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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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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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开得不长,快完的时候方俊翔说:“在座很多人是我的师兄弟,以后工作上肯定得靠大家帮助。但是咱丑话说前头,谁工作上给我出娄子别怪我不认人。有人反映说咱厂民意所归,想让谁谁当厂长呢,我也没办法嘛,我这个厂长是局里任命的,既然来了就算人嫌狗不爱,工作还是要干是不是?”他的讲话得到大家的鼓掌,梁长安也赶紧跟着鼓了几下掌。方俊翔又提出技术质量和供应销售必须两个人分管,要不自己进材料、自己搞质检再自己销出去,不是太那个了?厂是国营的,工作不是谁家的,分管了互相有个监督,是不是?
一直没有说话的郑副厂长说:“小梁搞质检是兼的,老闫厂长硬给他压的任务。他抓供应和销售挺在行,特别近几年,厂里的生产成本不断下降。该让他接着管供销,质检还可以考虑别人。”方俊翔还想说啥,见大家都在点头称是,就笑着说:“咱秦风厂人员素质就是高,三言两语就把事搞定了。好!听大家的。长安,以后还靠你多帮我呢。”梁长安玩着手里的钢笔没说话。会议完了也下班了,方俊翔硬拉长安吃饭。他推托不过,就推着自行车和方俊翔到了北关十字,顺手一指说:“就这儿吧,哑巴馄饨,咱们十年前就来这儿喝过。”
哑巴馄饨是北关十字的一个小店,馄饨皮薄肉鲜又是上好的鸡汤,远近的人都爱来这儿喝一碗。这两年有了夜市,晚上生意比白天还好,光桌子都能摆上三四十张。叫哑巴馄饨,是因为店主和店里的伙计都是聋哑人。梁长安和方俊翔一坐下只一比划,店主就堆笑地冲他们点点头,让伙计们端包子、下馄饨。两个人对坐着,都在努力想着。方俊翔先解释会上的决定是上面的意思,他对师兄弟们是念旧情的,长安点点头。恰好这会儿馄饨热腾腾地端上来了,就都悄悄松口气,夹包子吃起来。吃完两个人都满头大汗了,梁长安看他还想说啥就笑着说:“这个大热天不该吃馄饨的,哎呀!我忘了静静没钥匙进不了门呢,我得先走咧。”
过了一个多月,方俊翔要求供应销售的决定权由党委会决定,长安只能初选推荐。决定一出,在秦风厂引起轩然大波。有人说这咋经营,连每个材料都上会研究,厂还咋搞?也有人说,这就是厂长集中制,不能把权给副厂长下得太大了。
王科长晚上到梁长安家说:“方厂长是故意的嘛!不是你拿了全国行评的奖,咱厂能揽来那么多的外贸活?他却弄了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当技术科长,照他这样搞,迟早加工点要出事。”


叶落长安 第五章(41)
梁长安苦笑着摇摇头说:“老方想让我歇,我就歇歇吧,我把供销抓好也就行了。你倒是要小心,听说老方下一步要抓车间生产哩。”老王科长气冲冲地骂道:“他是精###子撵狼玩胆大呢,外行指导内行,去逑!随他弄去!梁厂长,我是服你的,我听你的。”长安笑了:“那我让你把加工点的活干坏你听不听?想让他难受,就把这批活干成次品,局里才知道派的厂长是个驴粪蛋。”王科长一怔,长安随即一笑:“说着玩哩,你可不敢当真。咱只等着人家给咱做小鞋穿吧,从此我只操心供销咧。”
梁长安果然不再过问技术科和加工点,倒是抽空把屋里装修了一下。房子从盖好就是白墙和水泥地,静静说:“我们同学家买的地板革,又漂亮又干净。”长安索性和白莲花到西大街的城隍庙跑了一天,挑了一种淡米色的地板革铺了,又花钱在每间房子里装了个大吊扇。
长安说,这下算是现代化了吧!
“咱小时候就听说,好生活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咱现在也算是人上人了吧?”白莲花看着光洁的地面,满意极了。长安噗地笑了:“你这心太好打发了吧。咱还多了个电扇呢。”白莲花不依了:“有几家能有这么大一院房?你忘了锦华巷的日子了?”长安收起笑点点头,没咱妈帮咱借钱,做梦我也不敢想着买房子。
长安轻松了两个月,加工点的技术、质量水平却在不断下降,从加工点拉回的成品大批不合格。缝纫针码不匀,接口处没做回针,返工活不能做,拆开了再缝皮革上就有了针眼,全部报废原料损耗又太大了,最后只好拉到秦风厂的门市部出口转内销了,三万多双手套近一万双不合格内销。厂里重重损失了一笔。出口产品要按期交活,厂里的职工加了一个多星期班,才紧紧巴巴马虎交了工,加班费又增加了一笔。
方俊翔要严肃处理加工点的质量问题,干脆所有不合格产品不给加工费,县上的女工就闹了起来,说谁证明有问题的手套就是我加工的,凭啥不给钱吗?不少人辞工不干了。方俊翔忙得焦头烂额,在党委会上大发雷霆,言语间把矛头指向了梁长安,说加工点的方案彻底错误。
梁长安却不急不忙地说:“成立加工点一年多了,从没出过问题,可见方案和培训没问题。”方俊翔脸涨得通红,盯着梁长安憋了半天说:“那这次质量出麻烦是谁的责任?”
