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臣家的人们 作者:司马辽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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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臣家的人们 作者:司马辽太郎-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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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而是三好将军手下身负重任的将领啊!我看你准是贪生怕死才逃跑出来的吧!”
  吉政被骂得面红耳赤,悻悻地从堀秀政面前离去。他一边离开战场,一边心里盘算道:
“这位三好将军将来不会有多大出息。”
  吉政看透了孙七郎,打完仗便离开了他,当了浪人。
  这里附带交代一下。这位吉政后来经同乡石田三成介绍,成了秀吉的直属部下。秀吉对
他的才干颇为赏识,赐给他十万石封地。在日后的关原之战中,吉政部在家康一边。战争结
束后,家康在筑后的柳川地方给了他三十多万石的封地。
  吉政去传令之后,孙七郎的部队已经溃不成军,所有的人都在徒步奔跑着逃命。孙七郎
也不例外。他一边逃跑一边在动着脑筋。唐冠的头盔,金色大旗的马标,鸟毛做的披肩,这
些英雄豪杰的标志,全被他扔掉了。他只身奔跑着。这么一来,敌人会把他看成一名普通的
士兵。这当儿,可儿才藏一边把插在胄甲上的印有剪竹图案的小旗稍稍向旁边倒了一下,一
边扬起鞭子催打着他的千里驹,从孙七郎面前悠然逃去。可儿是美浓人,善使一杆长枪,枪
术高超,没有人抵得过他。秀吉为了培训孙七郎,特意在他身边配置了不少象可儿这样能征
善战的武将。可儿毕竟是个久经沙场的人物,就连逃跑也显得十分熟练。“才藏,才藏!”
孙七郎一边紧追不放,一边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从孙七郎来说,现在用不着可儿,要的只
是他骑的那匹千里驹。
  “把马借我用一下!”
  听孙七郎这么说,可儿回过头来瞪了孙七郎一眼,随即回答道:“下雨天要借伞吗?”
  说完便扬长而去。这是一句抱怨的话,意思是说:天下雨要用伞,退却时得用马,怎么
好随便借人呢?可儿才藏早先是美浓的斋藤手下的人,后来到尾张投奔了织田信长,是位久
经战阵的武将。他目睹此种愚不可及的溃败情景,想必是看透了自己的主人将来不会有什么
作为了吧。事实上,此人后来辞官还乡,成了福岛正则的部下。
  就在这时,孙七郎手下的队将之一木下利直跳下马来,把自己的坐骑让给了孙七郎。他
自己则徒步站定,并把作为徽记插在胄甲上的那面小旗拔下来插在地上,迎战蜂拥而上的敌
人,终于战死。他那担任周防守的弟弟木下利匡,为了支援他,也同样的徒步战死。孙七郎
骑上马后,连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因此,连木下兄弟牺牲的事他都不知道。
  后卫部队的溃败立即波及到了前队。这支游击部队的先锋队队长池田胜入和他的儿子池
田之助同时战死。人称名将的森长可也陷入敌人的重围,被敌人用火枪打中,落马身亡。总
之,这支游击部队可说是全军覆来了。
  长久手之战失败以后,秀吉用外交手段孤立家康,继而又和家康和谈,终于使他臣服,
当了丰臣家的诸侯。但是对家康来说,这次战役的胜利,是他个人历史上最光彩的一页,成
为他威望的象征。也正因为如此,秀吉始终对他彬彬有礼,秀吉死后他成了众望所归的人。
如果孙七郎不打败仗,而是秀吉取胜,家康战败并且阵亡的话,那么秀吉的祸根早在这时就
消除了。这一点,秀吉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更清楚。
  然而孙七郎却并不明白这些道理。他逃回之后就差人去见秀吉,说是:“请另外派一个
将领。”
  孙七郎认为。木下兄弟死了,需要有人取代他们的职务,希望秀吉从身边的武将中调人
给他。他甚至指名道姓地要人。他要那位武勇双全、名传遐迩的池田监物。那口气就象是换
一件什么物品似的。
  “你是人吗?”
  秀吉首先对孙七郎派来转告口信的使者一柳市助(日后担任伊豆守)大发雷霆。他甚至
说:“我先斩了你,再叫孙七郎切腹自杀。”眼看着木下兄弟战死而不救,自己一个人光着
脚从战场逃回来,甚至连名将森长可和池田胜入父子都因此而战死。犯下这样的弥天大罪,
居然还恬不知耻,刚逃回阵地就说要换人,这到底长的是颗什么心啊!
  “那小子果然是个傻瓜吗?”
