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日光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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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日光机场-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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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近年港币贬值,贸易公司很不景气,纷纷裁人,她被裁下来,一时间闲在家里无事做,又有个六岁的儿子要养,无奈之余便到这里做“妈咪”。听李玉群讲了她的血泪史,再看看她现在一身的高档首饰,就知道这工作收入颇为丰厚。这女人毛发很重,唇上有青青的胡茬,显然每天都刮,额头低窄,看上去是个苦命之人。但她服务周到,待人热情,而且没聊几句就推心置腹地说话,使得教授也进而喜欢她起来,把陪酒的小姐置于一边不顾,埋头在房间的一角与李玉群扯起家常,不一会两人就偎倚在一起,看来老而丑的女人也有其引人之处。老教授的一生想必也是悲惨、无味的一生,也许同病相怜。
    几杯啤酒下肚,我感到膀胱压力增大,晃晃然去洗手间撒尿。轻松过后,在走廊上凭档而望,见下面的大厅灯火通明,人影穿梭,衣冠曳裙飘拂其间,令人生起人生顿促之感。喧嚣潮水般灌入耳膜,不时有踉踉跄跄醉汉左冲右撞,女人的尖叫声和笑骂声此起彼伏,对面的房间房门打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旁若无人地在地上小便,便液很快顺着栏杆流到楼下,一滴一滴如玻璃珠帘,楼下的散座仍杯觥交错,无人察觉小便自天而降。大厅正中内存的吧台旁边,男男女女举杯痛饮,旁边的舞池一群人疯狂地跳迪斯科——这种过时老土的舞又再次兴返回来。有一刹间我忽然失去了听觉,大概是平日醉酒和失眠所致,觉得眼前的景象好似无声的电视画面,显得特别荒诞和滑稽,没有音乐的衬托,看见一群人手舞足蹈你就觉得他们很象动物园狂乱发情的大猩猩……忽然之间我的听觉又恢复了,巨大的音响灌得人耳膜发痛,象要裂开一样……(二十二)“喂,林……林学明,怎么他妈的一天没见你,也……也不和我打招呼,我怎么……管理……”林学明的上司综合部主任吕根器酒气熏天,一手捂住裤裆处,一手在自己的嘴边做扇风状。吕根器三十出头的样子,个头高挑,如果不是水蛇腰加上咯微有点缩头驼背,远望去很有些玉树临风的样子。他那张脸就不敢恭维,畏畏葱葱的一双狗一样湿润的眼睛在一对远视镜片后扑闪着,使人联想起北京叭狗或獾类犬只。我在林学明的银行见过他许多次,总是充当迎来送往的角色,跟在老总和客人后面屁颠屁颠地很孝顺的样子,小心翼翼怕踩上了上级的影子,大高个子总是往下撅着一脸谄媚。据林学明讲,吕根器是淮北小县城一个老狱吏的独生儿子,生来就喜欢管人,刚进银行时没得管他就抓好多大蟑螂放在大纸盒子里进行训练,硬是能让野生蟑螂能按队形排列行进,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当上综合部主任后,终于有了管人的权利,不管属下做事多少,他总喜欢别人向他报告,外出办事报告,盖印报告,用复印机报告,上厕所也得向他报告一声,他在开放式的办公室角落里隔出一间小房,熄了灯坐在里面,十二万分满足十八万分惬意地注视着自己属下猴似地在这人为的囚笼里忙忙碌碌,体会到只有狱卒的儿子才能产生的阴暗的满足感。
    林学明的分行并不太大,有三百多人,可大大小小的官儿就有两百多,尤其是上任总裁临走时为了给下届总裁不好看,提拨了一大片,是人不是人都弄个头衔,给后任总裁没有一点儿提升亲信的空间。银行设一个总裁,五个副总裁,每个副总裁下面的分管部门的头称做总经理,总经理下面又管四个主任,主任下面的官职叫做部长,还有副部长,副部长下面才是经理、副经理。“主任遍地走,经理不如狗”,林学明曾向我抱怨过,“银行上下大大小小都是官儿,谁也不想干活儿,谁也显示出尊贵,上任总裁真是老奸巨滑,新总裁想改革裁减官位吧,肯定得罪一大批人,升任自己的亲信吧,也没什么职位空缺,象我这样的经理一抓大把……”“吕主任,今天荀总让我在止面小办公室赶写一个宣传材料,很急,明天头版见报,打了好几次电话没找着你。”
    “我错了,我错了”,林学明一副能屈能伸的样子,亲热地挟着吕根器的胳膊进门来,把他扶在张椅子上坐下,顺手又打开一罐粒粒橙过去。这一切动作那么自然、熨贴,我真想不到大学时代当中放荡不羁的有为青年如今已被生活摧残成这个样子。
