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湿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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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湿流光-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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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时回家吃到,都跟小丽说沾你福。绝大多数时候我加班,他们便自己吃,而后小林给小丽放胎教的音乐。小丽经常夸小林是新好男人。每每此时,小林就瞄我一眼,那得意劲,恨不得眼都飞出来。
  新公司已经成立,进入正常运转轨道。人手少,许多琐事都自己做,一天连口水都顾不上喝。累就一个字。但是当我们策划的第一本书的数码样出来的时候,那兴奋劲也是溢于言表。
  一日从出版社回,打车经过大成,抑制不住想故地重游的冲动,便停下来。但是当站在这座曾经日日进出的大楼前,看着黄昏辉煌又没落的光芒怀旧般地栖息在蓝色玻璃幕墙上,却无端惘然,怎么看怎么与我无关,原来自己已经失去了它。
  转过头准备走的时候,却听到了孟韬的声音,对于他的声音,我很敏感,只有这个人是大成留给我的最后纪念。自他出院后,我们已经很多日未通过电话,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于自知之明将我遗忘,如果是那样也未尝不好。
  孟韬说什么我未听清,却看到孙红,孟韬绅士地拉开车门,原来两人要一同出去。我看看时间,正好接近下班,也许是约会。孟韬终于正式与孙红交往,不知是不是应该为他高兴。我招手打车。开始也没什么异样的感觉。上车的时候,看到孟韬的车擦着我的开过去。我看到孙红甩头,将一缕长发优雅地飘起来,而后笑容淡淡的溢出来。
  我径直看着。车闪过后是争奇斗艳的高大建筑,积木一样成为木讷的背景。我的失落也淡淡地溢出来。我也会失落的,原来自己也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无所谓。
  回到家,小林说,今回得早啊。我说我们的书很快就要出了。小林说,要出书了还不请客。小林是那种逮着机会就要庆祝的人,恨不得天天是节日。就请客。在小区楼下的餐馆吃的。东北菜,码量很大,很实诚。
  吃着,吃着,小林突然说:陈丛,一张苦瓜脸,是不是跟孟韬分了?挺久,没听你提起他。
  我自顾扒食,说,又没开始过。
  小林定定看我,几分钟后,说:姐,别沮丧了。你虽说不上国色天香,也不是歪瓜裂枣,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虽然身材平板……
  想讽刺我配不上人家明说。我瞪他一眼,却也没多大心思跟他开玩笑。
  小丽在旁边张嘴结舌地看我,说:你,你被甩了。
  我说:你们怎么越说越难听。但是,我心头真有被甩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很不好。为了表示没什么,我两杯酒下肚后,掏出手机,当着小林和小丽的面,给孟韬打电话。小林直着眼看,同时对我说:拿得起,放得下,不要冲动。
  我冲动什么,我也许只是想念他了,找个机会。但是自然死也不会承认。别人不拿你当回事,你反过去赖着人家,这种事我永远做不出来。
  他接了。我反无话。听到里边有轻柔的音乐传来,应是在某情调不错的餐厅与孙红共进晚餐。
  陈丛。有事么?他说。声音无喜无怒。
  我打哈哈说没事,就是问你身体好不好。
  他说还好。
  我说那就没事了。顿一顿,说,发现我们现在好像没什么话说。我挂了。
  他说,等会我给你打过来。
  我想也许孙红看着不方便,便说不用了。挂电话。
  小林说:姐,你真的失恋了。错过孟韬是挺可惜的,但是,姐姐还有别的机会。不要沮丧啊。
  小林还会安慰人,我倒很欣慰,笑笑说:没白养你,总算听到一句人话。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吃。不要浪费。
  回去后,我直接洗澡睡觉。躺床上睡不着,就放音乐听。是一首爵士乐,《Quizas》。
  “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追问你
  何时,何地,又该如何
  你却总是回答说
  或许,或许,或许
  时日就这样飞过
  我的绝望与日俱增
  而你,你却还是这样回答
  或许,或许,或许
  你在浪费时间
  思考着
  思考着什么才是你最需要的
  可是,这抉择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
  执拗的询问,藏在舒缓的调子中,舒缓的足能催眠的调子。Quizas,Quizas,Quizas。或许,或许,或许……爱情是经不起长久的等待的。虽然等待的感觉曾经很美丽。但等长了却也很疲惫,所以我想我应该体谅孟韬,因为我没打算给他承诺,也应该早点结束小松的等待,因为他已经等了太久。
  翻来覆去地听。也不知多久,有人敲我房间门。我房门向来不锁,不知谁对我如此客气。便说:敲什么啊,你手不疼我门还怕坏呢?
