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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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欢梦-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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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即是真儿出嫁之日。自季良世子下聘以来,真儿就以小姐的身份搬到稽华院。她是天下最为幸运的女子,不说一个寻常婢女,便是李婷妤这样一品大员的女儿也未必能成为侯爵夫人。
十九日,晏田王府已布置妥当,府门开外五条大街也都挂上喜帆灯笼。这晚掌灯时分,几个下人在大门检查钉在上头的花束,一排灯笼照得街道秀亮喜气。
守门的侍从看见宽阔的檐前站着两个人,看上去是一主一仆。做主人的一身蓝衫,外置白色披风,玉身直立,微微抬首盯视门上灿烂的花朵,容貌在光下如玉灵透。侍从一惊,立即让人进去通报,自己下阶跪下,“安常大人远驾。”
“我要见你们世子。”
“小的已去禀报,您请入内。”
“不必了。”安常大人不想进去,不一时季良世子匆匆跑来,竟行礼。
安常大人抓住妥当手腕,正色道:“我有话说。”
季良世子肃色以待,安常大人说:“其实我是有权力也有责任为真儿决定的,那日不管不问任你去见真儿,现今想来有些后悔。”季良世子惊慌地说:“大人,您反悔了吗?我就算死无葬身之地也爱真儿姑娘。如果……如果大人您不放真儿姑娘,那季良真是不知怎样死法了。”季良世子隐隐约约像是哭了。安常大人呆然不语。
季良世子见安常大人恍惚不悦,就感到绝望痛苦。如果安常大人喜爱真儿的话,他怎么能够抢夺?
安常大人倏然叹气,放开季良世子的手,“我只是不放心而已。真儿是个好姑娘,她小时候吃苦,在我身边我也忽略她并没有给她多大的福受,反而是她在照顾我。季良世子……你是心善的人……你再发誓一次,我也就信了。”
安常大人羞涩一笑,顿觉自己荒诞。季良世子却真心真意,并且跪下去,举手诚挚地发下重誓。安常大人立在他身旁,神情木然,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同奇善走了。
次日,真儿同季良世子向安常大人叩了三个响头。安常大人看上去很欣喜,设宴全府同乐。
晚上他一个人出府,一夜未归。慕夫人焦虑,又不好遣人出去找寻,只好坐在那儿干等,希望门房来报人回来了。苏信春劝慕夫人睡下,等人回来,她一定叫醒她。慕夫人不听,只说“你不懂的、你不懂的”。苏信春跑到门房,坐在那儿看,对着府前街角寥阔的街灯,直盼望安常大人快些回来。然而他这样在外过夜,又有什么不妥呢,她对此疑惑了。
安常大人次日正午回来,神色正常,去见慕夫人,陪着坐了一个下午,看不出丝毫的异样。他枕着慕夫人的膝盖睡了一会儿,醒来时突然说:“厮守当真重要吗?”
“什么?”慕夫人思绪突然回转,没有明白他的话。
安常大人醒来猛然看到是慕夫人,像是说错话了一样,支吾一下,转开话题。慕夫人见他精神好转,就放心问他:“你昨夜去哪了?”
“嗯?”安常大人顿了顿,看向侍立一旁的苏信春,坐起来,脸就红了。
“千华苑。”他说。慕夫人知他说谎,又怕逼他,就当是了。
“真儿出嫁,你身边没个像样的人不行。有个姑娘挺伶俐的,带在身边怎么样?”
“谁?”安常大人应了一句,慕夫人说:“来,春儿。”
苏信春一愣,走近来跪下,安常大人看了她一眼,不愿真儿走后又来一个,他没有心思。然而慕夫人的心他又不可不理会,只好点头应允了。苏信春就打点好行礼搬进东庭院。
赵祥丰跟了去找她,直口问她为什么答应要来这儿。那口气难抑郁闷之意。
苏信春年幼不知赵祥丰的情意,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想想他总照顾自己,顺和地说:“夫人命我过来,怎么违抗呢?”
“你要执意不来,夫人喜爱你自不逼你!”赵祥丰粗声道,苏信春吓了一跳,“你什么意思?”
“你知不知道大人身边……”赵祥丰连忙闭口不语,四下一看,涨的满脸通红,好在没有人听到自己忤逆的话。
“什么大人身边?”苏信春忽然明白他的意思,
“你怎么对大人这样不敬!”她气得脸色忽青忽红,要赶他走。
“春儿,春儿,我不好,你别生气,我只是见不到你难受……”苏信春捂住耳朵逼他出去,脸上尽是厌恶之色,“我一点儿也不想见你!”她喊了一句,将门一掀,把赵祥丰隔在外头。
苏信春退回房里,搁置行装,突然有人在外敲门,以为是赵祥丰,“你烦不烦,我不愿见你。”
外头人一笑,道:“是我,不是缠你的。”
苏信春忙去开门,见是个俏丽的丫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是宝绫,这儿有真儿姐姐的一封信,说是谁日后接了她便交给谁。春姑娘您看。”
苏信春接过来谢了谢,送她走后,闭门拆信。真儿在信上记述的,尽是安常大人日常喜好习性,其中深厚的情谊与细腻的知心之意令苏信春大为震撼,想世上会有怎样的人能摸脱一个人的心思呢?
