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德宏基(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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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德宏基(第一部)- 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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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小人看来,先生大概又错了。卢多逊与先生有恩怨不假,可小人也在朝廷里当过几天差,冷眼看去,他可不像下此毒手的人。他为啥要把先生杀死?先生如今在孟州尴尴尬尬,是他最喜欢看到的结果。真要是没有了先生,他倒会觉得索然无味了。小人早就觉得先生不过是个读书人,不大会看事,不过先生的官太大,小人不敢说罢了。今天先生倒了霉,小人才敢斗胆在先生面前放一回泼皮!”

  苗训虽是一句玩笑话,倒也触动了赵普,他的确一向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他也只得承认自己“不大会看事”了。照苗训所说,卢多逊也是个和自己一样“不大会看事”的书生,所以他还想不到要给自己送白绫子。他再次觉得苗训的话极有道理,又索尽枯肠探寻这个送白绫的人。猛然间,他的目光与苗训对在一起,两人像已深深会意。苗训眉飞色舞地说:

  “小人说得不错吧?所以小人才说先生不会再接到第二条白绫了!”

  是他!赵光美!

  不管是谁,赵普现在也得意不起来,喟然长叹了一声:

  “赵某为何遭此大难?”

  “先生如果不责怪小人,小人就告诉先生。”苗训越说越来劲,用他的话说,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赵普面前占了上风,可以训导他了。“因为先生做了对不起神明的事。”

  “什么?”

  “先生知道小人为啥不再回朝廷了吗?小人奉先生之命去杀死郑王柴宗训,那事伤天害理啊,小人还能回朝吗?”

  “你不回朝就能心安理得吗?”赵普反问一句。

  “先生今天所以能死而复生,是因为那件事被小人挡下了。柴宗训被小人放跑了,没死。这正是小人替先生积了阴骘。否则,嘿嘿。”

  赵普听罢大为震惊。当时李符奏报得千真万确,甚至连人头埋在何处都讲得一清二楚。为此朝廷也废了几天朝,还给柴宗训加了“恭帝”的谥号,这一切难道都让苗训做了手脚,玩于股掌?天哪,这可真是不可思议!

  赵普久久地注视着苗训。“这真是一个奇人!”他心中暗暗叹道。

  “不过先生也必得遭些难,才明白妄自杀人,神明是有感应的。先生在澶州杀了个叫姚恕的人,那个人没有死罪,此事先生心里最清楚。小人今天奉劝先生一句: 日后只要不无端伤人性命,就会转祸为福。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呢?”

  “你怎么什么事都知道?”

  “没啥,没啥。”苗训又咧开嘴傻笑了几声。“先生安心歇着吧,这一劫过去,保你无虞。小人不能日日侍奉先生,就此告辞了!”

  赵匡胤现在着意考虑的是江南李煜。刘系颈来汴,使赵匡胤的雄心又增长数倍,眼看着一统天下的大业就要在自己手中完成,他兴奋得不能自已。前些时候他命卢多逊出使江南,就是想探探李煜的实力。卢多逊回来后极言江南可取之状,他已心中有数。然而打仗毕竟不是件轻易的事,此番攻取南汉,说是节节胜利,也耗费了大量的人力和资财,所以曹彬几次对他说,必须让老百姓歇几口气,再图一统不迟。究竟是马上发兵江南,还是暂缓两年,他一直举棋不定。

  这一天,赵匡胤把晋王光义和沈伦、卢多逊、曹彬、潘美、李穆等人宣到清凉殿,专议此事。

  曹彬的意见大家都知道,所以卢多逊开口便说:

  “臣以为曹殿帅的考虑确系从国计民生着想,但以臣出使江南所见所闻而论,李煜正处在老臣将尽新秀未发的尴尬境地,他本人也是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林仁肇被除掉之后,李煜如同断了一臂。如不趁此时谋取其国,待他缓过劲儿来,再出几个想反夺我淮南的亡命之将,其势必无速胜之理了。”

  赵光义立即表示赞同: “臣弟亦深感卢参政的议论精审。凡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如乘擒刘之胜继续贾勇,再来他一个捉李的大捷。江南一下,北汉和吴越蕞尔小国,就可以不战自降了。”

  赵匡胤不做声,只看着曹彬,曹彬拱手向沈伦道:

  “沈丞相以为如何?”

