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生活手册-我要成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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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生活手册-我要成角儿-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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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一杯顶好的茉莉双熏刚刚沏好,萧爷正在那儿美美的嘬/茶喝呢。听秀绒如此说,一口气没匀好,嘴唇让开水给烫了一下,疼得他直跺脚。
  萧爷揉着嘴唇对秀绒说:“现在都好好的,你又瞎胡闹什么!”
  秀绒说,我不是瞎胡闹,我说真的,萧爷,您得考虑一下我的意见。
  萧爷不耐烦地说:“王先生的琴师还不好?倘若他们还不好,那满梨园行就没好的了!”
  秀绒说,他们是好,可他们只适合王先生,不适合我。我要的调门,要的旋律,他们都拉不了。
  萧爷耐着性子哄她道:“你们多商量商量,磨合一下,迁就一下不就得了。”
  秀绒脸色一变说,我是角儿,我不能迁就他们!
  秀绒这话说得很硬,但是萧爷没法反驳。京剧就是角儿的艺术,甭管年龄大小,全员就得听角儿的。
  萧爷软下话头接着劝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这琴师也不是你想找就找的呀,这一时哪找合适的去呢……”
  正当俩人你来我往激烈“谈判”着,一阵悠扬的胡琴声,从茶馆的某处传来,声音细小而微弱,在人声嘈杂的茶馆里,微小的不值一提,但是那音色却很纯粹,旋律也醇正,包腔裹腔的技巧运用地自然而老道,拉得很规矩,板眼间自有一番俾睨众生的底气。萧爷与秀绒,同时被这琴声吸引,都不约而同地住了话头,四下张望起来。
  秀绒耳朵灵,她分辨出了那琴声是京胡名曲《夜深沉》,她突然很激动,心脏砰砰直跳,《夜深沉》,久违了!
  循着琴声,秀绒在茶馆的角落里找到了胡琴的演奏者。不出所料,拉琴的人正是筱琴生,自己的哥哥!十年了,他跟哥哥分别有十年了!
  琴生并没有看见秀绒,他拉得很专注而投入。茶馆里的那些人该喝茶的喝茶,该说话的说话,该走动的走动,没人看他,更没人听他,他就像只蝼蚁,亦或是一团空气,缩在那个只够他容身的逼仄角落里,忘情地拉着他的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茶馆掌柜的走过来拽拽他的袖角,客客气气地对他说:“小伙子,甭拉了,走吧。”
  琴生听话,他住了琴,低着头,默默地站起来,给掌柜的很有礼貌地作揖,仔仔细细将琴放在用布做的琴套里,往身上一背,抬腿要走。
  “你站住!”秀绒突然高声叫道,她回头对萧爷说,“琴师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大放送,即日起日更走起!

  ☆、夜深沉(1)

  
  琴生见有人在叫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妹妹。
  “哥!”秀绒又喊了一声,亲热地扑上去。
  女大十八变,秀绒长大了,琴生刚开始都没认出她来,傻楞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不觉激动的热泪盈眶,兄妹俩相拥在一起。
  萧爷诧异地问道:“这真是你哥?你俩真是亲戚!”
  俩人都用力点了点头。
  萧爷笑着对秀绒说,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琴生解释道:“我是过继到她们家的……”
  “不是,是亲哥!”秀绒挽着琴生的胳膊,信誓旦旦地说。
  琴生笑了,不好意思地底下了头。
  萧爷看俩人的行状,不免也猜出个八/九分,于是也就附和道:“是,是,亲哥,亲哥!”
  秀绒问琴生怎么就来北京了呢。
  琴生告诉秀绒,自从抗日战争爆发以后,家里的粮栈由于战事的原因而经营惨淡。为了维持家里的开支,他不得不背井离乡,搭着戏班傍着角的一路来到京城。希望能多挣些钱,好补贴家用。依着琴生这木讷的性格,他没有想过去找秀绒,就算是想到了,他也不会主动去。在他的心里,对于秀绒,他是有愧的。
  面对着如今衣着鲜亮的秀绒,眼前的琴生显得很拘谨,也很落魄。他身上穿的是一件脏兮兮的灰色棉袄,肩头打着补丁,袖口那里也露着棉絮,一双棉窝穿在脚上,鞋尖处眼看着就要穿孔,鞋跟处眼见着就快磨平,畏畏缩缩,捉襟见肘,很是拿不出手。
  秀绒问他吃饭了没有。
  他很尴尬地摇摇头。
  于是秀绒赶紧招呼茶馆掌柜的给他做了两块驴肉火烧,一碗烂肉面。她见琴生在自己面前呼噜呼噜吃的酣畅淋漓,心里不是滋味。
  萧爷暗中把秀绒拽到一旁,悄声跟她说:“你确定要他,拿不出手啊!”
  秀绒很坚定地回答:“我要他,就要他!”
