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生活手册-我要成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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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生活手册-我要成角儿-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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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王先生向来是不拘于行当的,他也希望自己的徒弟如果有精力的话,可以多工几个行当,全方面发展。工武行、花旦的如果嗓音条件好可以逐渐过渡到青衣上来,毕竟武生、武旦的职业寿命有限,能给学生多分得一口饭吃,哪有师父不愿意的呢?
  但是王先生教归教,也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多了一个心眼。梨园行里流传着这样的一句俗语,叫“教了徒弟没了师父”。这是因为随着师父的年龄一天天增长,体力跟不上了,技艺表现肯定不复当年,而徒弟们不一样,他们跟师父学习,一般都正赶上其风华正茂的好时候。正当年的他们,把师父的技艺学到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现象肯定是很普遍的。但是这个时候,师父还没有退出舞台,还在台上唱呢,你在台上这么风光,把师父放哪儿了,还让不让师父好好唱了!所以王先生给戏班立下规矩:凡是我教给你们的戏,除非是我退出舞台不唱了,亦或者是我死了,你们才能贴,才能唱;否则,你们就不能贴,不能唱。
  在这段时间里,筱秀绒确实跟王先生学了不少的好戏、大戏,有《贵妃醉酒》、《红鬃烈马》、《玉堂春》、《六月雪》、《三娘教子》等很多的传统老戏。开蒙开得可谓是既正宗又扎实。王先生发现秀绒的嗓音条件很好,以前让她唱花旦都可惜了,她虽然不是太漂亮,但扮上以后周身却散发着独有的韵味,青衣端庄、持重又有点清冷的气息,在她的身上凸显的是既生动又立体。这可能是坤角自身的美丽,男人学不来。王先生觉得像秀绒这样的好苗子不可多得,于是下了很大的心力来教授栽培她。
  王先生想着,等到唱不动的那一天,就让秀绒来接自己的班。
  可令王先生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自己唱不动,秀绒已经就将他的班底连锅端了。
  当时秀绒正在跟王先生学习《贵妃醉酒》,且已经学了有一段时间了。“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转东升”美美的【四平调】水磨腔一般磨得她心里直痒痒,她真想上台去演一演,看看自己的水平到底如何。可是戏班有王先生的规矩在先,断没有你上去唱的资格,就是跟王先生关系亲密的秀绒,也不敢造次。于是,她只能忍着,暗地里寻找着机会。
  不过多久,机会竟然来了。
  那时正是抗日战争打得最为艰难的时候,市井越发萧条,门户越发紧闭,老百姓连命都保不住了,谁还有那闲心思听戏呢。不光是王先生的班社艰难,整个梨园行,乃至全中国的老百姓都生活的很艰难。就这样,还有那日本兵隔三差五的来家里请王先生唱堂会,像这样的卖国行为,王先生是断然拒绝的。可那些野蛮的日本兵又岂能善罢甘休!一开始还是很有“礼貌”的上门请,后来就改寄恐吓信来威胁,今天送来一个死人手指头,明天送来一个死人眼睛,搞得人心惊胆战的;再后来,他们竟然纠结了一批小混混,在街上找茬围堵王先生。好在王先生学过太极,会点儿拳脚,三下五除二地摆脱了他们。回来之后,王先生将遭遇讲给众人听。众人听后,心里都很忐忑。王夫人提议,不如咱们搬到郊区躲一躲,等着风头过了以后再回来。
  众人听了都低头不语,可王先生点了头,同意了。
  于是王先生就将整个戏班,将手底下的这群跟他一起混饭吃的人,全部给撂了。一个人携家带口的,跑到北平郊区避难去了。
  他临走前留下话给大家:“委屈大伙儿一段时间,请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的。”
  王先生的为人正直,从不做轻易的承诺,只要答应的事,他一定会办到。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这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但是另一个问题来了,在他走这段时间里,戏班怎么吃饭呢?
  戏班里所剩的老琴师和鼓佬,都是跟王先生共事多年的老搭档,有一两个在他刚刚唱戏的时候,就跟着他了。可以说是默契合作了一辈子,他们不可能再出去给别人搭班拉琴,一来人家有固定的琴师,二来琴师跟角儿得配合,得磨合,这段磨合期没个三五年适应不了;三来即使请他们加入进其他班社的乐队去当京二胡,他们也不乐意:从首席琴师,掉到京二胡的陪衬,这种落差,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了。
  而其余给王先生配戏的演员,稍有成就人都走了,去搭别的班社了。选择留下来的多半是正在学习的和刚出科还没有能力挑班的,资质和舞台实践都还不行。
  角儿走了,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和一群坐吃山空的散兵游勇,在日军强化治安运动的阴霾之下,艰难地度日。
  秀绒是有能力走的那一批,他有实力也有人脉,以她现在的这身功夫,去找刘莲彪,给她在马老板的扶风社里谋得一个旦角的位置,完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马老板工老生,他现在正缺能跟他搭档的旦角,她去了正好补上这个缺儿,顺理成章。但是秀绒不想去,她深知跟人搭班那叫傍角儿,不叫成角儿,自己挑班唱,那才叫成角儿。
  乱世出英雄,秀绒打算搏一搏。
  刚开始她提出这一想法的时候,戏班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老一辈的琴师们,看不上她初出茅庐的资历;小一辈的演员,自卑自己的火候未到,怕给她帮倒忙。相比起秀绒斗志昂扬的干劲儿来,其他人的态度要么是懒洋洋的不挪窝,要么就是呈隔岸观火的姿态——相比起前路未卜的瞎折腾,还是这样按部就班地耗下去稳妥。
  可秀绒心里却是很急,现在的她正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要开始施展功夫,扬名立万的最佳时机。如果错过了这一时机,以后若想翻身,想出头,无论是体力还是心力,都可能会跟不上的。
  无论成与败,秀绒心意已决,人生不就是一场赌吗!
