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通义作者章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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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通义作者章学诚-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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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而补救之,则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矣。有名士投其母氏行述,请大兴朱先生
作志。叙其母之节孝,则谓乃祖衰年病废卧床,溲便无时,家无次丁,乃母不避
秽亵,躬亲薰濯。其事既已美矣。又述乃祖於时蹙然不安,乃母肃然对曰:“妇
年五十,今事八十老翁,何嫌何疑?”呜呼!母行可嘉,而子文不肖甚矣。本无
芥蒂,何有嫌疑?节母既明大义,定知无是言也。此公无故自生嫌疑,特添注以
斡旋其事,方自以谓得体,而不知适如冰雪肌肤,剜成疮痏,不免愈濯愈痕瘢矣。
人苟不解文辞,如遇此等,但须据事直书,不可无故妄加雕饰。妄加雕饰,谓之
剜肉为疮,此文人之通弊也。
二曰,《春秋》书内不讳小恶。岁寒知松柏之后彫,然则欲表松柏之贞,必
明霜雪之厉,理势之必然也。自世多嫌忌,将表松柏,而又恐霜雪怀惭,则触手
皆荆棘矣。但大恶讳,小恶不讳,《春秋》之书内事,自有其权衡也。江南旧家,
辑有宗谱。有群从先世为子聘某氏女,后以道远家贫,力不能婚,恐失婚时,伪
报子殇,俾女别聘。其女遂不食死,不知其子故在。是於守贞殉烈,两无所处。
而女之行事,实不愧於贞烈,不忍泯也。据事直书,於翁诚不能无歉然矣。第
《周官》媒氏禁嫁殇,是女本无死法也。《曾子问》,娶女有日,而其父母死,
使人致命女氏。注谓恐失人嘉会之时。是古有辞昏之礼也。今制,婿远游,三年
无闻,听妇告官别嫁。是律有远绝离昏之条也。是则某翁诡讬子殇,比例原情,
尚不足为大恶而必须讳也。而其族人动色相戒,必不容於直书,则匿其辞曰:
“书报幼子之殇,而女家误闻以为婿也。”夫千万里外,无故报幼子殇,而又不
道及男女昏期,明者知其无是理也。则文章病矣。人非圣人,安能无失?古人叙
一人之行事,尚不嫌於得失互见也。今叙一人之事,而欲顾其上下左右前后之人,
皆无小疵,难矣。是之谓八面求圆,又文人之通弊也。
三曰,文欲如其事,未闻事欲如其人者也。尝见名士为人撰志,其人盖有朋
友气谊,志文乃仿韩昌黎之志柳州也,一步一趋,惟恐其或失也。中间感叹世情
反复,已觉无病费呻吟矣。末叙丧费出於贵人,及内亲竭劳其事。询之其家,则
贵人赠赙稍厚,非能任丧费也。而内亲则仅一临穴而已,亦并未任其事也。且其
子俱长成,非若柳州之幼子孤露,必待人为经理者也。诘其何为失实至此?则曰:
仿韩志柳墓终篇有云:“归葬费出观察使裴君行立,又舅弟卢遵,既葬子厚,又
将经纪其家。”附纪二人,文清深厚。今志欲似之耳。余尝举以语人,人多笑之。
不知临文摹古,迁就重轻,又往往似之矣。是之谓削趾适屦,又文人之通弊也。
四曰,仁智为圣,夫子不敢自居。瑚琏名器,子贡安能自定。称人之善,尚
恐不得其实;自作品题,岂宜夸耀成风耶?尝见名士为人作传,自云吾乡学者,
鲜知根本,惟余与某甲,为功於经术耳。所谓某甲,固有时名,亦未见必长经术
也。作者乃欲援附为名,高自标榜,恧矣!又有江湖游士,以诗著名,实亦未足
