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臣家的人们 作者:司马辽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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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臣家的人们 作者:司马辽太郎-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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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历。二十岁那年,孙七郎跟随秀吉出兵征讨九州。在老将们的辅佐下,这次也没有什么大
的过失。翌年,即天正十六年(1588),升任从三位权中纳言。接着又在这之后的第二个月,
晋升为从二位。这种晋升的速度,更是一个例外。
  “照这样一直升上去,来年可望当上大纳言啦。”
  位居京都奉行的前田玄以,见风使舵,对孙七郎奉承了这么一句,想以此博得这位有希
望成为丰臣家的后继人的欢心。前田原是僧侣,现在担任丰臣家对宫廷的联络事宜。然而,
由于晋升得过于迅速和频繁,孙七郎早已感到迟钝了,听了玄以的话,他竟无动于衷,只是
应和着说:“噢,明年当大纳言啊。”显得并不特别高兴的样子。看到这情景,玄以不禁心
中暗暗好笑。
  “这个傻瓜!”
  尽管玄以没有露于声色,但因为他是负责指导孙七郎礼仪的教师,因而没有人比他更瞧
不起孙七郎的了。在玄以看来,孙七郎近乎是个白痴。玄以心里想,恐怕你还不明白大纳言
的官位有多高吧。他对孙七郎说道:“所谓大纳言,乃是连藤原公卿、连姊小路、飞鸟井这
样的羽林家出身的大臣,也只有到了老年才能当上的大官。总之,那是仅次于内大臣的官职
啊!”听了这番说明,孙七郎才喜形于色,一边着急地问道:“是吗?这么说,明年就能当
上这大纳言了吗?”
  但是没有想到,第二年竟发生了变故。确切地说,这也许不应该说是“变故”。对于丰
臣政权来说,这是一桩出人意料的大喜事。因为秀吉的侧室浅井氏生了一个男孩。秀吉一直
以为自己没有生育子女的福分。在这一点上,他几乎绝望了。而现在却有了一个男孩,对秀
吉来说,哪有比这更令人兴奋的事呢!
  新生的男孩取名“捨儿”,按照民间的习俗,这名字能够保证孩子长寿。总而言之,秀
吉为此而欣喜若狂了。普天下的诸侯为了逢迎秀吉,耗费了倾城的钱财,赠送了大量的贺礼。
甚至连天子也给丰臣家的这位新的继承人赠送了华贵的襁褓。为了天子送的这件礼品,办事
周全的前田玄以奔忙了好一阵子。这么一来,孙七郎这个人物,突然之间被人们遗忘了。
  “大纳言……”
  孙七郎心里本来暗暗期待着这一年能当上大纳言,然而秀吉方面却始终没有什么动静。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在秀吉和丰臣家的官僚们之间,产生了一种直截了当而又非常富于实
际意义的想法:如果把孙七郎的官爵提得过高,就会对这个新生婴儿的前途不利。
  不过,孙七郎在军中所担任的重要职务,还是一如既往。在捨儿诞生后的第二年所进行
的讨伐小田原的军事行动中,孙七郎仍然没有失去副将的位置。这次战役结束之后,秀吉虽
然没有把已从接班人的宝座上跌落下来的孙七郎提升为公卿,但是却给了他对于大名来说最
最实惠的犒劳。孙七郎的封地一跃而猛增到一百万石,他成了故乡尾张国以及伊势的诸侯。
  “这下该高兴了吧。”秀吉对他说。
  孙七郎却不知道该如何高兴才好。
  “好好干啊!”秀吉还是和从前一样对他说。
  只是少说了一句多年来听惯了的老话:“好好干吧,将来让你接我的班。”而是用了另
外一句话来代替了:“你是我的代理人啊!”然而孙七郎心想:“代理的是工作,可不是官
爵啊!”反正秀吉不给这个年轻人闲暇。在攻克小田原之后,孙七郎又继续参加了讨伐奥州
的战争。凯旋归来,回到京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出兵奥州,去镇压九户地方的叛乱。
这一次秀吉没有去。孙七郎第一次当了他的代理人。但是秀吉对这个年轻人的实力还是不放
心,便让德川家康同行,担任讨伐军事实上的总司令。这时,家康刚好已官居大纳言。仅仅
为了平衡孙七郎和家康的官爵这一点原因,临出发时,这个年轻人被任命为权大纳言。这是
他所盼望已久的了。但是他无暇欢庆一番,就立即踏上了征途,转战奥州各地。平定了叛乱
之后,孙七郎于同年十月胜利返回大坂。
  孙七郎登上大坂城朝见秀吉,秀吉照例对他讲了一番慰劳的话。使孙七郎深感惊讶的是,
他舅舅原有的那种洪钟般的声音(这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身体健康的象征)已经完全消失
了,语气很消沉。从大厅的座位高处传来的秀吉的说话声,孙七郎几乎听不见。同时,昔日
笑语声喧、充满生气、甚至令人觉得过于嘈杂的整个大厅里,今天却象寺庙的大殿那样,寂
静无声。孙七郎在班师回朝的路上已经听人说过,因而知道这是由于秀吉的嫡子、小名叫捨
儿的鹤松,已于两个多月前病死了的缘故。

第四节

  鹤松病死后,孙七郎的命运发生了变化。丰臣家的这位年轻人的命运,真是瞬息万变。
鹤松刚死三个月,秀吉派来的使者就出现在这位年轻人面前。他们向孙七郎传达了秀吉的决
定:他已正式成为丰臣家的继承人。由于鹤松的丧期未满,不便公开设宴欢庆。但是到孙七
郎的邸宅来暗暗向他说些祝贺的话的诸侯,则是络绎不绝。这些达官贵人,三个月前曾在设
于如心寺的灵堂里,为鹤松之死而痛不欲生,都争先恐后地当着秀吉的面,剪下发髻,以表
示对死者的忠贞。
  这一年的十二月,由丰臣家出面奏请朝廷,任命孙七郎为内大臣。从这一天算起,仅仅
过了二十四天之后,孙七郎在天下的地位又完全变了。
  他当上了关白。
  秀吉把自己的关白之职禅让给了他。秀吉辞去了宫廷的现役职务,住在大坂城里,从此
以后称作太阁。孙七郎则称为关白公秀次。秀吉把京都最豪华的官邸聚乐第,和里面的一应
摆设,全都赐给了孙七郎。从此,孙七郎住在京城里,被人尊称为殿下。
  “叫殿下吗?”