  她决定以分散主力、逐个击破的方式,来说服这帮既有才华又有脾气的伙计们。她在琴师和鼓佬们的面前低下了头,很谦卑地对他们说:“我就是一个刚出道的小孩子,要想搭班唱戏,没有您们的支持和协助,我肯定是寸步难行的。您们拉了一辈子的琴,打了一辈子的鼓,什么戏没见过,什么场面应付不了?您们就是我们整个班社的核心,是我们的主心骨啊!我不指望着您们替我托着,我还能找谁去!”这番话说得既诚恳又动情,字字句句都说到琴师、鼓佬的心中去了,在以前的戏班里,所有人都是围着角儿转的,琴师和鼓佬是整个乐队的核心,和角儿的关系很微妙。他们是最懂角儿水平,也是最能指出角儿缺点的老内行,角儿在台上唱,得指着他们。但是换句话来说,他们也是傍角儿的,如果角儿在台上唱高兴了,临时升半个调,你也得跟着拉下去;要是角儿今天嗓子不好,在台下咳嗽一声,你也得知道今天得降半个调。琴师的职责不是让角儿顺着你的旋律来,而是你得跟着角儿来,得托着角儿,让角儿唱得舒服、过瘾。秀绒的这番话说的很高明,降低了自己的身份,提高了琴师、鼓佬的地位,而且还一口一个“您”,求得他们心里都很舒服。
  而对于那些还没出科的小一辈,秀绒就做出大师姐的姿态,语重心长地跟他们说,你们现在正处于练功的好时候,你们不能在戏班这么坐吃山空的耗下去,如果一直这么耗下去,就给你们耗傻了,功夫就会耗没的。你们的未来远不止在这破败的戏班,你们的未来应该在更为广阔而华美的舞台之上!
  这一番“豪言壮语”入情入理,直说得那帮小子自信心爆棚,纷纷开始做起了美好的白日梦。
  不过一周的时间,王先生的班社就已经被秀绒整顿一新,一干人马纷纷倒戈投入到筱秀绒的麾下。秀绒给这个属于自己的班社起了一个婉约的名字:桃红社,自取艺名“小桃红”,开始了正式闯江湖的生涯。
  而桃红社的打炮戏,正是王先生教她的《贵妃醉酒》。
作者有话要说:  有情人的,情人节快乐;没情人的,新年快乐,总之都要快乐哦~!

  ☆、琴师

  
  《贵妃醉酒》是梅郎的代表名作,梅郎也曾拜师于王先生门下,从某种程度上说,秀绒跟梅郎是同门。因此秀绒选择这出戏打炮,可谓是不逾矩。但是从当年的境况来看,届时梅郎已经成名,可以说在整个梨园行都是一个可执牛耳的领军人物,而秀绒不过是一个刚出科的小毛丫头,是一介女伶,虽说像这种傍着要角儿来提升自己地位的做法,在当年说来是公认可以的,但是敢选择贴《贵妃醉酒》这出大戏来跟梅郎打对台的人却着实不多,从这一点上就足以看出秀绒当年的胆量和野心。她是豁出去了的,破釜沉舟在此一役。
  最后,秀绒成功了。用当今的眼光来看,当年促使秀绒成功的因素有很多。内部的因素,当然是由于她自己的唱功惊人、技艺过硬,再加上生理性别的优势,将杨贵妃的那种雍容气度,诠释的淋漓尽致。她天生所散发出的清冷气质,与梅郎接地气式的从容相比,更平添一份不食人间烟火的孤傲与凄冷,特别是在诠释起后半段所呈现出的凄凉醉态和被皇上抛弃后所产生的凄楚情绪等方面更加的准确到位,尤其是当她唱到“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这一句时,那种凄怨的情绪,就好像无边黑夜中所散发出的清淡而又凄冷的月光,一点一滴慢慢渗进每一个听众的骨髓里,令在现场聆听的每个人都不寒而栗,欲罢不能。
  而外在的条件,则与萧爷的力捧分不开。那个时期,戏院的生意很惨淡。有名的伶人不是罢演避难,就是离开了京城,到外地跑码头谋生。萧爷正为生意之事一筹莫展。正好来了一个筱秀绒,焉有不力捧之理?于是萧爷又是在报上登广告宣传,又是邀请军政各界人士,再加上又逢抗日战争相持阶段到了中后期,日本人慌了,中国人乐了,随着几场小型战役胜利的消息传来,民心很受鼓舞,正想找一个契机好好宣泄一番,筱秀绒给人们提供了这样的机会。
  第一场的演出就赢了一个满堂彩,观众在广和楼里像是炸了窝似的,叫好声,欢呼声,持续三分钟不停歇的掌声,疯狂地向秀绒抛来。现在想想,当年的秀绒未必就有那么好,不过是人们憋得太久了而已。有了打炮戏的成功,接下来的一连串地演出真可谓是既叫好又叫座,近乎是场场爆满,《贵妃醉酒》、《玉堂春》、《鸿鸾禧》、《虹霓关》,唱念做打、文武兼备,就这样一出接着一出演下去,秀绒的舞台经验越来越足,精气神也越来越沉稳,可谓是“文武昆乱不挡”,精彩极了!观众很买账,也很兴奋,有人竟在私底下将她称为是“小王先生”,说真不愧是王先生的高徒,身上一点儿都不走样,可谓是形神兼备。更胜在她是一位女性,一颦一笑间竟然比王先生还有韵味!