副也。然有名实远出其人下者,为人作诗集序,述人请序之言曰:“君与某甲齐
名,某甲既已弁言,君乌得无题品?”夫齐名本无其说,则请者必无是言,而自
诩齐名,藉人炫己,颜颊不复知忸怩矣!且经援服、郑,诗攀李、杜,犹曰高山
景仰;若某甲之经,某甲之诗,本非可恃,而犹藉为名。是之谓私署头衔,又文
人之通弊也。
五曰,物以少为贵,人亦宜然也。天下皆圣贤,孔、孟亦弗尊尚矣。清言自
可破俗,然在典午,则滔滔皆是也。前人讥《晋书》,列传同於小说,正以采掇
清言,多而少择也。立朝风节,强项敢言,前史侈为美谈。明中叶后,门户朋党,
声气相激,谁非敢言之士?观人於此,君子必有辨矣。不得因其强项申威,便标
风烈,理固然也。我宪皇帝澄清吏治,裁革陋规,整饬官方,惩治贪墨,实为千
载一时。彼时居官,大法小廉,殆成风俗;贪冒之徒,莫不望风革面,时势然也。
今观传志碑状之文,叙雍正年府州县官,盛称杜绝馈遗,搜除积弊,清苦自守,
革除例外供支,其文洵不愧於循吏传矣。不知彼时逼於功令,不得不然,千万人
之所同,不足以为盛节。岂可见阉寺而颂其不好色哉?山居而贵薪木,涉水而宝
鱼蝦,人知无是理也,而称人者乃独不然。是之谓不达时势,又文人之通弊也。
六曰,史既成家,文存互见,有如《管晏例传》,而勋详於《齐世家》;张
耳分题,而事总於《陈馀传》;非惟命意有殊,抑亦详略之体所宜然也。若夫文
集之中,单行传记,凡遇牵联所及,更无互著之篇,势必加详,亦其理也。但必
权其事理,足以副乎其人,乃不病其繁重尔。如唐平淮西,《韩碑》归功裴度,
可谓当矣。后中谗毁,改命於段文昌,千古为之叹惜。但文昌徇於李愬,愬功本
不可没,其失犹未甚也。假令当日无名偏裨,不关得失之人,身后表阡,侈陈淮
西功绩,则无是理矣。朱先生尝为故编修蒋君撰志,中叙国家前后平定准回要略,
则以蒋君总修方略,独力勤劳,书成身死,而不得叙功故也。然志文雅健,学者
慕之。后见某中书舍人死,有为作家传者,全袭《蒋志》原文,盖其人尝任分纂
数月,於例得列衔名者耳,其实於书未寓目也。是与无名偏裨,居淮西功,又何
以异?而文人喜於摭事,几等军吏攘功,何可训也?是之谓同里铭旌。昔有夸夫,
终身未膺一命,好袭头衔,将死,遍召所知,筹计铭旌题字。或徇其意,假藉例
封待赠修职登仕诸阶,彼皆掉头不悦。最后有善谐者,取其乡之贵显,大书勋阶
师保殿阁部院某国某封某公同里某人之柩。人传为笑。故凡无端而影附者,谓之
同里铭旌,不谓文人亦效之也,是又文人之通弊也。
七曰,陈平佐汉,志见社肉,李斯亡秦,兆端厕鼠。推微知著,固相士之玄
机;搜间传神,亦文家之妙用也。但必得其神志所在,则如图画名家,颊上妙於
增毫;苟徒慕前人文辞之佳,强寻猥琐,以求其似;则如见桃花而有悟,遂取桃
花作饭,其中岂复有神妙哉?又近来学者,喜求徵实,每见残碑断石,馀文剩字,
不关於正义者,往往藉以考古制度,补史缺遗,斯固善矣。因是行文,贪多务得,
明知赘馀非要,卻为有益后世,推求不惮辞费。是不特文无体要,抑思居今世而
欲备后世考徵,正如董泽矢材,可胜暨乎?夫传人者文如其人,述事者文如其事,
足矣。其或有关考徵,要必本质所具,即或閒情逸出,正为阿堵传神。不此之务,
但知市菜求增,是之谓画蛇添足,又文人之通弊也。
八曰,文人固能文矣,文人所书之人,不必尽能文也。叙事之文,作者之言
也。为文为质,惟其所欲,期如其事而已矣。记言之文,则非作者之言也;为文
为质,期於适如其人之言,非作者所能自主也。贞烈妇女,明诗习礼,固有之矣。
其有未尝学问,或出乡曲委巷,甚至佣妪鬻婢,贞节孝义,皆出天性之优,是其
质虽不愧古人,文则难期於儒雅也。每见此等传记,述其言辞,原本《论语》、
《孝经》,出入《毛诗》、《内则》,刘向之《传》,曹昭之《诫》,不啻自其
口出,可谓文矣。抑思善相夫者,何必尽识鹿车鸿案,善教子者,岂皆熟记画荻
丸熊,自文人胸有成竹,遂致闺修,皆如板印。与其文而失实,何如质以传真也?