依信上所言,当晚苏信春早早到膳房视看排膳。她站在那儿只见盘子一个个往上端,苏信春惶惶,问一个小丫头,“今晚宴客吗?”
“没有,春姑娘。”丫头知道苏信春疑惑,道:“大人日常食膳便是这样的。”苏信春诧异,料不到安常大人那么单薄的人能用得了这许多。
菜上妥当,苏信春跑到书房寻找安常大人请他用膳,却只见奇善。
“大人不在吗?”苏信春不知该如何称呼他。这个管事脸扳的很阴森恐怖。
“什么事?”说话的是身后的人,苏信春回头,“啊”地叫了声,料不到安常大人站在身后。
安常大人皱起眉头,越过她进入书房。奇善将理出的书籍搬到桌上,“全在这儿了,您看够吗?”
安常大人点头,翻了翻,说:“打理好,明日送到周世律那儿去。”
“是。”奇善抱了书籍走出去,苏信春立在门口不敢多动,声音却大胆,“大人,用膳了。”
安常大人抬眼看去,随口便问:“你是谁?”
“奴婢是苏信春。”苏信春惊讶他记性如此之差。
安常大人盯着他,“哪个苏信春?”他也懒于去记她,没得到她回答就走了。苏信春跟上去,为他怪异的脾性感到无可奈何。然而看他容貌与身姿,又那样赏心悦目,就舒心靠近他。
安常大人再次夜不归宿,叮嘱不许让慕夫人知晓。苏信春觉得他尤其提防自己。苏信春怕慕夫人再度忧虑,是决然不讲的。对安常大人的行径感到讨厌。
安常大人并不像他人口中说的那样高似仙人。苏信春伴侍在旁,发现这个人只是脾性怪异,可是身上气韵倒真是高迈得很。她很抗拒他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不喜爱她,记不住她。
他总会叫“真儿”,醒悟过来后就烦躁起来,不愿正眼看苏信春,反正他是宁可不见她的。好在他极少呆在府中,又时不回来就寝,苏信春觉得舒畅多了。那个时候,良芳姑娘来伴寝过几次,看苏信春年小觉得好收买,就送了她些首饰,苏信春很嫌恶,拒绝了。良芳姑娘大胆对安常大人说了些话,安常大人厌倦于这些事,并不去教训苏信春,却更不喜欢这个丫头。
苏信春在东庭院呆了几日,觉得任何一件事到自己手上都不顺,显得自己愚钝至极。她性格要强,不想去向慕夫人诉苦。因为安常大人不喜爱自己,懒怠吩咐自己做事,所以她就沉默地站着,尽量压下心中浮躁,立在他身侧。安常大人能够视若无物。
十一月的一天,安常大人靠在案上看书,下巴拄在手背上,他就是有一种少儿习性,不可思议。他突然抬首去看苏信春。
“你来,我问你。”
苏信春迷茫地盯着他,放下调暖炉的钳子走过去。
“你对我有爱慕之意吗?”他淡然地问,苏信春满面绯红,看他像是在喃喃自语,毫无表情,就不知如何回答。安常大人叹了口气,“既然你说有又为什么不跟我走呢?”他又俯到案上,闭目不动了。
安常大人时有这种半沉醉半苏醒的状态吗,或是近来才有的?苏信春有些茫然。来这之前,一直认为他睿智大体,最近一段时间却发现他与外头所说的相差甚远。景珽世子也没有他这样恍恍呆迷。然而那次在郡王府有另一种风姿,无人可及,这也是他。
苏信春真是愈加不能理解。
第一次雪落过,安常大人那天天未亮就醒来,苏信春等几个侍女为安常大人更衣,系腰带时他让下人去提灯去照院墙边上的梅树,那上头几株新梅怒放极盛,胜过地上的薄雪。
安常大人扶着窗沿静看良久,叹了口气:“这时日就像流水一样,更可恼的是毫无声息。去年它们绽放,你还说今年要不放过它们初绽的姿态。”
苏信春知道他口中的“你”是真儿,也就“嗯”了一句。安常大人的眼睛此刻就有如墨画上去的,美丽虚幻,他的睫毛冗长,灯光在眼睑生出一层雾气。
这真是倾人城国的貌。苏信春望着他,想他能够多爱真儿姑娘,以至于如此思念她,可他放弃她又为了什么,这也不符他的个性。
真儿在当日午后同夫君来了,时间恰好,安常大人随后回府。
“真儿你好吗?”安常大人欣喜地问道,细细看着真儿,看着季良世子。
“很好,很好,就是想您想安常府。”真儿哭起来,季良世子却笑了。真儿因为着装佩戴缘故,整个人像是绽开光彩的孔雀,美丽异常。她嫁前纯明清丽,嫁后又是一种风韵,总讨人喜欢。
安常大人疼惜地抓着她的手,“没什么好想的,这儿一直好,你有自个儿的生活。季良世子不欺负你么?”
