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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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闱花-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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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尖锐的声音,涌至耳膜,我一个不稳,突然往车门滚去,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滚出去那就真的完了。铁蹄之下,不死肯定也要残。我下意识地将手伸向两边,试图抓住什么,奈何整个车壁都很光滑,除了来自指尖的疼痛,什么也没抓住。

“啊!”忍不住的尖叫响在自己的耳畔,尽管知道没用,我还是紧紧拽住那飘摇的帘子,它不堪重负地与车顶脱离开,整个落下遮住了我的脑袋。瞬时只觉身子下坠,小腹传来一阵剧痛,不知是撞上了车栏还是马蹄,那疼痛的蔓延速度,让人连眼泪都来不及掉下。

在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之际,我听到他慌乱的声音:“萌儿,不要怕……”

还叫我不要怕,看吧,就连你自己,都在害怕。

……

耳边隐隐约约地冒出一点模糊的音节,辨不清模样,只任性地听着,不愿沉沉地睡去。胤祥,你在哪里?

但最后终究是抵挡不住那如海潮一般涌来的睡意,我的世界,再一次陷入昏昏沉沉的夜里。安静得,一场梦都没有。

“十四爷,微臣……”那苍老的声音里,带了些颤抖。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

“咳咳……”我只来得及听了这么两句话,就岔了气咳嗽起来。

“若萌,你醒了!”一双微凉的大手扶上我肩膀的同时,耳畔是胤祯惊喜中夹杂着焦急的声音。

“别……别……咳咳……别摇我……”我提着快要断掉的气跟他抗争。

他松开手,坐在床边,刚开始的欣喜霎时变为我看不懂的神色。我不解地盯着他,哑着嗓子只说了一句话:“我要喝水。”

“水,快点拿水来。”他冲着外边就是一顿吼,一个翠衫小姑娘端了盘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身旁的侍女要扶起我,他抬手挡住,扯着我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将我扶起,然后接过盘中的茶盏喂到我嘴边。

我没有拒绝,就着他的手喝下了整整一杯水,然后歪在他身上喘气。许久,我才咧嘴问:“我没被摔残吧?”

“还好,没有。”他淡淡地笑着,我却觉得其中泛着朦胧的哭腔。

“几天了?”

“啊?”他愣了一下,随即说:“一天,再算上八个时辰。”

“呵呵……还不算太久。”我忽然想起抬头道:“府上怎么去说的?”

他吸了口气说:“还没来的及。”

“你……咳咳。”我一个激动,岔着气的同时还不忘批评他:“是不知道还是,还是忘记了……”

他神色怪怪的,一边抚着我的背,一边说:“你别着急,我马上派人去。”那边的小德子会意得倒快,忙上前说:“奴才这就去。”

“等……咳咳……等等。”我脑瓜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平息了一下,扯着个破锣似的嗓子道:“送我回去。”

“若萌……”

“我这还没多严重,能回去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身子突然震了一下,就像受到了什么刺激,身体作出的本能反应。

正当我想问他怎么了的时候,他却突然跪在了床前,众目睽睽,当着下人的面,一个阿哥就这样给我跪下了。

“胤祯?”我下意识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垂着头,我看不到神情,只听到他隐忍的声音:“对不起。”

我微微讶异道:“啊?”这马儿突然受惊的事,怎么说也怪不到他头上去。我虽然受了伤,可还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下人们倒是万分识趣,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顺便还带上了门。

我静静等待,微苦的药味,合着窗纸那边透过来的阳光,以及漂浮的尘埃,在空气中发着酵。但他就那样跪着,没有再开口。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也许是出于女人的第六感,我一点也没有催促,只安静地等着,那一句“对不起”身后的故事。关于我,也关于他。

“是我,害死了你的孩子。”我感觉得到,他的话,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可是,最后的两个字,完全湮没了我所有的感官,连窗前锦绣绫罗的帷帐,也辨不出颜色来了。“如果我没有强行带你来,如果我能亲自送你回,如果我……”

我的孩子?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时,我只感到一阵苍白无力的难过。我连他是何时来的都不知道,他就已经离开,难道是上天觉得我还没有作好为人娘亲的准备,所以就把我的孩子带走了?

