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德宏基(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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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德宏基(第一部)- 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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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王心真细,居然还记得此人?”李符话这么说,心里却惊了一下,因为赵普几次嘱咐他一定要把这个人看管好,只说他掌握了一些将帅谋反的证据,从没提到过赵光义,为什么赵光义也对此人感兴趣呢?他无暇多想,见赵光义问起,连忙回道,“闾丘仲卿现仍被拘押在归州隐秘之处,当时是按赵丞相的意思办的。赵丞相对此人非常重视,下官做事又滴水不漏,所以此人至今安然无恙。”

  “赵丞相当时为什么要你看好此人?是不是怕有将帅要谋害他?”

  “这个下官就不明就里了。”李符急切间弄不清赵光义的意图,含糊地答了一句。

  “赵丞相还与你讲过别的话吗?”

  “丞相只说务要留住一个活口,免得将来朝廷真出了乱子,他没了人证。”

  赵光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 “你与闾丘仲卿交谈过吗?”

  “回晋王,下官也尝试与他攀谈,可此人性情十分古怪,他翻来覆去只讲一句话: ‘我要面见天子。’下官劝他及早将那些证据交给皇上,他不是冷笑就是摇头。有一次下官吓唬他,说万一有一天有人将你谋害,你岂不是沉冤海底了?他气昂昂地对下官说: 谁敢今天杀了他,明天就会有人把那些证据交给皇上。那是个死硬的家伙,很难对付。”李符好容易找到具体的话头,一口气说了许多。

  赵光义边听边沉思,他在考虑“谁敢今天杀了他,明天就会有人把那些证据交给皇上”是不是真的。他认为这可能是闾丘仲卿耍的计谋,实际上此人根本不存在,他不过是以此作为威胁,让想杀他的人惧而敛手。想到这里,赵光义突然笑起来:

  “这个李筠的降臣,贼性难改。他对大宋名将有仇恨,所以想用这种方法把这些人除掉,真是蛇蝎心肠!这样的人,本王真不知赵丞相留他何用!”

  “晋王爱惜老将之心,下官肃然起敬。只是闾丘仲卿对下官说的那句话,下官担心会伤及某些老帅,那可就罪孽深重了!”李符所说“那句话”,也是指“会有人把证据交给皇上”。

  赵光义撇了撇嘴,冷冷一笑,说道:

  “这是贼徒惯用的伎俩。本王在开封府,这样的把戏见多了!”

  “晋王是说闾丘仲卿并没有把证据托付给别人?”李符似乎也开了窍。

  “李尚书试想,假如真有这么个人,为了洗清闾丘仲卿,他也早该把证据交给皇上了,何须把他杀了再交?退一步说,闾丘仲卿杀不杀,何时杀,所托之人如何会知道?此人太过狠毒,他当时私通北汉,本该处死,如今不思悔过,还想暗中兴风作浪,实在可恶!”

  李符嗅出了赵光义话里的气味,眯着双眼说:

  “晋王的意思是……?”

  “李尚书不必声张此事,免得惊动皇上又起波澜。你如今既在刑部尚书任上,只须劳神再去趟归州,就算是为大宋建下功劳了。”

  “下官明白!”李符深深地点头应诺。

  李符走后,赵光义还在仔细考虑此事。当年他示意联合起兵的人,现在几乎都已亡故, 
 
 
只有闾丘仲卿被赵普保了下来。现在必须除掉此人,否则夜长梦多,万一这些东西不慎落在皇兄手里,麻烦就大了。他相信李符已经抛开赵普,靠在自己这棵大树上了,他会把事情做得干干净净。

  赵普到孟州已一个多月。孟州是个人情朴野、民风剽悍的地方,民事官司为数不少。好在此州原来的吏役对本地民情十分熟悉,他又是从宰相位置上下来的人,大伙儿都不想烦劳他,有事底下就替他办了,他也乐得清闲。不过处在这种清闲中,苦闷也实在太多。

  这日后晌,他觉得胸中非常烦闷,于是信步出衙,在街上随意溜达,不知不觉,竟又来到了最初遇见潘美的那个“孟州第一楼”前。他仰头望了望楼楣的大牌匾,快二十年了,牌匾没有换,那字又涂得鲜亮了,楼上的椽头也像是重新漆过。

  赵普默默地走进楼,找个僻净角落坐了下来,店小二是个小伙子,笑嘻嘻来到他面前,问道:

  “老爷光临,想要点什么?”