  孙七郎是傻瓜这件事,比起这次战败,更使秀吉心情暗淡。秀吉很早以来就一直在思索
一个问题:为什么准备托付自己事业的亲属,都是这样一些低能儿呢?他的有限的几个亲属,
除了弟弟秀长之外,不是智力低下,就是生性顽劣。再看看妻子方面的亲戚,在二十岁左右
的年轻人中,也没有什么象样的人材。原来以为孙七郎总还可以,曾对他抱着某种期望。现
在看来,对他的才干是不好抱什么指望了。而从他那种残忍的性格,草率的行动来看,纵使
让他接了自己的班,恐怕世人也不会跟着他走。秀吉完全懂得,如果没有人跟着,权力的宝
座就连一天也难于保住。然而对于秀吉来说,他没有其他选择。只有想方设法,把这个年轻
人培养成一个具有一般人的情操和心境的人,把他塑造成一个勉勉强强受人敬慕的接班人。
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真是没有办法。”
  战争结束之前,秀吉一直把这件事压下来,没有处理。战事告个段落之后,有一天秀吉
突然把秘书叫来,让他准备好纸笔,好象孙七郎那张毛孔粗大的可憎面孔就在眼前似的,用
一种训斥的声调开始口述。这封信一开始就进入本题,字里行间充满了“你这个东西”的斥
骂声。
  你平日仗着是我秀吉的外甥,待人接物甚是粗鲁无礼。简直是岂有此理。
  你打错了算盘。相反,你应当有这样的决心,让别人提起你就啧啧称赞,觉得你真不愧
是我秀吉的外甥。
  从今以后决不再宽恕你。有个时候我甚至想处你死刑。但我对你产生了怜悯之心,才决
定给你写这封信。如果你今后能够改邪归正,重新做人,我仍当极力栽培提拔你。
  就拿这一仗来说,我派木下兄弟助你,而你却对他们见死不救。对此,你原该深感内疚。
不料你竟无动于衷。反而派一柳市助前来讨池田监物。在别人面前你本该爱惜自己的面子,
然而想不到你竟叫他向我另外要人。你的传信人也是个十足的蠢货。我一时曾想一刀斩了他。
总之,你今后要深明事理。如能学好,让人称赞你不愧是我秀吉的外甥,就比什么都使我满意。
  只要你能改弦易辙,哪一国都可以给你。但是,如果仍象现在这样不明事理、蠢笨无知,
纵然我这次饶了你一命,将来仍要严惩,因为这关系到我的面子。我秀吉并不喜欢杀人,但
象现在这样派你去别国当诸侯,那更会给我丢脸。
  到时我不用别人,要亲自斩你。
  这是一封名副其实的训斥信,同一件事,不厌其烦地反复讲述。在这封信的第五段里,
秀吉用了“你颇灵巧而自作聪明”这句话来评论孙七郎的性格。如果是一个出身高贵的少爷,
被人说成“颇灵巧而自作聪明”是准会生气的。然而从秀吉看来,话说到这个程度,那已经
是对孙七郎的最高限度的赞美之辞了。这封信接着写道:
  正因为如此,我才赏识你,原本打算让你代替我的职位。可象你目前这副德行,是根本
不行的。我甚至暗自思忖,这兴许是老天不让我秀吉留名后世,
  要我断绝香烟。我为此而深感惆怅。
  就这样,这封信反复致力于训斥这个主题。
  但是孙七郎却对信的用意不甚明白。他读完来信之后,当即对来人说道:“是说我武艺
不高,胆小怕死吗?”
  在座的是两个信使,一个叫宫部善祥房,一个叫蜂须贺彦右卫门(原名蜂须贺小六)。
孙七郎的肤浅而粗疏的理解能力,使他们两人目瞪口呆。他们沉默片刻之后,开口说道:
“不,不是这样。”
  两个信使仔细地向孙七郎说明了秀吉的真意。“我知道。”孙七郎大声地说。读懂这等
程度的信件的水平,这个青年人还是有的。然而有一点孙七郎无法理解,那就是秀吉为什么
发怒。孙七郎想,尽管信中有四五处讲到了有关精神的事,但真意恐怕是责备他武艺不高和
胆小怕死。准是如此。如果是这样,那么秀吉对我孙七郎显然是估计过低了,是看错了。这
真是没有想到啊!
  “我本来就是个勇猛的人嘛。”
  孙七郎早就有这样的信念。更确切地说,他早就形成了一种习惯,相信自己是勇猛的。
象念经一般再三重复而形成的信念,给他的心灵包上了一层薄膜。正是靠了这层薄膜的支撑,
孙七郎才敢于骑在马上充当一军的大将的。这时,孙七郎心中在暗暗思忖:“秀吉不知道我
勇猛。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只打了一次败仗,不应该受到如此的责难。”但是他毕竟不好将
这些话说出口来。他沉默了许久,然后小声地问两个信使道:“我今后究竟该怎么办呢?”