真儿羞涩地摇头,季良世子谦逊地笑道:“您叫我季良吧。真儿几天前就念着要来,偏又那些远处的亲友来,耽搁了。大人别怪我们。”
安常大人说不会,留两人用过晚膳再回去。
由于在安常大人身边呆了几年,真儿身上有自成一派的高雅气息,所以她入晏田王府后并没有引起多大嫌隙。
三人融洽交谈了一个下午,安常大人十分平和。苏信春倒琢磨不透了,一个人瞪着眼睛,觉得安常大人会出其不意叹口气,或其他小动作。都没有。她怎么会知道安常大人与真儿并无爱慕之情,而他的忧愁只是为另一个人呢。


第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2415 22:01:39  字数:4104

 周世律聘得焦中王之妹为妻,于腊月前夕成婚。这个少女刚届十六,性情仍有稚意,对周世律异常羞涩。周世律对婚事本不大放心上,对这样的妻子也视之可有可无了。他在安常大人手下当职,行为认真负责,安常大人却仍旧看重李居恒。周世律知道安常大人性格怪异,就鲜少在意。他认为他很有趣,叫自己用“周世律”三个字,讲话有时停停顿顿,像是想不到说辞似的,可他又有种睿智淡漠之色,使人敬畏。
周重修之辈厌恶此人,又总出言侮辱,周世律渐渐不愿同他们聚在一块儿,觉得身心不舒服。周重修只是逞口舌之快,并无多大的恨意。他的顽劣个性与瑞王家中另三个男人都不像。周重修一次在逗八岁侄子,随口说了句安常大人的粗话,鸿锐世子立即训斥住了。周重修刷白脸瞪着兄长。
“你越大越无修养了,毫无礼节。”鸿锐世子支走儿子,低声责备他,周重修不服气,“他不是有礼节的人,哥您怕他我可不怕。”
“说什么蠢话!”鸿锐世子板起脸,他鲜少发怒,倒为弟弟的愚钝感到气愤。周重修噤声不语,禁不住兄长眼睛直视,垂下头去。
“我不再讲就是了。”
“别人怎样于你无尤,何必刻薄呢?”
“那个人使你受辱。”
“哪里的事?”
“戚虹门行礼的事。”
鸿锐世子软和地看着周重修,笑道:“难为你记着,多少年前的事了,没人介怀啊。”
“你是王爵,该他行礼!”
“好了,重修,在朝行走是讲品级的。你这话在忤逆皇上。”
周重修无话可说,心上一口气不能出。他与许多同辈王侯子弟一样对阳京第一美人扶音郡主爱慕不已,却眼睁睁看她将那捧玉如意递给别人,而这个人又不敌之辈。周重修苦恼地往自己院里踱,看见前方廊下遥遥走来三个人,是周雪绮与两个侍婢。
“姐姐去哪儿回来的?”周重修迎上去,负手同周雪绮走。周雪绮笑了笑,“没上哪儿,送了贵客。你今日怎在家里,难得难得。”
“我不在家去哪儿?姐姐什么样儿的贵客,未来姐夫吗?”
周雪绮往弟弟头上一点,也不脸红,反而俏丽地笑道:“你真烦人。”
周雪绮现年十七,之前几位世子提亲瑞王都不应允。她姿容端正,性格毫不拘泥,与许多女孩都不一样。瑞王疼爱女儿,眼中看不起的小辈他都拒绝。然而周家郡主年近十八,瑞王这才恍然大悟,对长子叹气。
“父亲,要找着配得上妹妹的,朝中自是没有几个。可是求善求贤要几时呢?”瑞王沉默不语,鸿锐世子觉得这话说得过分,说:“孩儿说几个名儿,您看如何?”
做父亲的挥挥手,“你知的这些人我已经忖度过了。”他皱了皱眉,“锐儿,我说一个人,只怕自己想错了,迟迟不敢定下。”
“父亲有何高见?”
“安常大人。”
“父亲……您想……”鸿锐世子觉得不可思议。
“不,不为他想,只顾绮儿。”
“安常大人生性傲慢,又反复无常,会好好照顾妹妹吗?”
“这个人不是看着那样简单,我只怕他来历。”
“出身卑微倒没什么。”
“不。”瑞王压下声音,“锐儿你想想,十年前华妃那件事,其子骕康皇子毫无踪迹——像是不像?”
鸿锐世子“啊”了一句,惊讶无比,“父亲,不可能,皇上怎容他?”
“在我想来,当时的情形恐怕另有隐情,皇上与骕康皇子关系匪浅,哪里不能相救。这个安常大人若如所说出身卑微,那他的举止大体毫无晦涩之气,宫廷礼仪熟稔异常,又是一手宫体字,难以解释。”
“皇上真是有胆识,他竟然能将大权交到他手上。依父亲之见,这安常大人倒尊贵得很,妹妹嫁得的。”
“若他是骕康皇子,绮儿绝不能嫁他。皇上自登基来与安常大人连番退出新政,惹出多少嫌隙。皇上致力于移权于官,镂空王侯权势,安常大人所处之为,正是进退之处,他要么为新政刃下流血之人,要么显赫一生,就得看他是什么人了。”
鸿锐世子呆呆地叹了口气,“这安常大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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