由是推之,名将起於卒伍,义侠或奋闾阎,言辞不必经生,记述贵於宛肖。而世
有作者,於斯多不致思,是之谓优伶演剧。盖优伶歌曲,虽耕氓役隶,矢口皆叶
宫商,是以谓之戏也。而记传之笔,从而效之,又文人之通弊也。
九曰,古人文成法立,未尝有定格也。传人适如其人,述事适如其事,无定
之中,有一定焉。知其意者,旦暮遇之。不知其意,袭其形貌,神弗肖也。往余
撰和州故给事《成性志传》,性以建言著称,故采录其奏议。然性少遭乱离,全
家被害,追悼先世,每见文辞。而《猛省》之篇尤沉痛,可以教孝,故於终篇全
录其文。其乡有知名士赏余文曰:“前载如许奏章,若无《猛省》之篇,譬如行
船,鹢首重而舵楼轻矣。今此婪尾,可谓善谋篇也。”余戏诘云:设成君本无此
篇,此船终不行耶?盖塾师讲授《四书》文义,谓之时文,必有法度以合程式。
而法度难以空言,则往往取譬以示蒙学,拟於房室,则有所谓间架结构;拟於身
体,则有所谓眉目筋节;拟於绘画,则有所谓点睛添毫;拟於形家,则有所谓来
龙结穴。随时取譬。然为初学示法,亦自不得不然,无庸责也。惟时文结习,深
锢肠腑,进窥一切古书古文,皆此时文见解,动操塾师启蒙议论,则如用象棋枰
布围棋子,必不合矣。是之谓井底天文,又文人之通弊也。
十曰,时文可以评选,古文经世之业,不可以评选也。前人业评选之,则亦
就文论文可耳。但评选之人,多非深知古文之人。夫古人之书,今不尽传,其文
见於史传,评选之家,多从史传采录。而史传之例,往往删节原文,以就隐括,
故於文体所具,不尽全也。评选之家,不察其故,误谓原文如是,又从而为之辞
焉。於引端不具,而截中径起者,诩谓发轫之离奇;於刊削馀文,而遽入正传者,
诧为篇终之崭峭。於是好奇而寡识者,转相叹赏,刻意追摹,殆如左氏所云:
“非子之求,而蒲之觅矣。”有明中叶以来,一种不情不理自命为古文者,起不
知所自来,收不知所自往,专以此等出人思议,夸为奇特,於是坦荡之涂,生荆
棘矣。夫文章变化侔於鬼神,斗然而来,戛然而止,何尝无此景象?何尝不为奇
特?但如山之岩峭,水之波澜,气积势盛,发於自然;必欲作而致之,无是理矣。
文人好奇,易於受惑,是之谓误学邯郸,又文人之通弊也。
○浙东学术
浙东之学,虽出婺源,然自三袁之流,多宗江西陆氏,而通经服古,绝不空
言德性,故不悖於朱子之教。至阳明王子,揭孟子之良知,复与朱子牴牾。蕺山
刘氏,本良知而发明慎独,与朱子不合,亦不相诋也。梨洲黄氏,出蕺山刘氏之
门,而开万氏弟兄经史之学;以至全氏祖望,辈尚存其意,宗陆而不悖於朱者也。
惟西河毛氏,发明良知之学,颇有所得;而门户之见,不免攻之太过,虽浙东人
亦不甚以为然也。
世推顾亭林氏为开国儒宗,然自是浙西之学。不知同时有黄梨洲氏,出於浙
东,虽与顾氏并峙,而上宗王、刘,下开二万,较之顾氏,源远而流长矣。顾氏
宗朱,而黄氏宗陆。盖非讲学专家,各持门户之见者,故互相推服,而不相非诋。
学者不可无宗主,而必不可有门户;故浙东、浙西,道并行而不悖也。浙东贵专
