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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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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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它跟前再说方才那种话了。”胭脂仿佛听懂了一般,悠然点了两下头,倒唬了永宁一跳,连连赔罪道:“好胭脂,是我没有眼力,你可别恼我。”不独思昭,连随侍的念蓉和蝶茵都忍不住偷笑。
  思昭教得好,她学得也快,十几日后已经可以策马飞驰,纵然还不敢跑得太快,好歹也不至于丢人。思昭这师傅做上了瘾,又寻出木剑来教她舞剑,好在没指望她跟人搏斗,省去了扎马步一类的基本功夫,就是一套花架子,让她学来强身的。永宁从前学过舞蹈,那些动作也难不倒她,不过是只能拿木剑,拿不动思昭的铁剑罢了。她身姿轻盈、动作舒展,在桃花树下舞剑的样子,当真是很好看的。
  渐渐就入了夏,纵然粘杆处的人勤快,偶尔也会有蝉声聒噪。永宁怕热,白天再不肯轻易出门,就又拾起书画来。原想照着董彦那张字再写一写的,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虽然说不上是什么重要东西,毕竟也觉得懊丧,有一天午膳的时候就和思昭说了。思昭不动声色,只道:“何必非要学他的,你学孤的字也可以,再不然孤找两个汉臣写给你也无妨。”永宁道:“陛下休要诳我,哪有找大臣的先例,成什么体统。”思昭便笑道:“可见是要孤给你写了。”永宁这才想起,自己还不曾见过他的字迹,口中却道:“陛下哪里会有他写得好,江阴董郎可是大景的状元。”旁边布菜的念蓉微微晃神,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永宁盘子里,方才想起来永宁入了夏吃东西清淡,这等油腻东西是不肯尝的,等想起这遭,已经晚了。她从未出过这等差错,永宁也是一愣,旋即明白了原因,没有责怪,夹起来吃了下去,又觉嗓子里腻得很,饮了几口茶才缓过来,却是向念蓉笑道:“我一向只顾着自己的口味,从前不知道被父皇教训过多少回,后来没人管,还真是放纵成习惯了,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下一回,可别再挑红烧肉给我了。”念蓉称是,又道:“奴婢再去沏一壶茶过来。”这才端了那只青瓷的茶壶出去了。虽知公主只当董彦负心,如今的言辞并无不妥,却还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当日情况如何她是知道的,她做不到无动于衷。因而仔细想了想,还是让绮绣回去伺候,自己暂且避开,就让绮绣说是中了暑气。
  她们的掩饰实在不高明,思昭却无意探问,继续刚才的话头,道:“状元又如何,写一手馆阁体,是工整、是雍容,但也未必就是好的。孤当然算不得书家,不过要教你一个小女子该是够了。”永宁没再接话,思昭大抵也觉得无趣,遂没有再提。
  待到饭后,思昭回勤政殿去了,永宁让绮绣把念蓉叫回来,关上门,正正经经地问她:“你是觉得我太薄情了,对不对?”念蓉忙道:“奴婢没有。”永宁一笑,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粉色裙衫,想了想才道:“去年端午节的时候,我就是穿这身衣裳和他出去的。看龙舟、看钟馗戏,很是尽兴。我都没有忘。你若觉得我对不住他,那也没什么……毕竟,我自己也觉得对不住他。”念蓉道:“公主怎么会这样想,董大人从未回应过公主的心思,可是陛下真的待公主很好。公主与陛下情投意合,奴婢只会为公主高兴。”永宁问道:“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念蓉道:“当真。”永宁追问:“我先前……那样排斥做他的妻子,而今才几个月的工夫,又变成这样,你也不怪我么?”