  看样子这里的人还不知道他是本朝的宰相、本州的知州。也好,他索性假做行客,随口说道:

  “一盘牛肉,一盘熏鹅,四两老酒。”

  他支颐回想起当年的往事。那时他还不到三十岁,正是意气勃发的年龄。由于在这里碰到了潘美,才有机会结识赵匡胤。柴荣那个狗东西不识人才,竟要把自己除掉,幸亏赵匡胤危难之中将他救下,这无疑是赵匡胤的恩德。而自己也没有负他,不但帮他谋得一个天下,而且帮他释了兵权,建了章程制度,运筹帷幄之中,协助他把国家扩张得越来越大,治理得越来越好。他着意地侍奉着赵匡胤、赵光义,周旋于大帅老臣之间,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卢多逊,竟然把自己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起家的地方是这个第一楼,贬退的地方还是这个第一楼。如果掺上点苗训的神课,自己是不是沾了这里的仙气,才成为天下第一的名相?后来苗训跑了,不再回朝了,自己又成了天下第一的冤鬼!

  酒菜摆上多时,赵普还没动筷子,惹得店小二一个劲儿瞅他。直到红日西沉,他才咕咚咚把酒一气喝完,往嘴里胡乱塞了几片牛肉,回衙去了。

  他又想起前些天给赵匡胤写的一道长长的奏折。他实在忍受不了卢多逊在殿堂之上对他的无端指控,就算是再次获罪,他也要努力地把自己洗清。为了防止出什么纰漏,他将那道奏折一字不差地抄了一遍留作见证。他进了屋,屋里黑乎乎的,侍吏为他掌上灯,又将洗面水给他打来,他却很不耐烦地说了声:

  “出去吧。”

  “大人,方才有个从京城里来的官要找大人叙话。”侍吏退了两步,不敢不报。

  赵普扭头盯住侍吏: “京城来的人?”

  他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惊喜。京城来的人找自己,会不会是皇上看过自己的奏折发了恻隐之心,要召自己回朝?是啊,很有这种可能,因为晋王也曾表示要再助自己一臂之力呀!

  “在哪儿?快请进来呀!”

  “这。”侍吏有些为难。“他听说大人出门,就走了。小人问他何时再来,他说今天晚些时候。”

  赵普怔了怔,嘱咐侍吏: “小心伺候着!”

  “遵命!”侍吏刚想退下,又想起一件事,对赵普说:“今天也邪了,除了京里来的人以外,还有个疯道士也在府门前头来回走了好几趟,被小人轰跑了。他好像还挺不服气,骂骂咧咧地说咱这州衙里有邪气,要三千两银子驱邪。”

  “这算什么,江湖骗子,打出去太便宜他了,应该拿上堂来问个重罪!”赵普嫌侍吏和属官不会办事,狠狠地训斥道。

  “那家伙说他见不到知州老爷就不离开这儿。”

  “你有完没完?非要把老夫絮聒死不成?”赵普很不耐烦,转身到床榻之下把那封奏折抄本取出,在灯烛下又看起来,一直把奏折从头到尾看了几十遍,更夫已经敲过了两鼓,灯碗里的油也添过一次,他还静静地坐在桌旁。

  实在是坐累了,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发黏的双眼,仰面打了个哈欠。他已经很困倦了,可京里来人这件事太重要,他不能不等。

  赵普踱到屋外,天上星斗灿灿,月亮像一道弯镰,已行到天正中了。

  “大人!”门吏唤着。“来人了!”声音不高,但很急促。

  随着侍吏的身影移到面前,后面一个高个子也走近了。赵普对侍吏交待了一声“守好门”,便对高个子说了声: “进屋吧!”

  借着灯光,赵普看清了来人,此人年纪不大,身材十分矫健,他从来没有见过。

  “你是谁?”

  “京城来的人。”高个子答道。

  赵普觉得很纳闷,也有些心里发紧: 按他的经验,京城来的人不应该是这副模样,也不应该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年轻人,更不应该是这种礼数。

  “老夫不认得你,通报个姓名。”

  “小人却认得丞相。”那人应声接口。“姓名无须通报,小人完成使命便回,大人放心。”

  这下子赵普真觉得大不对味儿了,再看那人目光炯炯,很是灼人,吓得他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你要完成什么使命?”

  高个子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条白绫带,双手捧到赵普面前,猛一低头,说道:

 
 
 
  “请丞相自裁!”

  赵普惊得张大了嘴巴,想喊却没能喊出声来。这一瞬间,他觉得头发根都竖起来了。不过他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大惊之后,慢慢将心沉了下来,问道:

  “谁派你来的?”

  “朝廷。”

  “谁是朝廷?”

  “不要多问。丞相不接此物,在下无法回朝复命!”高个子的头始终低垂着。

  赵普极力控制着恐惧和恼怒,向前迈了一步,一把将白绫带扯了过来。

  “丞相好自为之!”高个子说罢,看也不看赵普一眼,扭头出了屋门。

  攥着这条七尺白绫,赵普的脚像灌了铅,一步重似一步地回到桌前,把白绫丢在摊开的奏章上,喃喃自语道:

  “我两千言上书自明,就换来这么一条白绫?”