  萧爷没办法了。
  秀绒问琴生现作何营生,有无落脚的地儿。
  琴生说,前几个月搭了一个戏班,如今散了,他现在是没有去处,坐吃山空。
  秀绒忙说,正好,我的班社缺琴师,你过来吧。
  还没等琴生回答,萧爷就在一旁又插话了:“喂,先别着忙回答,好好考虑考虑,想想你自个儿现在的身份。
  琴生对秀绒:“妹妹,你,你成角儿啦!”
  自从秀绒自组班社之后,还没人如此一本正经地问她成角儿的问题,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组了个班社,算是个小角儿吧……她很自然的把挖师父墙脚的那段故事给选择性省略了。
  琴生是打心眼里高兴,连声说:“小角儿也是角儿啊!”
  只见那萧爷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是呀,是呀,小角儿也是角儿,你自个儿掂量着自己个儿,看看能不能伺候的了。”
  “我们班社眼下想排新剧目,正愁找不着琴师呢,哥,你过来帮我吧”秀绒很真挚地邀请道。
  “成!”琴生一口答应了,之后还不忘补充了一句:“我分文不要。”
  “嘿,这小子应承倒也痛快!”萧爷继续阴阳怪气道,“你就不想想,你有没有那个金刚钻,敢不敢揽这个瓷器活儿啊你!”
  秀绒自然护着琴生,她对萧爷说:“我说爷,那您说,刚才我哥那段《夜深沉》拉得咋样啊?”
  萧爷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说:“《夜深沉》么,《夜深沉》还真是不错,不过……”
  “不过什么呀!您别成天顾虑这顾虑那的,我看您现在最该顾虑的就是您身上的小金库,可得好好看紧了,以后赚得盆满钵满地往外流,您可得兜住咯!”秀绒打趣道。
  萧爷对秀绒说,你甭跟我这儿贫,我可告诉你,我给你仨月,仨月内要是广和楼的盈利往上走,咱两好;要是往下落,就拜拜了您呐!
  秀绒就回了四个字,一言为定!
  秀绒这边的班社,得到琴生的襄助,犹似如虎添翼,大伙儿全力以赴,紧锣密鼓排练起新戏,卯足劲儿地为班社注入新的活力。可这世间的事,就如同那戏词里说的:“一家啼哭,一家欢笑,这悲喜的境遇就大大的不同了”。另一边,苏莲枫自家的班社,则由于战事的原因,而一天天的惨淡,快要经营不下去了。
  时间已经走到了1944年初,抗日战争进入反攻阶段,全世界人民奋起了,日本人疯了。疯狂地扫荡、屠杀,凶狠地反扑,自不量力地叫嚣,谁都看得出来,日本人没了底气,他们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在胭脂胡同的一个烟馆里,苏莲枫左手搂着小芍药,右手呼噜噜吸着大烟,懒洋洋地躺在长榻上。他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开工了。曾经“戏班第一老生”的苏莲枫,现在混到如此田地,连他自己都觉得憋屈。自从鸣春社戏班解散后,师兄弟们各奔东西,他仗着梨园世家优越的家庭背景,顺顺当当地撤回到家里,接过自家的班社,顺理成章地挑起大梁来。在秀绒等人还为成角儿和谋生拼命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唱堂会、唱大轴,这是他天生的好命运赠给他的人生礼物,他也觉得凭着自己的天赋和家世,平安而又愉快地过完这辈子,应该不成问题。苏莲枫的人生理想里,有及时行乐的成分,他往往不考虑下一代,只考虑他自己的快活。于是他晚上唱戏挣钱,白天就把钱投到那花枝柳巷,秦楼楚馆里去,为人仗义的他,花钱如流水,且从来不存钱,不为将来考虑。他老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快活一时是一时,过了这时没来时。原先家里面都还挺照顾他的,也曾为他说过一房媳妇儿,可是他不乐意,嫌弃人家女方家一是南方的,二是做生意的。说南方人性格不好,小心眼,斤斤计较,他伺候不了这位姑奶奶。家人就说,姑娘的娘家在上海,家世背景都不错,又是做生意的人家,以后对你去上海发展也有好处。莲枫一听家人如此说,更加不耐烦,摆出一副大爷样儿说,我哪儿都不去,就在北京呆着,哪儿有北京好。去上海是能赚钱,可那叫“看戏”,不是“听戏”,上海人看戏,看得是新巧,看得是机关布景、花里胡哨,他们呀,压根儿就不懂戏!再说,我不跟经商的人来往,俗话说,无奸不商,做生意的没好人!他的这番“豪言壮志”,把人家姑娘气得直哭,咬牙切齿地说他:“我们做生意的没好人?!你们做戏子的更不是什么好人!下九流,啐!”莲枫见骂,更摆出一副无赖地态度,嬉皮笑脸地说:“对呀,对呀,我们就是下九流,别跟我们好呀,别理我们呀!”就这样,好姑娘也被他给气跑了。如今他也三十好几的人了,也不着急,家里人拿他没办法,索性都不理他,晾着他。他自己倒也乐呵,高兴了就唱几出,然后搂着小芍药跑烟馆,倒也逍遥自在。
  可如今的苏莲枫再也逍遥不起来了,因为他人还活着,钱没了。
  他现在连烟也抽不好了,因为口袋里的钱已经供不起他抽烟了。他每天搂着小芍药,很是沮丧,曾经以为钱能吃一辈子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钱可以花的如此之快。
  小芍药趴在他身上问他道:“昨儿跟你提的那事儿,你想了没有?”