  念蓉在她的逼问之下,难免有了些迟疑,不过停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公主,奴婢觉得,辽国和奴婢从前听说的辽国不一样、陛下也和奴婢从前听说的陛下不一样,既然心里的怨不是对着这个真实的辽国,那也不必作茧自缚。”永宁道:“可是大同府那场战争……毕竟是真的。董彦当日写《国殇》给我,未必就没有劝诫的意思,可我……”话到此处,眼中一时涌出泪来。念蓉忙上前抱住她,不住劝道:“公主,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公主不能总活在过去里啊。”话虽是这样说,自己也觉无力得很,毕竟是劝不下去了。永宁絮絮道:“我不愿意想,我也不敢把这些心思告诉他,我怕一说出来就再也没办法回头。念蓉,我终究不是个好公主,我是真的喜欢他。”
  念蓉在心里轻轻一叹,将永宁抱得更紧了些。她抬起头,一闭上眼睛,就看到董彦那张惨白的面孔,就听到他拼尽力气的那句“永远不能让公主知道”。永宁伤心的那些天,她也曾动摇过,而今想来,心中却豁然开朗。公主眼下虽然执着,总会有放下的一天,陛下一定会帮她解开往昔的枷锁。事情本该是这个样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想给这丫头立牌坊,起码现阶段,她还是那种遇事纠结,纠结完自然没心没肺的小姑娘。
  我也没打算洗白思昭,那场仗他即便不是全然想去打,总还有50%以上的情愿。

  ☆、西窗闲话

  
  永宁此番的心事,拖延得比平时要长一些。思昭什么都没有说,也不方便说,减少了去延福宫的次数,算是给永宁留一点清静。没想到拖了半月还不见多少好转,永宁瘦了些,精神也不如从前那样好,更经常在说话的时候走神,突然就安静下去。思昭原以为她是为董彦有些难过,并不看在眼里,渐渐也由不得他不在意,挑了念蓉不当值的日子,让秋实去把她叫过来,先挑明了自己关于董彦的种种猜测,并明言了对于此事的豁达,这才细细地询问。没有告诉永宁的,念蓉也没有告诉思昭,她叙事很清楚,都交代完了,低头立着,静待思昭的答复。思昭停了很久才道:“看来关于董彦,终究是孤多心。她的心结,只怕还是难解。”又问念蓉,“大同府的事情,你是怎么看的?”念蓉一怔,慌忙抬头,却见思昭神色很是平和,自知失礼,又低下头去,小声道:“奴婢不懂这些,从未想过。”思昭道:“原本也不需要你懂。你不必怕,照实说就是,孤保证不会怪你。”
  念蓉不敢再搪塞,仔细思量一番,战战兢兢地开口道:“在奴婢看,那场战争是离奴婢很远的事情,奴婢会因此对大辽、对陛下有恨,那是对于作为敌国的大辽,和作为敌国君主的陛下。除此之外,奴婢亦会感念陛下的仁和。奴婢心想,公主也是这样的。只是为君的陛下和为人的陛下毕竟不同,奴婢是个卑微的人,心中没有像公主那样多的、关于家国的念头。奴婢不需要去面对陛下为君的那一面,可这恰恰是公主是不会忽略的。公主对陛下用情越深,心中对于大景的负疚也就越深,她不肯对陛下说,可是奴婢猜想,这个心结也唯有陛下和公主自己才能解开。”
  思昭重重一叹,道:“八万……孤出兵之时,并没有想杀这么多人。不过这话,莫说是她,连你也不信吧。”想起那场战争,其中种种关节,他也唯有对月理朵才能坦言。永宁只是个脆弱单纯的女子,她承受不住的。思昭最看重的,原本就是她那赤子般的纯善,他不想亲手将之毁去。他原本以为自己化得开她的伤痛,原本以为那一篇《国殇》只是董彦的心思,却有意地忽略了,如果永宁心中没有那一点关于家国的心思,他大概根本不会倾心于她。思昭第一回感受到彻头彻尾的无力,良久才道:“孤不能等她自己放下了。”
  念蓉无以为对,又不能不应声,只得低低唤了一声“陛下……”思昭惨淡一笑,道:“没事了,你先回去吧。”念蓉告退,行到门口,思昭叫住她,“记得,别让她知道。”从入辽以来,她第一次看到他是这个样子,微微心酸,不知何故,偏又想起那句“自作孽,不可活”的俗语来。只是,他们的事情,究竟该算在天作孽头上,还是自作孽头上?谁说得准呢,她是不懂的。
  两天后,思昭再到延福宫来,带了厚厚的一摞大字,抄的是各类诗文,为首的两页,是《国殇》和《礼魂》。永宁一时没有去注意他的字写得如何,为这篇目而惊心。思昭给念蓉使个眼色,念蓉忙招呼着众人退下,轻掩了门。思昭从背后抱住永宁,低下头,把下颌抵在她的肩窝,郑重道:“有些话,孤原本是想让月理朵来和你说的,不过孤后来仔细想想,觉得还是亲自来说更好。永宁,过去的事情已经都过去了,孤没有办法骗你,也不想再解释什么。孤作下的孽,孤自己明白,孤对你的心,相信你也明白,不要再彼此折磨了好么。孤是什么样的人,你总会看清,孤也有那个自信,最终不会让你失望。你若不信,孤便对你立个誓吧。此生此世,孤绝不主动再对大景出一兵一卒,不然——”
  “不要说!”永宁匆忙打断他。胸口起伏良久,颤声问他:“思昭,你是怎样做到的?你是这样温和的一个人,为什么也能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我多想把自己分成两半,一半给大景,一半给你,我已然没有办法完完整整地做大景的公主,也不能完完整整地做大辽的皇后,我不知道该怎样,真的。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你教教我好不好?”