  沈伦谦逊地瞅了曹彬一眼,说道:

  “臣是转运使出身,深知屯兵聚粮的重要。以卢参政新修的图经来看,要想攻下江南,必由三条路以进: 第一是从扬州过江直捣金陵,这需要劲兵强弩,且死伤必众,不到最后关头不能用此下策;第二是从古战场采石矶过江,从西南包围金陵。可采石矶江流湍急,深浅莫测,对岸必有重兵防守,大军过江,恐非易事;第三是从荆南沿长江而下,水陆并进。这样的话路途绵长,且需要大量粮草来维持军需,也非妙策。而不论是经扬州还是经采石,淮南现在的粮草储积都不足以坚持太久。以此观之,臣以为还是缓一两年为妥。”

  沈伦为何对曹彬如此谦恭?因为当初攻打蜀国时,曹彬为一路总帅,那时沈伦担任随军转运使,职位在曹彬之下,如今虽然升了宰相,对曹彬仍然礼敬有加。

  沈伦说完,曹彬才开口道:

  “晋王从士气军情上着眼,以为此战当急;沈丞相从军事储备上着眼,以为此战当缓。以臣之见,各有其理。臣意以为,凡战当以理胜为先,理胜则士气自倍,屯粮则粮聚,攻城则城拔。日前卢参政出使江南,只是侦视了其国的虚实,却没能更进一步考察其军之士气,这样开战,反倒让江南人抓住了理。臣今献一拙策: 不如再遣一介之使宣谕江南,使李煜认 
 
 
清大势,归国献地,仍可保其富贵。如果他执意不从,我朝再继之以兵,声称讨逆,不仅可以厌服天下,而且可以激励将卒。借这个机会聚集粮草,整饬士卒,岂不更美?”

  沈伦点头称是,卢多逊却微微侧首,像是有点儿不屑。

  赵匡胤沉思了一会儿,用手指指李穆:

  “你也说说。”

  “禀陛下,臣不用说了。”李穆答道。

  “这是何意?”

  “陛下指臣,臣就明白陛下是想命臣奉使江南了!”李穆诙谐地说。“卢参政为臣砸下了坚实之基,臣此次南行,必将继之以功!”

  卢多逊听此话十分入耳。尽管他觉得曹彬的话有点伤自己的面子,可看赵匡胤的神色,像是已经首肯。李穆与自己有同年之谊,一向处得融洽,所以不等赵匡胤可否,便接着李穆的话头说道:

  “李学士有舌战群儒之才,又是江南熟客,臣以为若命他出使江南,十有八九会达到曹殿帅所言之效。”

  赵匡胤点头对李穆说: “上回卢参政未能见到朱元,这次你要想办法见他,劝他归降大宋。朕对朱元有再生之德,再给他写封信,看他如何待朕。”





第五十三回 李穆巧遇樊若水

  李穆再次来到金陵,虽然与他上次出使只隔两年多,但他的两个熟人韩熙载和徐铉却都没能见到。韩熙载死去不能复生,徐铉贬斥在外,也难以谋面。徐铉这个人吃亏在于脾气太倔,韩熙载死后不久,李煜便对杀死林仁肇、贬斥徐铉感到懊悔。他曾命太监到丰城讽喻: 只要徐铉肯低头服个软,就可以把他重新召回金陵。可他硬是不肯说一句软话,弄得李煜下不来台,一时间也懒得召他了。

 
 
 
  这一日李煜举行宴会款待李穆,后宫里的女人来了不少,王后周飞琼、美人流珠、窈娘等皆鲜衣丽服,分坐在李煜身边。亲王李从善、李从谏等也都与宴。臣下却只有张洎和两三个李穆不认识的后进之辈。宴会开场不久,李煜问李穆:

  “本王赠给晋王和李学士的桃儿、叶儿还满意吗?”

  李穆淡淡一笑,略带轻蔑地答道:

  “像下官这样的牛马走卒,一个叶儿也不敢轻受,所以国主把叶儿送给下官,着实给下官带来许多麻烦。自从上次回到汴京,下官便小心翼翼地为她另赁居所,反费了不少钱财。”

  李煜呵呵大笑,问道: “照李学士的意思,本王不但白贴人情,还把学士害了?”

  “国主以为不是吗?”李穆接口说。“下官贴几两银子倒也罢了,还有因国主行贿把将相纱帽都摘了的,那些人岂不更怨恨国主?”

  李煜心里却十分得意,赵普被贬的事他早就知道了。宋朝设计除了自己的爱将林仁肇,如今李从善也设计掀翻了宋朝的宰相赵普,他心里的窝囊气才平复了些。他眯了眯眼睛,说道:

  “各国的王侯将相哪个不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李学士不必介意。饮酒,饮酒!”

  李穆端起酒盏饮罢,缓缓答道:

  “下官介意有什么用?怕只怕大宋皇帝介意。”

  “哈哈!李学士真会说笑话。宋朝的宰相是你家天子下诏贬退,与本王有何干系?不论是哪位大人进身宰辅,本王都会对他毕恭毕敬,请学士放心。”

  李煜这几句话说得不温不火,让李穆感到很不舒服。他略一沉吟,决定再打一打李煜的傲气:

  “国主的心意下官一定代为转达新相,可新相的心意,下官也有责任转达给国主。新相一再催促宋天子早日出兵,收取江南。倒是天子以仁爱为心,才命下官先到江南,说服国主。”

  李煜被李穆回敬了一颗软钉子,心中有些不快,讥讽道:

  “本王记得大宋翰林卢学士来访时,曾当着本王和百僚大言宋天子的祝愿,说什么‘江南有水旱,皇帝其忧之;江南有义举,皇帝其喜之。江南之民享其丰饶,度其欢乐,世世代代,亿万斯年’,难道宋朝的王侯将相,都这样出尔反尔吗?”

