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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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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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训伸手在那花纹上乱抓,一个劲儿地点头,月理朵道:“这是公主娘娘给你做的,”引着怀训去看永宁,又问他,“公主娘娘漂亮不漂亮?”怀训道:“漂亮!”永宁展颜一笑,眉眼弯弯,目光温柔得像一泓春水,未施粉黛的清丽容颜,被丁香色的衣裙一衬,比院子里的玉兰花更娇嫩纯净。思昭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没来由地觉得心里一暖,笑道:“爹爹也觉得她漂亮。”
  “啊?!”永宁一怔,抬头看着他,双颊当即红了。思昭对她怕羞的样子早已是见怪不怪,永宁嗔道:“当着孩子的面,怎么也没个正经。”思昭笑道:“怎么,你不爱听?那等咱们有了孩子,孤不在他面前夸你。”果不其然,永宁脸上红云更盛,气急道:“谁要跟你有孩子!”思昭见她变脸比翻书还快,气鼓鼓的样子比方才更添了几分可爱,才刚想要逗她,忽想起自己到这儿来,原本是有事要和月理朵说,便收敛了自己的心思,向永宁道:“罢了罢了,真到了那一天再说吧。就算孩子的事孤做不了主,那荷包你才答应了的,快回去做,孤今晚等着看。”永宁自然明白了他的用意,笑道:“陛下说得轻巧,这可是很花工夫的事情呢。要是今晚看,我只给你绣个手帕算了。”又向月理朵道,“姐姐要是不介意,我就自己折一枝花回去了。”月理朵道:“好,去吧。”永宁也就福身告退。
  思昭又逗了怀训一会儿,背着身子,始终没看月理朵,等把孩子交给奶娘,待奶娘走后才道:“难得她跟你投缘。”月理朵道:“陛下到披香殿来,不是为了和臣妾说公主的事吧。”就这样看过去,月理朵身材高挑,很像一竿翠竹,亭亭立在那边,清雅得仿佛与他从无干系。思昭从前也不曾为她花过多少心思,对她的冷漠更是早就习以为常。她的往事,他大体明白,只是无意再加探寻。“你何必如此。”他苦笑道,“孤知道你不痛快,不过孤自认这些年对得起你们耶律家,你能嫁给孤,也未尝不是福气。孤没想过要你的心,你也不必这样处处防备。”月理朵幽幽一叹,停了一会儿才道:“伯父一直是主战的人,陛下和景国议了和,如今还娶了景国的公主,伯父心里不快,也是必然的。”思昭道:“这些孤当然知道。”月理朵走近了两步,又道:“伯父一直是服膺陛下的,臣妾想,他不会有不臣之心。”思昭点点头,很平静地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问:“月理朵,孤可以信你吗?”她身子一震,强笑道:“那是陛下的事情。”
  思昭一时没有回应,在旁边坐下,端起方才永宁斟给他的那半杯冷茶,杯子在手指间转了片刻,复又放回,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有些疲惫地说道:“孤不知道,所以要问,不过孤心里,大概是想信你的。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你与耶律兴不是一路人,你与孤才是。”月理朵微笑,低低答道:“是,臣妾的确不认同伯父。臣妾大概是恨他的,但那又什么办法,臣妾是耶律家的女儿。”她并未落泪,神色有些迷惘,仿佛追忆,可是看上去,无端让人觉得凄怆。思昭感到唇齿发涩,端了那杯子再呷一口,却不复清香,冷冰冰的,一直凉到肝肺。他抬头看着月理朵,认真道:“孤没有想让你背叛耶律家,孤只是想有个人说说话。你是明白的,孤的心思……只怕满朝文武,没有几个与孤相同。”月理朵闻言,神色和缓下来,却先问他:“陛下为什么是要说给臣妾听?不说给公主吗?”思昭一笑,道:“孤不想让她担心。喜欢的人,合该是拿来宠的,更何况,孤与她到底立场不同,这些事是解释不清的。”
  月理朵一时没有答话,侧身透过窗看着外面层层叠叠的飞檐,和飞檐之间夹着的破碎蓝天,玉兰花点缀其间,美则美矣,却无端让人觉得压抑而颓唐。她惘然一笑,道:“公主是有福气的,陛下也是有福气的。”得到思昭的青眼,是多么幸运的事情,燕哥求了那么久都求不得。能坦荡地说出喜欢,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她自己求不得。哪怕他对她的心思洞若观火,她也绝然不能提及半分,那个名字仿佛一根刺,扎在她心里,也烂在她心里。说不得。
  思昭没答,继续着自己方才的话头,“孤想着,这些话也只有你听得明白。他们都想要孤去做开疆拓土的一代英主,甚至打过燕云十六州去,连景国也吞并。那当然是很诱人的功业,不过孤不想要。”顿了顿,又道,“就好像他们想要你做大辽的皇后,但你也不想要。”月理朵偏过头道:“陛下今天怎么总提那件事情,臣妾不想提。”思昭道:“他已经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长此以往,孤与他必定为敌。孤不想要他的性命,不过要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孤只怕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他的性命握在孤的手里,也握在耶律兴的手里,那么月理朵,你还想要保全他吗,你想用什么办法?”