胤祥,如果他知道我有了我们的孩子会怎么样?会不会乐得跳起来?可是,现在没有了,他应该不会乐得跳起来吧……

不过,我也清楚地知道,此刻自己的眼前,不是一个被死神带走的孩子,而是一个自责难过的阿哥。

“可是,世界上终究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我开口打断他颤抖的话,百转千回后,我发现自己镇定得不像话。

他顿住,然后只听到“啪”的声音,曾经拉过我、扶过我的那双大手,一下一下用力地打在他的脸上,耳边嗡嗡作响的时候,异样的红色盖上了他的脸颊,像近夜时分天边最后的残霞。

我猛地扑过去,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有水珠滴落,灼伤了我的手背,口中唯一能说的只有单薄的一句:“不怪你,不怪你……”我明白,他的痛楚,也许不比我好。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很怪,可以在最极端的时候,把理性隔绝在疯狂之外。

“不。”他原本阳光美好的声线变得沙哑起来,低低地说:“你不明白我做了什么?若是你知道了……凌迟,凌迟都不为过。”

“孩子没了,以后还会有的。”我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凌迟”二字的,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说得比较流畅,强压下了那哽咽的语调。

他忽然抬起头,薄薄的嘴唇上渗着殷红,眼眶中盈着泪水,却固执地没有掉落。我看不懂他的表情,或许,他已经没有了表情,而我,怕是也没了表情。耳畔反复回响的那句:“你以后……都不能……再有孩子了……”

你以后都不能再有孩子了……都不能再有孩子了……孩子……

我想,我是可以安慰他的,我可以的,可以的。但那句话,为什么一直都盘旋在我的脑海里,好烦,真的好烦。我捂住耳朵,拼命地摇晃脑袋,想要摆脱。

他按住我的双肩,哑声道:“你打我吧,打我吧,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抬眼间,我看见他右边衣角上深深的褶皱,仿佛被抓破了一般。

我听见自己在哭,是那种低低的啜泣,就像是肺里的空气要被抽去似的,想要停下,却是忍不住。

“不要……不要……告诉胤祥。”话音未落,他突然定定地看着我,睚眦欲裂的眼像火焰一般,可惜清晰地看见里面布满的血丝。

“十三哥如果因此待你不好,我……”他顿了顿,接着道:“是我的错,还请你不要恨他。若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去南边,没人认识的地方,今生只你一个,只要……你不嫌弃。”他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但我听得明明白白。

泪水还在脸上肆虐,我却能静静地摇头说:“胤祯,你……你记住,我本就不能生育。”

若说刚才他的眼神是无所能挡的坚定,那么现在,他的眼中就是难以言喻的震颤。

我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温热,轻声道:“若是有一天他知道了,孩子,也是我自己不小心弄掉的,与你……”话及此,我不期然地哽咽了一下,继而道:“无关。”

“不。”他断然拒绝了,那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你不懂……”

“你错了,我都懂,都明白。”身在帝王家,却无法将皇族的血脉延续下去,这意味着什么,我明白,再明白不过……“可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我就能心安理得地坐在嫡福晋的位置上了么?你们是……是兄弟,我不想胤祥为此而恨你,而且,这原本,就不是你的错。”

“可……”

我干脆地打断他说:“最重要的是,我信他。”后面那句,我没有说出来,可无论我再信他,他再爱我,却也只能守着别的女人,为他诞下子嗣。但事已至此,在只能选择接受的情况下,我想的不是哀苦,不是怨恨,只单纯地想要把带来的伤害降到最低。无论带给我的,胤祥的,还是胤祯的,甚至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的……

“若萌……那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如果真有过不去的那天,来找我。”

我低头,发丝掩住鬓角侧脸,应了一个“好”。

说完他后,我就像被抽空了力气般,如同失去了目标的荆棘鸟,空有一具躯壳。是呀,我能安慰别人,可谁来安慰我?

那晚,我仍睡在十四阿哥的别院里,只遣了小德子去府中报了平安。夜里的月色很好,皎洁宛如倾泻而下的水银,可能缀着零散的星星吧,因为以前听人说,月光明亮的日子,星子必然暗淡。

他守在门外,我知道,可不愿道破,算是,给他一种赎罪的机会吧。心里的坎,往往比肉体的更难迈过。

第二天喝完药,我轻言道:“我想回家了。”

“嗯。我已着人备了软轿。”他转身将药碗放在桌上,背对着我。他的愧疚自责,我何尝不懂,但那已是语言触及不到的地方了,心里的伤,只能慢慢愈合,他是,我也是。

  No。23
晚膳前,我回了府。笙儿替我掀开帘子,立在一旁,巴巴地望着我,大概是见我还好,才舒了口气。

我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她这次倒机灵了下,一路上都扶着我,下人们的礼我也难得一一理会,径自回了房。暮紫洗了些时令水果,摆在桌上,平时爱极的我,却少了那份品尝的心情。

“福晋。”就在我准备单独待待的时候,笙儿突然开口。

刚到嘴边的话被咽下,尽管我心情不佳,可并不想波及这个老老实实打心底儿在乎我的丫头。“怎么了?”