  在这其中,戏迷与她发生过一段小插曲,而这件事,令秀绒记了一辈子,到如今仍还念念不忘。在广和楼的演出中,观众最喜欢的是《贵妃醉酒》,点的最多的也是这出戏。有一次戏演到一半,突然整个广和楼停电了。在战争年代停电是常有的事,观众都习以为常,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哄闹,更没有一人退场,而是齐齐拿出手里的手电筒,将百道白光柱,一齐投向了舞台,在舞台之上形成一道“追光”,犹似一道清冷的月光洒下。秀绒就在这道“月光”投射下,叼起酒杯,下腰,饮下,醉眼迷蒙、目含秋水,遗世而独立,将杨贵妃的些许醉意,些许惆怅,些许的愁怨,诠释的淋漓尽致。这个场景,让秀绒陶醉了一辈子,至今谈起,嘴角都带着盈盈笑意。
  秀绒借着王先生的班底,借着萧爷所提供的演出场地,逐渐大红大紫起来,渐渐的全京城都知道有这么个堪称“小王先生”的坤角儿,她的艺名叫“小桃红”。桃红社也开始有了盈余,可以跟广和楼分账。正在一切都朝着平稳阶段过渡的时候,秀绒又不安生了。她提出,我要排新戏!
  秀绒审时度势地想过,她是借着王先生的剧目和班底起势的,排演的都是别人家的剧目,都是大路活儿,自己演的别人也能演,这不行。她得排出属于自己的戏来,让别人只能学习,却演不出自己的味道。
  秀绒是有编戏之本事,这从小时候母亲打她时,她篡改《三娘教子》的戏词就能看得出来。再加上她念过书,习过字,又在梨园行浸润了这么多年,使她在性格上少了一些女人的犹豫和自卑,多了几分男子汉的果敢和自信。她翻阅了古书,又参考了现有同行的戏目,最后决定选用“绿珠”这个人物,作为自己新编戏的主角。
  与梅郎杨贵妃的雍容,程郎梅妃的凄怨,尚郎汉明妃的悲愤,荀郎鱼藻宫的惨烈相比,秀绒所塑造的“绿珠”,主要是突出了她为爱情甘愿赴死的刚烈之情,《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曾借林黛玉之口,如此赞扬绿珠: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秀绒就是喜欢这个女子为爱义无反顾的勇气。
  而她编戏的这一举措,也毫无意外地受到了老一辈琴师的强烈反对,他们拒绝为她编曲,他们不愿去动这个脑筋,冒这个险。但是戏班的小一辈们,都是跟着秀绒尝到甜头的,他们都觉得秀绒完全具备这个能力,秀绒想红,他们更想着出头。于是纷纷给撺掇她说,终于到了能甩开这帮老东西单干的时候了。您得这么想,您确实是红,可您用的是人家王先生的班底,戏院经理介绍您出来的时候,人家都不叫您“小桃红”,人家称呼您是“小王先生”,最终您还是被王先生压在手心里,依靠着他生存,红下大天来也不是您自己的。不如趁着这刚红的时机,退步早抽身,撇开这些个拖后腿的老顽固,自己挑班单干,岂不是更能放开手脚!
  他们的话令秀绒心动了,在一个日光西斜的傍晚,在一间茶馆的包厢里,秀绒对萧爷说,我要换琴师!
  此时一杯顶好的茉莉双熏刚刚沏好,萧爷正在那儿美美的嘬/茶喝呢。听秀绒如此说,一口气没匀好,嘴唇让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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