  月理朵惨淡一笑,颓然道:“臣妾是什么样的人,陛下是明白的。臣妾想要保全他,但臣妾有更重要的事情。陛下是要臣妾在陛下和臣妾的理想,还有耶律家的兴亡之中做选择,陛下想要知道的,是臣妾究竟想要他投向哪方。可是陛下,他是那样心意坚决的人,要是他有了决断,臣妾大概也左右不了他了。”思昭却道:“孤原不指望你能改变什么,你所做的,只是你的选择。你甚至不必回答孤,只要明白你自己的心。”月理朵道:“不到那一天,臣妾大概很难明白的,但是臣妾宁可那一天永远不来。在陛下,也是一样的吧。”思昭淡淡笑道:“孤与你是一样的人,她重不过孤的天下,不过幸好孤要做的事情,原本也不会伤害她。”月理朵道:“那臣妾也希望,陛下永远不要面对不得两全的一日。”思昭道:“这却由不得孤了。”
  永宁回昭阳殿之后,果真听话地选布料、配颜色,思昭虽然不怎么喜欢穿龙袍,平日衣饰却到处都是金龙——针线局总是按规矩办事的——永宁不想去凑那个热闹,想了一会儿,去拿纸墨画麒麟和白泽的花样,想要从中挑个好的。说着容易,真做起来才后悔从前没有好好学画,想要描个花儿朵儿,她还勉强能够,要说瑞兽,就无论如何也画不成样子了。永宁有些懊丧,接连画了几回都不成,画废的稿子摊了满桌,缎子倒是勒好了放在一旁。思昭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问明了原因,愈发哭笑不得。
  “既是画不成,还何苦在这儿强求。原本也不求你做得多好,要个心意罢了。你绣个桃花李花的,孤大不了不戴就是。”他说得颇为无奈,永宁道:“这是什么道理,你既开了口,我总不想应付的,话说回来,你要是不戴,我才不饶。”思昭笑道:“怎么,就要孤带个四不像在身上么?”永宁气道:“我画不好,你自己画,画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思昭道:“孤只会画地形图,你又不是不知道。”
  永宁一愣,噗地笑出声来,好久都没停下,思昭不明就里,但见一旁的念蓉都笑得直不起腰,其余宫人也都努力忍笑,不由觉得奇怪。念蓉好不容易暂且压下了笑意,颤声解释道:“陛下,画地图这三个字,在大景是小孩尿床的说法。”这话一出,外边那些宫女再忍不住笑,就连思昭自己,尴尬之余也大呼有趣,任她们闹了一阵,这才扯了扯已经笑瘫在椅子上的永宁,道:“要不等思彰回来吧,让他给你画。”
  永宁问:“思彰?”思昭道:“你该不会一直没听说过广平王的大名吧,思彰可是大辽活得最风流的一个王爷,先前孤让他去西北路那边历练历练,到八月就该回来了。”永宁道:“那也好,我先把缨络打出来,你可不准再催了。”思昭道:“那可不成,等他回来之后,九月就是秋猎,热闹得很,孤要是不催你,你必定又忘了。”永宁瞪了他一眼,啐道:“陛下好会占人便宜。”思昭挑眉道:“无奸不商。”永宁道:“你又不是商人。”思昭道:“你们汉人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要孤来说,这治国也像是做买卖,和气生财嘛。”这话里的深意,彼时就连思昭自己也没发觉,更不必说永宁,她问他:“这还叫和气?”思昭笑道:“你与孤还会有隔夜的仇不成?”永宁语塞,起身道:“好啦,我去看看小厨房的汤煲好了没有。”匆匆拉上念蓉落荒而逃。思昭随手整了整她画的那些个图样,偶然瞥见一张字纸,笔迹颇为刚毅,不似女子所书,写的正是一首《国殇》,而落款之处,是董彦的名字。思昭一怔,把那张字叠好,放在自己怀里,余下的纸随手团在一起,出门递给一个宫女,吩咐道:“拿去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敲完那句话之前,我自己也没想到画地图的梗!