家,浙西尚博雅,各因其习而习也。
天人性命之学,不可以空言讲也。故司马迁本董氏天人性命之说,而为经世
之书。儒者欲尊德性,而空言义理以为功,此宋学之所以见讥於大雅也。夫子曰:
“我欲讬之空言,不如见诸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此《春秋》之所以经世也。圣
如孔子,言为天铎,犹且不以空言制胜,况他人乎?故善言天人性命,未有不切
於人事者。三代学术,知有史而不知有经,切人事也。后人贵经术,以其即三代
之史耳。近儒谈经,似於人事之外,别有所谓义理矣。浙东之学,言性命者必究
於史,此其所以卓也。
朱陆异同,干戈门户,千古桎梏之府,亦千古荆棘之林也。究其所以纷纶,
则惟腾空言而不切於人事耳。知史学之本於《春秋》,知《春秋》之将以经世,
则知性命无可空言,而讲学者必有事事,不特无门户可持,亦且无以持门户矣。
浙东之学,虽源流不异,而所遇不同。故其见於世者,阳明得之为事功,蕺山得
之为节义,梨洲得之为隐逸,万氏兄弟得之为经术史裁。授受虽出於一,而面目
迥殊,以其各有事事故也。彼不事所事,而但空言德性,空言问学,则黄茅白苇,
极面目雷同,不得不殊门户,以为自见地耳。故惟陋儒则争门户也。
或问事功气节,果可与著述相提并论乎?曰:史学所以纪世,固非空言著述
也。且如六经,同出於孔子,先儒以为其功莫大於《春秋》,正以切合当时人事
耳。后之言著述者,舍今而求古,舍人事而言性天,则吾不得而知之矣。学者不
知斯义,不足言史学也。(整辑排比,谓之史纂;参互搜讨,谓之史考;皆非史
学。)
○妇学
《周官》有女祝女史,汉制有内起居注,妇人之於文字,於古盖有所用之矣。
妇学之名,见於《天官》内职,德言容功,所该者广,非如后世只以文艺为学也。
然《易》训正位乎内,《礼》职妇功丝枲,《春秋传》称赋事献功,《小雅》篇
言酒食是议,则妇人职业,亦约略可知矣。(男子孤矢,女子鞶帨,自有分别。
至於典礼文辞,男妇皆所服习。盖后妃、夫人、内子、命妇,於宾享丧祭,皆有
礼文,非学不可。)
妇学之目,德言容切。郑注:“言为辞令。”自非娴於经礼,习於文章,不
足为学。乃知诵《诗》习《礼》,古之妇学,略亚丈夫。后世妇女之文,虽稍偏
於华采,要其渊源所自,宜知有所受也。
妇学掌於九嫔,教法行乎宫壸;内而臣采,外及侯封,六典未详,自可例测。
《葛覃》师氏,著於风诗。(侯封妇学。)婉娩姆教,垂於《内则》。(卿士大
夫。)历览《春秋》内外诸传,诸侯夫人,大夫内子,并能称文道故,斐然有章。
若乃盈满之祥,邓曼详推於天道;利贞之义,穆姜精解於乾元;鲁穆伯之令妻,
典言垂训;齐司徒之内主,有礼加封;士师考终牖下,妻有诔文;国殇魂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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