  自己如今所处的地位有何等尊贵,起初,孙七郎缺乏这方面的知识,因而也完全不感到
惊讶。后来,别人渐渐地告诉了他,他这才明白,所谓关白,那是宫廷里的头等职位,人臣
中至高无上的职位。诚然,当今天下的统治权,依然掌握在太阁手里。然而,在朝廷里,孙
七郎则已是公卿之首。而且,他所居住的聚乐第,也足以叫他感到自己所处地位的尊贵。聚
乐第东临大宫神社,西靠净神寺,北面是一条,南面是下长者町,占地面积十分广大。四周
有护城河、围墙和岗楼;院内布置有花木林泉,假山飞瀑;楼堂馆舍,杂然其中。城墙外住
着百来家诸侯,一幢幢金碧辉煌的公馆鳞次栉比。这聚乐第宛若一座巨大的城池。孙七郎成
为这所邸宅的主人时,这才好容易明白了自己所处的地位。
  孙七郎心里想:“我已经具有这么高的身份啦。”
  对孙七郎的能力和性格了如指掌的秀吉,仍然不允许他作非分之想。秀吉依然象操纵木
偶似的,用约法几章,把孙七郎的生活管束起来,丝毫也不许他疏忽大意。这约法共有五章,
那是秀吉给孙七郎的一封信。秀吉并让孙七郎提交了一份表示愿意遵守约法的决心书。这约
法的第一条是严整军备,第二条为赏罚公平,第三条:尊重朝廷,第四条:爱护士卒。约法
的内容都很具体而琐碎,极力避开使用抽象的语言,就如教一个幼童使用筷子那样。例如,
第五条的内容,乃是秀吉最为关切的。在秀吉看来,要是他的政权的后继人仅仅是个白痴,
那倒干脆好办。难办的是,孙七郎的性欲非同寻常,似乎有点没有节制。大概只有在这一点
上是和秀吉相似的吧。秀吉在讲到这一条时,用了“不要学我”这样的话。秀吉给孙七郎的
信,一开头就写道:“茶道、狩猎、女人诸事,切勿过于热中,勿学秀吉。”“唯茶道可作
消遣,可不时举行,亦可招待他人。至于女人,可在邸宅内安置使女(指妾)五至十人左右。
应以此数为限度。不得在邸宅之外沾花惹柳,淫乱放荡。”对于秀吉来信规定的约法五章,
孙七郎用熊野山名寺的佛纸,写了一纸誓文。文中对梵天帝释四大天王以及全日本的诸种神
佛发誓,表示决不违反规定,如若违反,则“今世要蒙受天下各种苦难,死后要堕入十八层
地狱”。这些不过是赌咒发誓时常用的老套子话。
  “把这张誓文给我保存好。”
  秀吉把关白秀次差人从京城送来的誓文,交给他的下人木下半助保管。从那时起,仅仅
过了一年零九个月,秀吉就对把继承权给了养子孙七郎一呈深悔不已。他不能不后悔。因为
通称淀夫人的侧室浅井氏又生了一个男孩,取名“拾儿”。
  孙七郎得到秀吉的亲生儿子出生的消息时,也不知为什么,他居然丝毫也没有感到不安。
按理说,他应该主动归还自己作为丰臣家后嗣的权利,并主动取消自己的养子身份。他本该
认识到,既然自己不过是一尊有着继承权的木偶,那么,由于秀吉有了亲生儿子,他作为养
子和接班人而存在的理由,也就早已云消雾散了。如果是升任关白之前的孙七郎,他的脑海
里或许会掠过这样的念头。而现在他却不这样想。孙七郎已经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与其说
他变了,不如说这个年轻人,第一次从木偶变成了人更确切些。
  从十八岁起,孙七郎的地位和官职直线上升,令人眼花缭乱。然而实际上,他仅仅是木
偶戏里的一尊被人不断更衣打扮、粉墨登场的木偶而已,自己则记不起到底做了些什么。他
只需让他那瘦骨嶙峋的肉体维持呼吸、饮食和排泄,军务自有人帮他料理,官位自有秀吉为
他提升。孙七郎有每天大便两次的习惯。在讨伐奥州的征战途中,他每到一处宿营地,总要
随地拉大便两次。这么一路上拉过去,一直拉到了津轻。天天都如此,直到平定奥州,班师
回朝。古往今来,恐怕不曾有过如此轻松、省心的远征将军吧。况且,秀吉告诫他不得做其
他事情。长久手之战中,孙七郎大败而归。那时秀吉给了他一封包括五方面内容的训诫信。