    “嘿,嘿……”狱卒的儿子又找到了感觉,他仰头一口气喝干了那瓶饮料,用手背抹抹嘴,猛然打了个嗝,胃里上呕的东西顶得他满脸通红,他猛一摇头又把那些东西咽了回去。今天大概确实喝得太多,他开始胡言乱语—“爽,爽,今天吃喝得就是爽,一只鲍鱼一千二……,我一口气干了五个,真爽……我老爸年轻时也不如我风光……唔,……他那时候看管右派、反革命,女犯人倒让他干了不少……林兄,老弟,我爸爸他年青时也不白活,女犯人摸夜拎着裤腰轮流伺侯他,嘿嘿……无产阶段专政真是好!就是好!就是好!我爸常给我讲他的光荣史……,小林……还有你……你叫什么来,……别他妈笑,我没醉,我心里明镜似的一清二白……,我们父子就是有种……有出息……该吃的吃该玩的玩,这才叫一辈子……”“那是那是那是”,林学明轻松给吕根器捶着背,暗地里朝我作出一副愤恨状,口形明明在说“这个王八蛋”。
    “着火了,着火了”,楼道里有人大叫,火警铃也尖锐地响起。刹那间整座大楼猴喊夜叫,乱成一片。人们纷纷从办公室涌出,往电梯间、厕纸、茶水间胡乱碰撞电梯早已按不动,实际上火灾中坐电梯十有八九烧死。林学明脸色发白,我心中暗叫倒霉,武大郎吃药,里外都是死。还好,情急生智,我抄起一把大座椅砸开了逃生梯的门锁,也不顾坐在那里一脸茫然的吕根器,拉起林学明就往下跑……跌跌撞撞连滚带爬跑到三楼大厅,看见银行的荀总裁拖着一个大胖身子一步三跳地正沿着已停开的扶手电梯往下挤,后面也呼喇喇一大片人往前拥。一小矮瘦子拦住扶手梯,一拳捣在荀总裁身后一个其貌不扬、穿着普通的老头肚子上,高呼“火灾演习,让荀总先下”,满脸的忠孝。听到“火灾演习”四个字,再看看周围没浓烟也无火光,大伙方才回过味来,嘘骂声四起,小矮瘦子是公司消防主任,他一脸严肃地扶荀总裁一截一截往下走,解释说:“市里消防处要求提高防火意识,进行未通知的实践演习,……荀总,真好,真好……”。荀总裁这时才定下心神,转身看见那老头正歪斜地坐在楼梯上捂着肚子喘气,他转手飞起一掌打在消防主任的脸上,当过兵的人手劲大,扇得这矮瘦子几乎身子飞出扶手梯,而后一个倒裁葱从电梯上滚落下来。
    “……那老头是我们北京总行的董事长……,林学明气喘吁吁地在我耳边低声讲。
    (二十三)
    “那就是今天要请咱俩吃饭的作家,王华,王作家。”左明指着洪都酒店茶色玻璃窗外,对我和林学明说。在酒店前的停车广场上,一个其貌不扬、个头矮小的瘦子刚从一辆奔驰600车里钻出来,踌躇满志地左右回顾。“这王作家是我最崇拜的人之一,他在报社当记者,专写饮食娱乐版,是个专拦作家,每星期四的《饮食天地》专栏都有他一篇色香味俱全的评论。瞧人家混的,天天花天酒地优游岁月,竟然也是一种职业……”左明说着停了停,头略向上仰,一副向往无限的样子。“——王作家被全市各大酒店、宾馆、茶楼奉若神灵,只要他肯屈尊到哪个地方,饭店的经理不仅全免饭费,大多数还都亲自陪座,好酒好菜好三陪猛招呼……你别不相信,王作家的文章那等于就是不花钱的广告,谁敢不巴结他……”能和作家吃饭,总能感觉自己也过上“精神生活”了。吃饭前我还特意蹲在洗手间胡乱翻看了几本白话《庄子》、《老子》什么的,怕席间没有“高雅”的话题和作家谈。
    王作家瘦弱的身形刚出现在洪都酒店的大堂,左明一个箭步就窜上去打招呼。他是个明显的崇拜狂。与此同时,旁边桌子散坐着的七、八个人都围了上去,这些人衣衫都很光鲜,全是王作家邀请捧场的食客,他们除了都认识王作家这样一个共同点,无任何其它相通之处。
    酒店老板,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黑胖子点头鞠躬日本人似地把王华作家往一间包房里请,在场诸人也呼啦啦随后跟上,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往里挤。
    待众人坐定,王作家打开大皮包,用手指点了点人数,然后从皮包里拿出九本新书,摞在面前用双手上下抚摸着。
    “诸位,诸位,请安静一下,安静一下,……今天来的都是我朋友,各位喜欢吃什么随便点,龙虾鱼翅老鼠斑任君选择,吃足方休,吃足方休……但是,诸位不要喝酒,因为吃饭后还有任务,呶,我新出的书《民以食为天》送诸位一人一本,”王作家说着,往每个在座的食客面前摆了本新书,“上面有我的亲笔签名,诸位雅正、雅正惠存,嘿嘿,多多指教,指教……嗯,对了,吃饱后诸位随我去趟新华书店,那时市电视台的人拍摄我当场签名售书的时况,嘿嘿,我怕冷场,因此特请诸位到时捧捧场,演演戏,做出踊跃的样子买我的书。钱我已为大家准备好,每人二百元,请诸位到时候一定要做出争先恐后的样子。”作家说着,又给每人发了个装钱的红包。
    “啧啧,王作家,您这文笔绝了,清新流畅,潇洒自然,唉,这本书对中国饮食文化该是多大的贡献呀。”左明第一个赞不绝口。从他表情上看,这奉承倒有百分之七、八十出自真心。受人钱财,又吃人酒饭,自然应该锦上添花。
    “唉,瞧王作家的功底多厚,一写就是一本书。”
    “对,对,看看这纸多高级,多白的纸呀,又白又厚,好纸,好纸!”