  李穆听得真切,李煜话音刚落,他便冲口而答:

  “国主所言差矣,卢学士所言确是大宋天子的意思。大宋天子忧岭南士民久罹涂炭,故命国主持书劝降,想必国主记忆犹新吧?想必张洎大人惊魂才定吧?以此理推之,吾皇忧江南之水旱,愿江南之丰饶,又有什么过错?眼下江南邮驿不通,皇命迥隔,吾皇才忧之更甚啊!”

  下面的话不用再说李煜也能想到,但他绝不想就这样投降,韩熙载死后,文武臣僚们也没人再劝他投降,再加上眼下几位将帅志气还算高涨,他心中是有些底气的。李穆既然说得如此不客气,他也要反唇相讥:

  “请李学士回汴京后奏明宋朝皇帝,如果还有意劝降吴越钱俶,本王一定会再派人前往,绝不食言!”

  李穆大笑了一声,说道: “下官记得国主曾命徐铉学士出使吴越,欲与吴越联合出兵夺我淮南之地,如今又要替宋朝劝降人家,国主这样的做法,是否也有出尔反尔之嫌?”

  被李穆逼了这一句,李煜敛起笑容,颇有感慨地说:

  “天下之事,本王还算明白。大朝之言,出尔有理,反尔亦有理;江南之言,出尔无理,反尔亦无理。这就是当今天下的道理。”

  听了这话,李穆不再言语,因为他已经处在了主动的地位,剩下的“道理”,让李煜自己去想吧。他又举起酒盏对李煜说:

  “国主果然明白,下官敬上一杯,愿国主自今以后日日开心!”

  李煜不知是给自己打气还是与李穆赌气,紧接着说: “此言不差,本王自今之后,会更开心!”

  他痛饮了一盏,瞅瞅李穆,又瞅瞅张洎,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你送李学士回来,本王单独与你再饮几杯!”

  “遵命!”张洎拱手。

  李穆没有要张洎送,出了门,便叫住李从善,说道: “楚公在汴京时,下官侍奉不周,在此赔礼了!”

  李从善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本公在汴京留连日久,确实觉得北土之人不甚懂得礼义,不如江南人礼乐教化之深。”

  李穆从没把李从善放在眼里,听他这句挖苦,自然要回敬他:

  “有朝一日楚公再居汴京时,下官一定给皇帝举荐,让楚公把江南的礼乐教化带进中原。”

  李从善轻轻哼了一声,问李穆:

  “礼下于人必有求。你找本王有何事?”

  “请楚公引荐下官拜见朱元将军。他的一个旧相识托下官带来一封书信,下官必须亲手交给他。”

  “朱将军乃是军旅中人,不能随便会见客人。”

  “军旅中人也是常人,岂能不食人间烟火?”李穆应声说道。“楚公心胸如此狭窄,倒不如我们这些不甚懂得礼义的人爽快!”

  李从善被李穆说得有点脸红,怔了片刻,说道:

 
 
 
  “李学士此话,甚无谓也。本公只是如实告诉你而已。朱将军是个极不愿意见客的人,不知你与他有没有交往?倘若是陌生人,学士十有八九要吃闭门羹,卢学士来访时,本公已经亲历过一次了。”

  “下官与朱将军显德年间就有深交。”

  李从善沉思片刻,说道: “本公近来杂务甚多,请李学士拿着本公的名刺自去求见。万一朱将军不愿见你,本公也不至于再尴尬一回。”

  “如此甚好!”

  当天傍晚,李穆便来到朱元府上。朱元刚从石头城军中归来,听说李穆造访,连忙将他请进。二人施礼见过,叙了些在淮南李重进帐下的往事。朱元是个爽快人,他知道李穆找他必有要紧的话,开口问道:

  “李学士此来,不会只与本将闲谈旧事吧?”

  李穆从怀里掏出赵匡胤写的亲笔书信,双手递给朱元。朱元匆匆阅罢,起身在厅中缓缓踱步。李穆问道:

  “将军做何感想?”

  朱元重新坐定,与李穆对视片刻,说道:

  “承蒙赵天子对末将一片深情,末将感激不尽,只是学士也深知‘犬吠非其主’的道理。末将降宋以后,对赵天子忠心不二。谁料到鬼使神差,李重进又把末将送回了江南!江南国主不念旧恶,解衣衣我,推食食我,半数之军掌握在末将手中。学士为末将想一想,末将若在此时置国主之恩义于不顾,釜底抽薪,卖主求荣,天理能容吗?望学士归国后为我谢过赵天子: 彼一时也,此一时也。若念旧日之情,则江北江南各安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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