自那以后直至孙七郎升任关白,已经过去了整整五个年头。在这五年里,这封训诫信,犹如
一道紧箍咒一般,一直严严地管束着孙七郎。这自然不是靠孙七郎的自觉遵守,而是他身边
的老将崛尾、中村、宫部、山内等四位大名对他的强制。
  但是,在孙七郎升任关白之后,这几个老将都离开了孙七郎,回到了他们设在大坂的将
军府中。而有一个名叫木村常陆介的人,从大坂上京,担任了关白府衙内的总管,取代了原
来的大名们。身边人事的大变动,使孙七郎获得了解放。木村常陆介与其说是一员能征惯战
的武将,不如说是一个文官色彩浓厚的人物。木村是近江人,与同乡石田三成一起,在早先
的羽柴家和后来的丰臣家,一直负责掌管行政事务。但后来被秀吉疏远,所得功名富贵,不
如昔日的同事石田三成和长束正家等人。他常常为自己的怀才不遇而唏嘘叹息。孙七郎升任
关白,常陆介觉得此乃天赐良机,便恳请秀吉,让他当了关白官邸的总管。他思忖,既然在
秀吉这一代已无法发迹,那么,还是把希望寄托于下一代吧。一旦秀吉归天,秀次成为第二
代掌权人,那时我常陆介自然而然地就可以成为执掌天下实权的人了。
  不用说,常陆介对孙七郎的爱好和脾性,采取宽大放纵的方针。常陆介走马上任那天,
甚至对孙七郎说道:“殿下已身居关白,尽可自由行事。”对于孙七郎来说,他可从来没听
到过这么动听的语言。
  “是吗?”孙七郎说。
  尽管他感到常陆介的话有迷人的魅力,然而由于长时期养成了习性,他仍然小心谨慎、
踌躇不前,但常陆介却满有把握似地对孙七郎说:“大坂方面,由我来设法对付,你尽管自
由自在地行事。”
  常陆介想尽量迎合孙七郎的心意。他一方面博取孙七郎的欢心,与此同时,这个手段高
明颇有才干的总管,千方百计让孙七郎成为一个合乎时势、受人爱戴的人物。常陆介想出了
一个奇特的办法。这就是通过宣传,把孙七郎描绘成一个爱好学问的人,给他戴上一顶学问
的保护者和奖掖人的桂冠。
  在这个战国时代,那些始终在征战杀伐中过着戎马生涯的武士出身的大名们,对于什么
学问之类,是根本不关心的。前田利家到了晚年,才听人讲释《论语》。听了之后,甚至还
觉得很稀奇地劝加藤清正说:“世上竟有这么有趣的学问!主计头(注:加藤清正的官职),
你也听听嘛。”秀吉对于学问也是毫不关心的。有一天,他见秘书忘了醍醐寺的“醍”字该
怎么写,正在发愁,便说道:“啊呀,你写个‘大’字(日语里,“醍”和“大”这两个字
读音相同)代替不就得了吗?”那时节,只有京都的五大寺庙里的和尚以及朝臣、公卿等人,
才勉强保持了一点具有学术气息的文化传统。秀吉以及他手下的大名,对于绘画还略有兴趣,
而对学问之类,则是不闻不问的。这可以说是丰臣政权的一个显著特征。而常陆介则想把秀
次树立为学问的保护者。通过这种办法,使世人对秀次造成一种印象,以为他是与其他大名
截然不同的人物,是新思潮的倡导者。常陆介责成西堂和尚,一位负责文教事务的官员,去
推进这一大树秀次威信的计划。西堂全名叫玄隆西堂,是东福寺里一个颇有学识的和尚,年
纪虽然还轻,但在京都的五大寺庙中,已小有名气。
  西堂为秀次一手经办了各种有关学术和文艺方面的活动。邀请五大寺庙的名僧在聚乐第
举行诗会,已经成了一种惯例。他还借用秀次的命令,从全国各地广泛收集珍本、孤本书籍,
并让下野足利学校和《金泽文库》捐献藏书。他把收集来的各种书籍汇总到京城里,存放在
相国寺内,以供世人阅览。与此同时,西堂还把那些千方百计地收集到的《日本记》、《日
本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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