  思昭将她转过来正对着自己,心疼地轻吻她额头,一面拭着她的眼泪,一面道:“不要分开。永宁,这两重身份并不矛盾。你知道,只要孤不再对大景用兵,你再也不用面对那种选择。孤以前没有对你说过,那么现在,你该能安心了。从前的事情是孤不好,可是无论我们怎样惩罚自己,都已经没有办法再让那些人活过来,那不是你的过错,其实……甚至也不完全是孤的过错,两国交兵,总有伤亡,而今干戈化为玉帛,该皆大欢喜才是。你不要深究,世上的事情从来没有什么经得起深究,与其陷在无边的自责里,不如把我们的日子过好。永宁,你当得起一份快乐,孤也当得起的。”
  她似懂非懂,那些话甚至未曾完全入耳,她眼中所见,只有他不加掩饰的自责、怜惜和伤痛。这时的思昭,周身风采依旧、眉目俊朗依旧,却不再像初见的时候那样遥远,仿佛他的心贴着她的心,她的眼流着他的泪,两人的挣扎有着相同的韵律,也唯有相互搀扶才可彼此拯救。她不知道作祟的是一念自私还是一念不忍,但终究点了点头。思昭牵着她走到案边,亲自研了墨,握着她的手,执笔写下《礼魂》的诗篇——
  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写罢,思昭引着永宁到殿外,坐在阶前,取火石打了火,将那张字纸烧了。永宁靠在他肩上,一句话都没有说。思昭问她:“你想不想喝酒?”永宁道:“我不想。我想要听听你的故事。”
  她随即又解释道:“我想要知道你的痛苦,我想要知道你身上每一道伤疤的来历。我知道,有些话你只对月理朵姐姐说过,即便明知道自己听不懂的,我还是要羡慕她。我想听你说,想要替你分担,或许只有这样,我才能真的理解你,我才能真的放下过去的事情。”这是她第一回没有称他为“陛下”,茸茸的声音意外地入耳,思昭语音微涩,确认道:“你真的要听?”永宁道:“真的。”思昭道:“对你,我是想报喜不报忧的。”永宁道:“那也无妨,朝政上的事情我一向不懂,大辽的国务,我也无意关心,你不肯说就罢了。我只想听你的事情。”思昭笑问:“你从前没听过么?”永宁认真道:“我想听你不曾说给别人听的事情。就好像……”她的手轻触着他左肩,“我记得这里有好大一块箭疮,后来你睡熟了,我曾经点了灯看过的,那么严重的样子,你却说不疼。是真的不疼,还是你只是找不到人去说,所以就忘了?”
  这话原本已有几分痴,被她说出来,更是缱绻非常。如水月光漫溢院中,庭树茂茂、花草葱葱,不必有酒,她便是那酒。思昭道:“我真的不记得了,连缘故也说不上了。”永宁听他同样摒弃了虚文,只以你我相称,面上现出些安逸而满足的神色,转而问他:“既然那不算严重的,严重的伤又是什么?你知道,我分不清楚的。那些伤疤在我眼里,就只有大小的区别了。”
  思昭指了指自己左腿的胫骨,淡淡道:“这里断过,养了四个月才刚能下床,那时候我连路也忘了该怎么走,狼狈得很。”永宁道:“我听人说,骨头上的伤,阴天下雨的时候要疼的。”思昭道:“我毕竟算幸运,那时候虽然还不是太子,好歹也是个皇子,军医用了最好的药,后来在宫里,有母妃照顾,好得还算彻底,除非连下几天几夜的雨,不然不会有事的。”永宁也就略略放心,听他提到母亲,虽然有些好奇,还是没有去问他母妃的去世是怎么一回事——毕竟如果是为他被立为太子而死,这事情太过残酷——只是看他神色如常,想来应当不会是这个缘故。
  思昭继续道:“当年我出尽风头,突然间受了那么个伤,很多人都以为我就此要残废了,暗自高兴的有、落井下石的也有,我偏不肯让他们如愿,第二年就领兵,打了个大胜仗回来——哦,是跟高昌打的,不是你们景国——然后就成了大辽最年轻的先锋,他们再不敢说什么了。”永宁记起,他做将军是在十七岁,那么受伤的时候,至多也就是十六岁,难为他竟忍得下来,不禁道:“这些个意气之争,难得你在意。”思昭笑道:“当时若不在意,哪还会有今日。不论是哪个兄弟登极,我都只有做战将、做军师的份,再不然遭人谗言暗杀,或是被软禁府中,连个自由都没有。那我的志向、我的抱负,也就都白费了。永宁,你等着看,如果我的愿望能有成真的一日,我相信你也会由衷地高兴。”她虽不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还是选择了相信,微笑道:“那我等着与你一起看。”
作者有话要说:  爷今天把G杀了!开心至死!

  ☆、红烛昏罗帐

  
  那晚之后,永宁没再闹过脾气,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每天到月理朵那儿去,讨教原本该是她职分的事情。她先前偷懒,但其实有阿良在,语言的障碍本不是什么大问题。永宁多少也明白,若月理朵有心为难她,她过的不会是现在这般舒心的日子,心中毕竟是有愧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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