那里拜几拜,快拜!”刽子手们一边叫喊着,一边把他们驱赶进围着鹿寨的土坑
里。
  把人都赶进之后,就关闭了入口,接着就开始了屠杀。刽子手们追逐着这群妇女儿童,
见人便刺,抓住就杀。刑吏抓住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当着母亲的面,犹如杀小狗似的把他杀
了。母亲面对着这情景,吓得昏倒在地。这时,另一个刑吏把她拉起,立即挥刀砍下了母亲
的头。秀次的正室夫人一之台和她的女儿阿宫姑娘也不例外。她们母女俩事先都写好了绝命
诗,女儿的绝命诗是:“常言道,人生最悲处,莫过骨肉死别离,而今同赴黄泉路,不胜喜。”
  行刑是公开进行的。在刑场四周围观的群众达数万人之多。特别是能够俯视刑场内部的
三条桥上,更是人山人海,令人担心桥架是否会被压塌下去。然而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明白:
杀这么多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当着天下人的面,公开进行这场大屠杀,到底期待产生怎样的
效果?
  不一会工夫,行刑完毕。她们的尸体,连同秀次的首级一起被扔进了在河滩的一角事先
挖好的一个深坑里。然后,往坑里填上土,在土塚上竖起一块石碑。碑上刻着如下文字:
  乱臣贼子秀次之坟
  孙七郎秀次的生身父亲,封为武藏守的三好一路,被撤去了官职,没收了封地,降为原
来的平民,并被流放到了赞岐国。
  “这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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