  推门进来的赫然是孟韬。
  我愣了下,说:稀客。
  他说:是啊,好久不见。
  我说:坐,喝茶吗。
  他点点头。我跳下床,出去给他泡茶,门刚推开,就是两个来不及往回缩的脑袋。小丽赔笑着说,只是好奇。哎,那人很正点。我说,待会我把门开着。她说:那不行,我们还不会无耻到这地步。小林拍拍我肩膀,说:有什么误会好好说清,别闹小孩子脾气。就像我老爸似的。我白他一眼。
  泡茶进。没关门。几分钟后,门被小丽偷偷掩上。
  音乐在我们之间窜动。却没话。我们的话大概都已经说干净,只需要一个答复。
  何时何地又该如何。或许或许或许。
  可我不打算模棱两可,于是率先打破沉默。说:跟孙红交往得怎么样?我今看到你们在一起。
  他看我眼睛,直接说:还不错。
  我说恭喜啊。
  他说我不想辜负你,一个劲地撮合我和她。语气是嘲讽的。
  我笑说,修成正果,也是我的功劳。
  他看我很长时间,苦恼道:有时候想起来觉得不真切,过往那些就像我凭空造出来的梦。现在感觉不到一丝一缕,你那么远,那么冷。
  我别过头,黯然神伤。转过去,脸上已换了轻松的笑,说,还是那句话,过了就过了。我,只想回乡下,可是又无法回去。
  他说不就没钱吗。我给你。想要多少就多少。我给你把房款交了,我给你看护小林。你想回去你回啊。你觉得那会幸福你幸福去啊。他突然恼怒。
  我瑟缩了下。他忽然靠近我,展臂抱住我。我没有动弹。他的脸摩挲着我的脸,在我耳边柔声说,知道么?我很想放下你,我早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现实与理智对我来说更重要。可是无论怎么给自己做工作,就还放不下你。你真是个小妖精。
  我推了推他,没推开,他更紧地拥住我,说:想这样抱着你想了很长时间。不要折磨我了。相信我,不至于放下你就去找别人,我跟孙红从来没开始过。今天,只是接受她们报社的采访而已。
  那怀抱很热烈,我无法也不愿动弹。但是承诺我也没法给他。
  我的头又大起来。音乐却还在絮絮地唱:何时何地又该如何;或许或许或许。
  ……
  这日下班早,因拿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我去逛商场。
  买了两件秋装。一双鞋子。刷掉了近两千的人民币。有点心疼。毕竟现在已亏空久了,赶紧离开花花绿绿的物质诱惑。出商场,在报刊亭买了份晚报。不是我如何关心新闻,而是打算用它来铺到花台边小憩一会。坐在靠马路的花台看形形色色的人群穿过是小松留给我的一个习惯。我喜欢通过看别人的神色猜测他们的生活,而后在心里编织一个又一个我无法证实的生活。然而生活,说到底,也许真的是大同小异。工作,情感,吃饭,睡觉,或者进行时,或者是将来时,或者是过去时。只是过去时早晚也要变成将来时,生活是循环的。正如每天的日子。
  坐不了那么多报纸,便随手翻一下,看标题,一直不喜欢看晚报,因为太琐细,翻翻标题,大概也就能把一天的或西瓜或芝麻的事情了然于胸。却看到了孟韬枪击案的处理情况。
  孟韬一直有意回避这件事情。我曾经问过相关情况,可他并不愿多提。我知道这事对他打击很大。一个怀有社会责任感的人遭到社会的报复,其间的悖论总是让人无法释怀的。我大略了解他的情况,枪击案的主谋来自他的家乡,说得更清楚一些,是他一直用钱养着的那帮亲戚,其中也有那个报复过我的堂兄,我能想象,在他欠下巨资、被黑道追款走投无路,理所当然向孟韬求助被拒后的恼羞成怒,只要再加上其他指望从孟韬身上捞下无尽好处却失望而归的老乡煽风点火,孟韬是肯定要出点事的,不是枪击就是别的。愤怒是要报复的,他们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而报复自己,也想不到社会的责任去报复社会,那就只能将矛头指向忘恩负义的孟韬。
  报纸上说,当事人也就是孟韬希望对被告从轻发落。文章还做了个链接,关于网上对此事的反应。时隔几个月,人们依然对此事记忆犹新,兴奋不已。草根阶级的言论中一律充满了仇富心理,甚至有人想查孟韬发家的原罪记录。人们对富人阶级是如此的痛恨,以致把阶级的火全喷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我扔下报纸,想,如果不是与孟韬共事过,知道他的为人,我大概也会如这些人一样觉得孟某人罪有应得,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么,阶级兄弟的愤怒虽然暴力也是最朴素的。但是,我现在感到了沉重,我以前一直对底层充满感情,因为自己来自那个阶级,我的朋友也在那里为生活苦苦挣扎,感到权力、金钱在我们身上割下的裂痕。但是,我又不得不说,在这群人——也无法忽视我——的身上,有一些思想根深蒂固,无法切除,让他们只看到自己面前小小的一块。但是这又绝对不是他们的个人的问题。我困惑过。但是因为与我无关,也无用,便轻松放它过去了。
  孟韬,是不是与我一样也深陷在迷惘中。他的压力比我大很多,是当事人,有舆论、有人情的压力,有自己的理想与现实的挣扎。想到自己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不闻不问,还用感情去烦恼他,便有了深深的愧意。
  给他打电话。他还在办公室。
  我说:待会有安排吗?介意我霸占你的晚餐时间么?