  虽然我喜欢云苍青矜多一点,但还是思昭永宁这对比较甜啊。
  这章的标题纯取字面意,原典“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比较惨。当然,用原典的心思套一套月理朵的心思,还有点相似处。

  ☆、乱红飞过秋千去

  
  永宁笑吟吟摆好碗筷的时候,当然不知道方才的事情。思昭也并未对她有什么疑心,毕竟她在他面前那娇羞又欣喜的小女儿情态,怎么都是作不了假的,只是这东西还是自己收着更好。他上午既说了晚上要过来,永宁回来之后就早早地煲上了鸡汤,文火三个时辰,一揭开盖子,单闻香气也知道鲜美非常。思昭道:“你也就会做这些费时间的东西,不管是肉是菜,扔进去一点火了事。”永宁道:“说得容易,不费些时辰,这味道还出不来呢。”说着盛了一碗给他,笑道:“你这样嫌弃我的手艺,要不就别喝了?”思昭哪里肯依,接过来大快朵颐。
  他们都是吃饭的时候不太说话的人,等到撤席,思昭才道:“左右天也暖了,到外面走走去吧。”永宁道:“才刚吃饱,不想动。”思昭道:“父皇有个妃子,从前好像也是这样的,后来——”永宁问:“后来怎样?”思昭极为简明地答道:“后来胖了,父皇不喜欢她了。”永宁大窘,忙道:“好啦好啦,我跟你去就是。”说罢当即起身,吩咐道:“梦荷,你让人把这些收拾了。这就要迈步出门。思昭笑道:“嗳,你停一停。怎么这样不让人省心。夜里天凉,你也加件衣服。”永宁讪讪,念蓉捧了一件藕粉色的披风过来,那是她很喜欢的衣裳,极为宽大,若有风吹拂,行动间袍袖就舒卷如流云,因为材质单薄,穿上也并不会显得累赘。思昭拎起披风,抖开了给她围上,这才牵着她出门去了。
  过了回廊,再穿凝和殿,出延福宫,他们一路往后面的花园中去。大景的宫规颇为严苛,入了夜,照规矩她是不好在外走动的,所以反倒是入了辽国才开始知道“烧高烛照红妆”的意趣。
  因是与她同行,思昭着意放慢了步子,宫人们在十步之外远远跟随。两人没有牵手,只是并肩漫步,天边有一钩弯月、万点繁星,地上是道路两旁荧荧的石质宫灯,铺展绵延。时有时无的风,带着春日气息扑面而来,比临安少一点湿润、多一点凛冽,不过春日里的凛冽,并不会让人生畏,反倒有些爽朗可喜的意味。思昭问她:“你会不会骑马?再过段日子,就可以出去踏青了。”永宁多少在书里看过,千里草场绿意盎然,是让她向往的景象,不过向往归向往,只能如实答道:“不会。”低下头,很有几分惭愧的样子。思昭忙道:“是孤疏忽了,大景贵族家的女孩儿,大概没有学这个的,你们宫里的师傅更不会教了。”永宁道:“我们固然不会,可是兄弟们都有骑射师傅的,不比你们契丹人差,陛下休要瞧不起人。”思昭好笑道:“又多想,良辰美景、佳人在侧,谁要说他们了。”永宁冷不防被他揶揄,讷讷道:“陛下惯会拿我打趣。”思昭一笑,索性伸手揽住她的腰,再问她:“想不想学?”永宁一贯怕痒,一面躲着,一面笑道:“自然是想,陛下肯不肯教?”思昭不为难她,背过手去,故作无奈道:“孤倒是想把这差事推给月理朵,只怕她忙不过来。”永宁笑道:“要我说,陛下都快把月理朵姐姐变成这宫里的内大臣了,我得替她多讨一份俸禄。”
  思昭一怔,想了想也觉得她所言不假,心中泛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时沉默,永宁又唤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只道:“那改天让针线上的人去你那儿量个尺寸,你们汉家的衣裳的确好看,要上马却不方便。”永宁问他:“是做骑装?像除夕时候,两位姐姐的衣裳那样?”思昭点头称是,又道:“平日里孤也不在意这个,不过大辽有些场合,还是穿骑装更好,譬如九月份的秋猎就是那样。”永宁道:“所以陛下这是提前跟我商量呢。”思昭并不否认:“原也没想说这些,是你问起来了。不过就算今日不说,改天孤也是要亲自和你说的。总不好骤然就派人过去不是?”这一点尊重和体恤,让永宁心生暖意,柔声道:“陛下待我好,我是知道的。从前也是我太不懂事,大辽的礼节,我会学的。”又下了下决心,“以后要是有工夫,契丹话我也会试着学的。”思昭抬手把她鬓边散下来的一缕头发抿到耳后,并未用言语回应她的温柔,却在袍袖之下悄然牵住了她的手。永宁没有因为后面那些人的存在再生躲避之意,只觉得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让她安心非常。
  后来国事渐少,思昭果真腾出空来教她骑马,还为此特意选了一匹温和的马儿给她。那马儿一身的枣红色,长长的鬃毛,看上去颇有两分威风,永宁道:“还以为你会选一匹白马给我呢。”思昭笑道:“白马那种华而不实的,也就是礼宾用用罢了,哪比得上汗血马。这一匹叫做‘胭脂’,还没全长成,大了也是名驹。好马都是通灵的,你休要在它跟前再说方才那种话了。”胭脂仿佛听懂了一般,悠然点了两下头,倒唬了永宁一跳,连连赔罪道:“好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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