  他重重地坐在凳子上,心里又酸又苦,连唾液也变得很苦。就这样了结自己的一生?他实在于心不甘。可那条白绫宛如一条毒蛇,盘盘曲曲地在他面前晃动,他无法摆脱,更觉得无力摆脱。人啊,当他掌握着权柄的时候,他可以侵楚吞吴,指鹿为马。生生杀杀,对他来讲如手中转丸;恩恩怨怨,对他来讲如推杯换盏。一旦失去了权柄,他就会觉得想喘一口气都是奢侈。他突然记起少年时所读司马迁《报任安书》中的一句话: “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

  及在槛阱之中,摇尾而乞怜。”当时自己曾立下猛虎之志,还窃笑说: “何以会落入槛阱之中?”

  如今近知天命,他才明白,山里处处都有槛阱,再凶猛的老虎,只要一脚踩空,奇祸转瞬即至,这不是它想不想落入槛阱的问题。

  还有爬出槛阱的可能吗?他又看了看那条白练。

  突然间,他听得窗前传过一个低沉而严厉的声音:

  “丞相,请速速自裁!”

  声音从窗子的上方传进来,赵普判定,方才那个高个子一直趴在房檐上面等待着,等待看到自己把脖子套在白绫上系成死结。他明白自己不但无法爬出槛阱,而且要立即在槛阱中毙命!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勇气,他冷冷地说了声:

  “放心去吧,后生!”

  他抓起白绫的一头,轻轻一抛,挂在了屋梁上。凳子摆好了,他勉强撑住案子,颤抖着踏上凳子,系好绫结套在颈上,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猛地把凳子一蹬。

  晨光熹微。

  赵普慢慢地睁开双眼,视线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他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在阴界还是在阳间,总之他看见了两张面孔,一张是他所熟悉的侍吏,另一张竟然是他曾经熟悉而近已陌生的苗训!

  “咋样?我说能醒吧!”苗训眯缝着眼,得意地瞅瞅侍吏。

  “苗训?你,你从哪儿来的?”赵普的声音低沉嘶哑,他终于弄清了一个问题: 自己还活着!

  “大人,苗先生就是昨天后晌装疯的那个道士。”侍吏见赵普醒过来,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苗训咧嘴对赵普说: “小人现在云游四方,是从当来之处来。”

  侍吏匆匆端来一碗热茶,一勺一勺地往赵普嘴里喂,赵普每咽一口,都痛苦地抽搐几下,他抬起一只无力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脖颈处发紫的那道印子已经肿起来。望着苗训,他忍不住热泪横流。

  “傻训,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苗训挤挤眼,诡秘地一笑,答道: “天知,地知。”

  赵普也不再问,费力地扭了扭身体。侍吏知道苗训与赵普有旧,很识相地施了一礼,说道:

  “大人,小的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赵普和苗训。赵普喝了几勺水后,精神稍好了些,说话也有点儿力气了。他把一只手伸给苗训,苗训用两手握住,笑道:

  “你真傻。”

  赵普像是又回到年轻时与苗训相依度日的时光里,想不到这个疯疯癫癫的半仙儿,今天救下他一条命,心中涌起阵阵感激,不过这种感激没过多久,便倏然消逝了,因为他很清楚,苗训只能救他于一时,说不定明天、后天自己再被逼而死的时候,十个苗训也无能为力了。

  苗训猜透了他的心思,大大咧咧地说:

  “先生死不了啦。”

  “君要臣死,臣怎能不死?”赵普感慨系之。

  “谁说君要先生死了?”苗训瞪着赵普,变得一脸认真。“据山人揣度,送白绫的人不过是诈称朝廷罢了,皇上天生仁善,如果真想杀死先生,用得着这么神神秘秘的吗?先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

  要是在平时,赵普哪能容得苗训如此放肆地说话?可今天他听了苗训之言,倒像饮了一口甘泉,油然感到一种适意的清凉。是啊,苗训这话着实在理: 赵匡胤要杀自己,一定会把自己的罪名昭告天下,然后……怎么可能用这种暗杀的方式呢?嗨!当时也是情急,连这点常识都忘了!既然不是皇上,那肯定是卢多逊了!他眼前浮起那天朝堂之上卢多逊张狂的样子,不由怒火中烧。这个贼徒,把自己踢到孟州还不解气,还要索老夫一条性命!此仇此恨,不共戴天!他咬了咬牙,恨恨地说:“卢某,我们走着瞧吧!”

  “卢某?先生怀疑此举是卢多逊大人所为?”

  “不是他还能是谁?我做了这么多年官,最清楚所谓后进新秀都是些什么东西!一朝得志,恨不得把老臣统统赶尽杀绝!”

 
 
 
  “以小人看来,先生大概又错了。卢多逊与先生有恩怨不假,可小人也在朝廷里当过几天差,冷眼看去,他可不像下此毒手的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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