  他说:欢迎之至。来我办公室,等我一下,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我踌躇说:孟韬。
  他说什么,语气很清明,这个人,无论碰到天大的事,都很从容。我要看着自己怎么走出来,我想起他说的。他会走出来的。我想。便说:对不起。他说:对不起什么?这种话让我很紧张。我笑,说,不让你紧张,我觉得我关心你不够。他说这话好听。
  到大成。原以为过了下班点了,应该没什么人,人却还不少。都熟络而热情地与我招呼,我略有尴尬,感到陌生。重新进来,在别人眼里已经变了身份。而我也丢失了跟这座大厦相连的东西。
  我回应。带着礼貌的笑,淑女得不像以前的陈丛。电梯口,碰到唐宁。
  陈丛。她瞪着眼,大分贝地叫了出来,而后给我一个熊抱,说:想死我了。我不相信她会想我。但也说:想到晕过去就可以了,死的程度何某人有点担不起。她在我耳边低低说,你来找孟总?又恢复了以前的八卦能力。这叫秉性难移。
  嗯。我点头。
  她继续:真有你的。听说你要升格做总裁夫人了?
  我说:是吗?我还不知道。
  唐宁奴颜婢膝地笑,说,以后多多关照。
  我说:我是小人,得罪我的一个不放过。
  唐宁媚笑道:我不算吧,我可是买了你很多碟的。还有没有?我再买。哦,不对,你现在不需要了。
  电梯来了,我进去。
  熟悉的地方,我的办公桌还空在那里。桌上的文件移走了,其余都没什么变化,桌面看上去簇新整洁,仿佛天天有人抹拭。我拉开椅子坐上去,打开抽屉,居然还放着我的小梳子小镜子,和一包早就过期的饼干。辞职信还静静躺着,不知孟韬有无看过。桌子上插着一束干芦苇,依然白着头萧瑟的样子,我记得是一次跟孟韬出差在湖边采回来的。死掉的东西,总是永远不会再老。死去的感情也不会。当年,对着这束芦苇我总是怔怔这样想。带着某种说不清嫉妒还是失落的感觉。只是现在,那个思慕的人已经在我身边。虽然我同样没有把握,他对她的感情是否死去。但是我想不必去介意,我知道每人心中总有他的秘密花园,就像我心中的小松。
  我一点点抚摩桌子,椅子,柜子,好像很有感情。真的有感情。在这里,坐了好几年,几乎朝夕与他见面。情感也一点一点在这里生出来,最后缠绕一片。
  怀旧了一阵,我去敲他的门。
  进来。他的声音简淡一如以前。
  我推开,转出一个往昔的笑脸,叫:老板,还这么卖力?
  他抬起头,嘴角情不自禁展一抹甜暖的笑,说:来得正好,给我冲杯咖啡。
  我说:真把我当秘书使唤哪。但还是乖乖给他冲咖啡。放到熟悉的位置上。指着他的文件资料摆设,说:老板,我不在,他们还好么?
  他说:不好。拉住我的手,脸朝向我,眸子里溅出点点火星。说:很孤单,很不好,很想念那个人那双手。我避开他的深情,抽出手,嚷道:吃饭吃饭,我饿了。
  他说你稍等,很快。
  我倒杯水坐沙发等他。咬着杯沿看他工作,几年前的情怀丝丝缕缕地出来,仿佛时间留在原地,没有走远。
  吃西餐。而后,他提议去他新家。我没拒绝。因为这晚气氛好极了。我的心好像一直在蜜里浸着,甜得有点昏头昏脑。吃饭的时候一直想提案子,却生怕破坏气氛,没敢说。
  出去后,我主动要求开车。他诧异。我说:对不起,说是朋友,可在你最困顿的时候,我没站在你身边,在你最需要人的时候,我缩在自己的圈子里。对不起。
  他说,是我隐藏。我没有想清楚。
  我说:说吧,好久没有听你诉说什么。在我面前是永远不需要隐藏的。你看,外面下雨了,应该是入秋第一场雨,多安静啊。我喜欢雨,雨可以把尘世的喧嚣淹没。雨是自然的精灵,是来清洁这个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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