“笙儿觉得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我摇头道:“只是受了凉,早好了。”那天小德子来说的也是我和十四阿哥的福晋在玩水时受了凉,完颜氏心底过意不去,坚持留我,才没能回来。

“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看会儿书。”

说实话,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我并没能将思绪理清,反而更加凌乱了,大概,人在落了单的时候,总爱胡思乱想吧。

胤祥,即便你不是爱新觉罗家的皇子,我也不能因为自私而让你一生无子,何况,你是呢……你可以不可以告诉我,一个女子将自己的丈夫推向另一个女子的时候,到底要怎么做,才可以不那么心痛?

在窗边,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不得不承认,我是有私心的,而且不止一点,我决定,要替他再结一门亲。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将爱全部倾注到一个女子的身上,只有这样,我才能安慰到自己。

那句我信他,诚然是真的,我怀疑的,一直都是自己,我在怀疑,这样的信任,在看着别的女子为他传宗接代时,还能存在多久?

八月初的时候,除了不能生育这点,我的身子已经好了个完全。这时胤祥随皇上在热河,我递了贴子,然后命人备好马车,决定去一趟宫里,趁我此刻的意念还比较坚定——皇子的妻妾,总不能从大街上随便抓一个来,对我来说的唯一途径,也只有那被高墙护住的深宫了。

我去的时候,德妃娘娘正在亭子里乘凉,两个侍女在一旁打着扇子。

“绯夕给额娘请安了。”

德妃娘娘早已命下人摆好了水果,笑着说:“这么热的天往宫里跑,难得你还惦记着额娘,快坐吧。”

我当即客套道:“额娘对我这般好,我焉能不惦记。”

这时,一旁走过来个年纪已经不小了的宫女,恭敬地上前道:“给娘娘请安,给福晋请安。”

“差你的事儿都办妥了?”

那宫女垂着首,不急不缓地回答:“回娘娘,人参只有支百年的,那支三百年的上回太后娘娘有恙时送去了。”

“噢,倒是我记错了。那就这样吧,遣个人给十四阿哥送去,让他好生养伤。”

“是。”

养伤?他受伤了?我当下便问:“十四阿哥怎么了?”

“这孩子皮,驯马的时候那马儿撂橛子,刚好踢在他肩上,太医说是折了骨头,至少得养上半年。”

听完后我心底一沉,莫不是因为救我而被伤到了?德妃娘娘见我半天不语,大概是想起以前我和十四阿哥的关系,便转移话题说:“祥儿讨皇上喜欢,走哪儿都带着,却难为你守在家里。”其实她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隔壁家的大娘在闲谈,但我不知,在这时候提起,那里面有没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别的阿哥们都有差事,怕只有家里那位爷闲着,皇阿玛才带了去。至于为难,让额娘见笑了,绯夕倒真遇见了件为难的事儿。”我顺势挑起话头。

“前阵子我还跟宜妃那夸你聪慧能干呢,这转眼就遇见难事儿了?”

我故作为难地说:“额娘这般夸,以后绯夕都不敢到宫里来了,万一不小心露了馅儿,岂不砸了额娘的招牌?”

德妃娘娘闻言掩嘴,乐个不停:“早听几位阿哥说你曲儿编得好,也难怪,小嘴这么讨人喜欢,肯定是什么曲子都唱得好。”

“额娘。”我拉长了调子,以示抗议。

“这样吧,你唱个小曲儿来听,至于那件难事,额娘就帮你做个主,可好?”

我美滋滋地一笑说:“这岂不是便宜绯夕了?”

“无妨。”

“那绯夕就献丑了。”给德妃娘娘唱,自然不能唱些随处都是情啊爱啊这些字眼的了,我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烛光中你的笑容,暖暖的让我感动,告别那昨日的伤与痛,我的心你最懂……”

待我唱完,德妃好奇地问:“这是哪里的调子?我怎么都没有听过。”

且容我再天打雷劈地厚颜无耻一回……“这是绯夕自己编的,额娘自是没听过,也算不上哪家的名调,若想归个地方,我倒还真说不出来呢。”

“呵呵。说吧,是什么事儿?”

“说来让额娘见笑,胤祥如今快十九了,府上却还没有一位皇孙,绯夕自感惭愧。只希望能替爷挑位贤良女子,为府上添丁。”天知道,说这话时,我的心有多疼。

她似乎有些惊讶,不过仍保持着亘古不变的笑说:“倒是个贤惠体贴的孩子,小十三的眼光还真好呢。”

“额娘谬赞了。”若是知道我不能生育,你说出来的怕是:真是个会替自个儿打算的孩子,不过好歹也是个识时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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