  孙七郎想,两个来人都是老于世故的人物,他们准会知道这怎样才能平息秀吉的怒气,
使他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是啊,这的确是个问题啊。我们觉得,从今以后,你的一举一动,还是按你左右的老
将们的吩咐去做为好。”两个信使这样对孙七郎说。

第三节

  秀吉给孙七郎派了四位辅佐他的老将,他们是中村一氏、堀尾吉晴、一柳直末、山内一
丰。这四人全是诸侯,是秀吉早在织田信长麾下任军官时起就栽培提拔起来的。也不知是偶
然的巧合还是秀吉的着意安排,这些老将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性情温和,学识渊博,饱
经风霜而善于处世。他们开口就是:“凡事须冷静沉着,切不可锋芒毕露,要忍之又忍,不
可作非分之想。”这些话差不多成了他们的口头禅。老将们用这些话象操纵木偶人似的操纵
着孙七郎,巧妙地限制了他的自由;而在秀吉面前则又百般推崇孙七郎,说道:“他很聪明。”
  他们把自己的谋划说成是孙七郎的主意,极力想让秀吉改变对孙七郎的看法。起先,秀
吉并不轻易相信。但是后来,看孙七郎没有什么大的过错,也就觉得:“倒也是的。年纪大
了,人会改变的啊。”
  有一次,秀吉还曾对左右的人说道:“又左(注:指前田利家)从前也是这样的。”他
还说过:“前田利家在十几岁的时候,是一个令人束手无策的浪荡子。可是如今却成了一个
稳重而诚实的人,和从前的又左判若两人。一条令人讨厌的毛虫变成了一只招人喜爱的蝴蝶。
孙七郎这小子总不会永远是条毛虫吧。”
  秀吉对于孙七郎这位近亲,真是无计可施。由于没有合适的人可以取他而代之,因而想
抛弃也无法抛弃。不得已,于第二年——天正十三年(1585),任命孙七郎为征讨纪州的大
军的副将,尽管他当时只是个十八岁的青年。幸好,这次孙七郎并无大过。紧接着,在同一
年,秀吉又让他参加了讨伐四国的战争,同样让他担任了部队的副将。这次也没出什么大的
差错。经过这两次战争,秀吉终于拿定了主意。在这一年的闰八月,秀吉允许孙七郎使用羽
柴姓,并将近江国封赠给他。同年,秀吉升任关白。与此同时,他奏请朝廷,让只有十八岁
的孙七郎担任了从四位下右近卫中将。一个出身卑微的青年农夫,一跃而成了朝廷的命臣,
这是旷古未有的事。第二年,十九岁的孙七郎当上了参议。参议以上就是公卿了。然而,竟
有人为孙七郎的平步青云感到恐惧。此人就是孙七郎的生身父亲,世人称之为三好武藏守一
路的弥助。弥助在京城里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孙七郎,对他说道:“你得好好留神,可别违反
了天意啊!”
  弥助用尾张农民的土话,反复念叨这个意思,而且越说越激昂。也不知弥助是从哪儿听
来的,他说,从前有句话,叫作:“爬得高,跌得疼,高位害死人。”他还说:“自古以来,
没有大的才干而飞黄腾达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留神老天爷发怒,可别违反了它的意志。”
他说:“由于过快的荣升,会使你的人品和能力与高位不相称,最后甚至连人伦道德也会丧
失殆尽。”他三番五次、不厌其烦地对儿子说:“你可得留神啊!”
  “我怎么个留神法?”
  孙七郎一看见自己的父亲就感到不愉快,就如有人当面揭穿了他的老底,指出他出身低
贱似的。他的父亲长就一副种地人的相貌,这是怎么装饰也改变不了的。他的脸上总是显出
一种软弱无能、胆小怕事的神情。听了父亲的一席话,孙七郎却说道:“我武艺高强。我的
地位与我的才干相当。既然如此,又何必客气呢?”
  “不,不,你错了。”弥助说。
  然而面对已经身居朝廷参议这样高位的孙七郎的恶狠狠的眼光,弥助没有勇气看他一
眼,而只是低垂着头。弥助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他懂得:孙七郎只不过是一具木偶而已,他
决不是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活人。他不可能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而仅仅是被人用来继承丰
臣政权的一件工具。弥助自己就是一个明证。他从尾张的大高村被人接了出来,自己的三个
儿子都被别人弄去。为了光耀丰臣家的门庭,弥助自己也被人为地粉饰了一番。他改名为三
好一路,位居武藏守,真不知村里的乡亲们正在背地里怎么议论他呢!
  “爹,你以后别来了。”
  孙七郎已经忍无可忍,尽管觉得有点不忍心,但他还是这么对父亲说了。他如今早已是
可以上殿参与朝政的贵族了。而且得与那些姓藤原的令人讨厌的公卿们相周旋。可他的这位
父亲却总是这么一副贫民相,令他想起在尾张乡下度过的那一段穷苦生涯。而且每次来总要
唠唠叨叨地教训他。这样子他又怎能保持精神振奋、干劲十足呢?这不是故意和他为难吗?
  然而,养父秀吉却完全两样。
  为了让孙七郎步步高升,秀吉为他填写了一项又一项足以令天下人都信服的光彩夺目的
履历。二十岁那年,孙七郎跟随秀吉出兵征讨九州。在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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