“我早就不管质量了,没有发言权。”长安冷冷地说。
会不欢而散。不管秦风厂咋样鸡飞狗跳,反正周至县和高陵县的加工点基本停产了,工人大量请假。这次原因是到了麦收季节,加工厂的妇女要下地抢割麦子,农村到了这时候,就是光屁股小孩儿也指望能烧水、到地里送饭呢,哪有半个闲人在加工点干活?
方俊翔急急地让把加工点的厂长召到厂里来。
“农民不把地里的粮食收回来还叫农民?谁家不先忙着收麦?真把我们农民当成瓷松咧!”老郭粗着喉咙操着浓重的秦腔嚷嚷起来,方俊翔盯着他满脸满腮的大胡子,硬是找不着话来应。副厂长老郑笑了骂道:“郭师,你咋成赖皮二杆子咧。你当咱秦风厂跟你签的合同是废纸纸儿呢,我们快急死咧,你还说农民该干啥呢,你不是个一般的农民!郭师,你是厂长呢。”
郭师嘿嘿笑了几声说:“好我的厂长哥呢,我先是我村的村主任,下来才是你秦风厂加工厂的厂长。你放心,夏收完了我一准把活做美交工,现在家家都跟天抢食呢。”方俊翔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才说:“你光摆你的难事,也为我们想想,厂里连人影也没,你惦着夏收当初签合同干啥?你忘了你是厂长呢?误了交活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副厂长怕郭师不高兴,拉他坐下说:“先坐,先坐。”郭师果然不高兴了:“合同也没说不准收麦子!我没你官大,你也用不着扎这么大的势!你一个电话我冒着大太阳热乎乎来咧,你勾子没抬,脸也没个笑,还说这么多淡话,你当我是流鼻涕娃呢。对咧!你也训美咧,我回去收麦啦。合同订的下个月才交活呢,到日子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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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五章(42)
郑副厂长急着拉他,郭师任他拽着胳膊只管往门外走:“光说技术不过关,梁厂长那会儿吃住在县上,手把手给人教呢!他就扎个厂长势,以为训训话就把活做出来了。我走呀,你也别拉我!到给你交活的时候再看判我啥刑!”方俊翔听他粗喉咙大嗓子这么一喊,气得想撵出来和他理论,又怕厂里的人听见了说自己没水平。正为难着,听见梁长安的声音:“郭师,喊啥呢。来西安也不到我房子坐一坐。来,先喝茶。你这火燎毛的性子呀。咱厂的人都看你呢!——这就是加工厂的郭师。”方俊翔听不清郭师说了些啥,觉得声音渐渐小了,知道他是到梁长安的办公室了。他深深叹口气,觉得胸口淤了一口窝囊气,却吐不出来,就拿笔在纸上胡乱划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郭师的声音在楼下响:“对咧,不送咧。我不敢多耽搁,赶早回去给你找人做活呀。我就按你说的,让她们寻麦客干地里的活,争取把手套按时交上。唉,梁厂长,我可是只听你的。以后谁让我再签合同,我死活也不签咧!”梁长安说:“数钱的时候咋不怪我圈你呢?郭师,可不敢萝卜快了不洗泥呀。”郭师骂道:“日他先人一回!咱把活做美,看他拿那张合同纸纸儿来卡我的脖子?你得闲可要再来指导呀。”
方俊翔竖起耳朵想听清楚长安说啥,两个人已走远了。他低头一看,纸上乱七八糟写满了长安的名字,夹着“合同”“卡脖子”之类的词,他赶紧把纸团了团刚要丢了,想想不妥,又用手撕得很碎才扔在簸箕里。
陕西的麦客是关中农村近些年越发不可少的人了,他们在几个村上门收割,方便极了。郭师到村里之后,就打发人去邻村接了十几位麦客。他挨家找了几十个女工,给人家算账说,你一天干的活顶三个麦客干一天,你有手艺呢,可不敢浪费了技术,要不等你把麦收完加工厂也不要你咧,看你到哪儿挣这轻松钱?
加工厂的事儿就这样被麦客解决了。长安回家给白莲花说起时禁不住笑了:“你看好玩不好玩?正经的工人干不出活来,得找农民干工人的活。正经的农民没时间干地里的活,得找麦客来干。”
“你刚不管了,马上就出技术事故,加工厂的人水平真不行。”白莲花摇着头叹道。长安却笑着不语,她纳闷起来,他说:“你当真是工人的技术问题哩?王科长、老郭、还有技术科的人可都是在我屁股后边排队的。妈的,我要让他姓方的滚出秦风厂也不知咋弄的!”