  “正在想,别烦我!”莲枫顺手推开了小芍药,言语间有些不耐烦。
  “是我烦你么,明明是钱烦你!你考虑考虑吧,去一趟回来,够咱吃一年的了。”
  小芍药说的“去一趟”,指得是去给日本人唱堂会。
  “我不能去”莲枫反复说道,“我兄弟莲瑞就是日本人害死的,我恨死日本人了,我要是去给他们唱了堂会,我成啥了,卖国贼!汉奸!我还有什么脸面见我兄弟,我师父,还有我们梨园行的祖师爷,不行,我就算饿死了,也不能去!”
  小芍药满不在乎地说,呦呦,就让你去唱个堂会,怎么就跟卖国贼、汉奸扯上了,不就是挣两个钱花嘛,又没让你出卖国家情报,挣谁得不是挣呢,谁还跟钱过不去不成!说什么对不起祖师爷,你们祖师爷唐明皇在世的那会儿,也没有这日本鬼子啊!这会儿不是世道变了嘛!
  俩人正争吵着,烟管老板来跟莲枫要钱,莲枫从身上摸出最后一个大枚交给他,颇为懊恼地说:“得,最后一个子儿也没了,以后别说抽大烟了,连饭也吃不上了。”
  小芍药佯装愠怒地说,我告诉你,你赶紧给我挣钱去,我可不跟穷鬼,再这么着,我就走了!说着便要走。
  莲枫忙拉住小芍药的手,嬉皮笑脸地说,别走,别走,我哪能不要你呢,就是为了你,我也得去!不就是个堂会嘛,有什么呢,还能把我吃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  

  ☆、夜深沉(2)

  
  于是莲枫他真就去了,跟另一班社的一个旦角演员合演了一出《太真外传》。按理说,照着他在梨园行里的家世与地位,不该傍人家的角儿,完全可以自己做大轴。但是他就压根没往上报,人家管事的来问他,你演什么呀!他笑着回答人家说,我二路傍角儿的,角儿演什么我就演什么。另一位演员也不傻,奚落他说,您也是角儿啊,您不来一出。莲枫客客气气地说,您来,您来,我傍着您。其实莲枫的心里是抵触的,他不愿意出这个风头,在日本人面前出风头,没啥好处。他只是想分点儿钱能够自己抽大烟就可以了。《太真外传》这出戏,最早是梅郎排的,源自白居易的长诗《长恨歌》,讲得是唐明皇与杨贵妃之间的爱情故事。日本人喜欢杨贵妃,因为他们认为,杨贵妃当年虽然是自缢在马嵬坡下,但没死且还有一丝气息尚存,待等唐明皇大军撤退之后,她自己悄悄沿着傥骆古道一直跑到汉水,经长江,最后东渡到日本去了。因此白居易才会在《长恨歌》里留下了:“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的名句。日本人将杨贵妃奉为神女,到处给她建庙立像,非常崇敬。由此日本人喜欢看《贵妃醉酒》和《太真外传》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苏莲枫在台上认真而本分地演着他的唐明皇,金富仙先生曾说过,上了台就要认真,就要投入,不吝台下坐的平民百姓还是天王老子,跟你都没有关系,你已经不是你了,你是剧中的角色,要好好演。从鸣春社出来的孩子,都记得金先生的这句话,大家都在各自舞台上规规矩矩地演着属于自己的戏。
  《太真外传》顺顺当当演完了,没出纰漏,很完美的结束了。后台卸妆的时候,有日本兵进来很客气地将扮演杨贵妃的演员给请了出去。其他人见了心里不禁生出一丝羡慕,角儿就是角儿,拿包银都是双份儿的。莲昇却在一旁安静的卸妆,他不争抢,自打小学戏到今日,谁红、谁打炮、谁压轴、谁拿多少包银的无谓争抢,他见得太多了。对这些名利他早已看得很淡,再加上现在世道不好,更加没有了这些争先恐后的心,他心里只惦记着自己能得多少包银。
  管事的进来把包银分了,一人五十块大枚,有人接过包银无奈地说,这么点儿钱,去东来顺吃顿锅子只能吃肉沫,日本人真是穷了,完蛋!莲枫接过包银,心里却想着:挺好,两块大烟是抽上了。
  大家拿了钱正准备要走,只见演杨贵妃的那个演员从外面回来,两颊憋得通红,身上的衣裤只剩下了里面的衬衣,和下身也只剩一条单裤,他跌跌撞撞地走进门来,满头是汗,混身上下抖个不停!众人见他神色不比往常,赶紧围上来问他是怎么了,他猛地一下将众人推开,抬头看见墙上挂的剑——那是一把真剑——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扯下宝剑,抹脖子,死了!
  等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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