    “没错,书里的插页也好看,拍得那么真,垂涎欲滴,垂涎欲滴。”
    “好,好,真好……”
    众人也不堪示弱,异口同声地称赞王作家和他的书,夸得作家那张胡碴青青的瘦脸直往外冒红晕。
    “过奖,过奖,诸位点菜,点菜……”
    看着这些表演,我从心里往外发噱,心想世上什么人都有。既然来了,不吃白不吃,我这样想着,眼睛便往菜单上标着“时价”字样的菜名上看,信口点了碟飞龙肉,又点了盘金箔老鼠斑。其他人也不堪示弱,水陆空珍禽稀兽深海鱼胡点一气,洪都酒店老板缩着脖子,一脸谄笑在旁陪坐,听着听着诌笑变成苦笑,但兀自忍住心疼还陪着笑。
    王作家稳稳坐在主人位,脑袋微微上扬,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他穿着一套白得耀眼的西装,衣料发出闪闪磷光;一条鲜红格子的领带结扎利落,领结上还扎着一个钻石领针,角度扎得有些斜,领针头部又过大,正面看上去象是直扎入他的咽喉的一支微型宝剑。令我暗感奇怪的是,王作家虽是美食家,但他一丁点儿也不胖,瘦脸瘦脖瘦肚子,两只手也瘦骨嶙峋,似乎比桌上冷盘里的白云凤爪还要缺筋少肉。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作家往往令看见其尊容的人们失望,使人对文化人失去仅存的最后几丝敬意。
    王作家席间去趟洗手间。回到包房时,他那张瘦脸上挂满了不屑和鄙夷。“丢!”王作家左手拎了拎腰带,右手则直指包房门外斜对角的一桌酒席。“瞧见中间主位上坐着的小娘们儿了嘛,刘萍,也是个作家,也同样参加下午新华书店的作家签名售书。丢!她那点儿东西我一清二楚!刚来特区时,小娘儿们一文不名,心眼可多,写了几张乞讨状,用英文,法文,日文,德文几种外文写成,上面编撰她一家几口因车祸同日死于非命、她本人中途大学辍学的悲惨遭遇,然后穿身破衣服在大宾馆里一晃,嗬,楚楚可怜的一个才女,骗得老外们纷纷解囊,三个月不到就有几万元的收入。然后小娘们租间屋子住下,开始起文学创作来。这小娘们,心机非同常人,专写报告文学,先是吹捧一些农民企业家,然后拿着赞助费和稿子全国大串联,四面开花,许多杂志都刊出大作,一步一步出了名,她本人呢,也是房子,车子,票子一齐来,三年不到,已成了小有名气的女作家。最绝的是,在一次香港内地工商文艺届联欢会上,她熟识了香港一个搞地产的大商人,哭着嚷着要为那老家伙立传,被邀请到香港老家伙的别墅写了半年,由那老东西出资十几万港币出了本长达300页的传记……啧啧,舔舔屁股拍拍吹吹也就够了,小娘们儿还在书中自序中呻吟着说她如何带病查找那老家伙的史料,如何如何为写传记几次晕倒,恶心至极!恶心至极!”王作家说着,“呸”地一口往地崐了一口浓痰。与其说是鄙夷,不如说他是妒火中烧更确切一些。文人相轻,自古皆然,即使异性效应在文人圈子里也产生不了什么作用。
    左明、林学明、我以及这一大桌子食客经王作家一番介绍后都扭头朝包房门外细看不远处的那个女作家,但怎么也涌不起同王作家相类的反感来。女作家三十出头,细眉秀目,面皮白净,化着淡妆,穿着很高级的一套藏兰西装,很象是在洋行做事的高级女职员。她面上表情柔和、温婉,但眼波频转又可见出她的精明,总体上给人的印象是大方、得体,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么一个娴雅丽质的女作家几年前竟能想出洋文乞讨的绝招。
    “这种小娘们儿最最心地恶毒,心机深得让人摸不着边,肯定不是好东西,不是好东西!”一个食客大声大气地附和王作家。此人三十多崐岁,一个脑袋瓜子剃得贼亮,抹了油似地泛着青光。他一脸凶悍之气,而且看上去总觉在哪里见过。由于刚才大家都忙于埋头大嚼,竟然没怎么注意这么长相不同常人的人在同一桌坐着。
    王作家闻言很是欢喜,他笑着给光头男人夹了块飞龙肉,同时向在座崐的人介绍说,“这位许仁兄是名牌武生演员呐,众位,仔细瞧瞧,想起来了吧……”我们三个以及在座的食客仔细瞧了瞧,片刻之后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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