白莲花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长安却狠吸了口烟说:“上次搬办公室,人家把档案柜下边的一堆烂信当垃圾倒了,我见一封信皮上像是方俊翔的字,就多个心眼收拾回来了:那全是‘文革’时厂里的职工匿名写的揭发信!还有揭发陈书记的哩!一个个平时看着和和气气的,背后把别人往死里整,这就是人!有封信,不知是谁写的,把陈书记几点几分说了什么话都写得清清楚楚。”白莲花吃吃地问:“那,方俊翔信里写的啥?”
长安啐了一口:“我让人家审查了那么长时间,还有我大伯的自杀,全是他揭发的!现在,我要么就不在这个厂混了,要么非让他爬出秦风厂。”
他的脸因为愤怒有点歪曲,白莲花小心翼翼地说:“他再不是人,你也不能拿全厂工人的饭碗开玩笑呀。你做得过头啦。”长安又点燃一支烟:“我不能再让人给我头上迈尿骚!官要是越当越小,权在手里越来越少,我活着还有啥意思?人在人前都好着哩,人在人背后就都不是人了!”
白莲花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劝他,只好叹口气说,你别太过分就好。
拾陆
加工点的活快做完交工时却出了问题,局里派人到加工厂质检时,发现有一小批没用一等猪皮。到厂里调查,领料员领出去时确是一等皮,打开封签里边却是三等皮,这批猪皮的入库单上是长安的名字。方俊翔马上把长安的工作停了,让他写进材料时以次充好的经过,说一等和三等有差价,性质是贪污,虽说只发现了一包,关键要深挖以前有没有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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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五章(43)
长安还在琢磨方俊翔是怎么做的手脚,事情已在全厂沸沸扬扬传开了,传到白莲花耳朵时,已经成了:“库管员发料时,才发现整包猪皮都是纸,只有外边一层包着猪皮。”于是大家推测长安到底贪污了多少,有人说他家院子又大又体面,咱一般人靠工资吃饭谁买得起?人家可是当了十来年供应、销售一把抓了。白莲花见长安回家只是抽烟,脸色铁青,怕他气出好歹,就宽他心说,你把“文化大革命”那么大的场面都经过了,这又算个啥?你只管让他查去。
郝玉兰见白莲花两口子两个多月没回来,知道长安忙工作,白莲花要操心静静考学没时间。她特意把胡辣汤美美盛了一大锅,又买了静静爱吃的羊蹄羊头肉,坐上车去白莲花家了。静静和姥姥热乎了半天,又告状说爸妈不让她去姥姥家,还不许她跳舞了。白莲花笑说:“你就告状吧,等你姥姥走了我和你爸才把你吊起来打呢。”静静装作害怕的样子紧紧贴到郝玉兰身上,直说要和姥姥一块儿回小东门。郝玉兰让静静去吃羊蹄,说趁热好吃,她才欢呼着吃去了。
“长安咋没在家?天都快黑了。”郝玉兰问。
“在厂里写材料哩。唉,不知道咋弄的,新来的厂长老是找事整他。说长安进的皮革有问题,是贪污呢,人家还要查他哩。也顾不上回去看你和我爸。”白莲花有点无可奈何。郝玉兰急了,连声问:“人让关起来了?长安那么老实咋能干这事儿?”白莲花说:“你就爱瞎着急,他在厂里办公室写材料哩,说下班人都走了心静。你想谁贪污只掉包一包猪皮,一包猪皮才值多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厂长故意整人哩,咱只好让人家调查,给人家写材料。”郝玉兰点点头。
“长安心烦得很,一夜一夜睡不着,烟瘾也大了,我都不敢说他。”白莲花声音越说越低。“你这时候就不能说他,也不要埋怨他。谁也不愿意出这事,要让他宽心哩。那俺等等他,好好劝劝长安?人在世上就是这样,啥人都能遇上,啥事也能遇上——咱要看开哩!”郝玉兰说着拍拍白莲花。
“我知道,他怕你担心才不让给你说。”白莲花强笑着说。
“不中,你领俺去厂里找他。”郝玉兰不由分说就走。这时长安推开大院门回来了,白莲花叫他:“长安,咱妈来了,正说要去看你哩。”长安疲惫的脸上一怔,一丝委屈涌在喉头。
“长安,热乎的胡辣汤来一碗?啥事跟妈说说吧,搁心里多难受。”她让白莲花去热汤,拉着长安的手进屋了。她的手是温热的,长安一下子回到年少时,她领自己试穿才做好的新布鞋,也是这样温热的手,这样叫着自己的名字。
“妈,厂里没啥大不了的事,厂长想让我丢人现眼,树他的威信,就诬陷我哩。”长安见郝玉兰一脸担心,忙给她宽心。“今天人家已经查出来了,说检举我的信上写‘方俊翔为什么要包庇梁长安?’——他想把他摘清哩,结果一调查,信就是在我厂打字室打的。我知道肯定就是方俊翔自己写的信。……我也得让他姓方的不好过!妈,你当我写啥材料哩?我也跟他学,把检举信写好几份,给他娘的寄出去,把水再搅得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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