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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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北京-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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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了,不屑一顾地说你干嘛找他们?他们不是不想译,是不会译,他们只会英译中,
根本不会写英文,写出的英文满篇语法错误,美国小学生水平。说着拿出一大叠他
在英美发表的诗歌散文论文,一一告诉义理这些报刊的名字,有《泰晤士文学副刊》,
有《纽约人》,有《新共和》。还宽厚地说:“你找我算找对了。我正好九月去美
国做一年Writer in Residence,写一本宋辞方面的书,哦,你不懂英文,对不起,
就是‘住校作家’。你这种诗很好译,每天花半小时就能译十来首。就交给我吧。
具体情况让我老伴跟你谈, 她是我的Agent,代理人。”他老伴打扮得像一具抹了
花脸的干尸,很做作地操着江浙味的普通话说:“我先生在美国享受优厚的稿酬待
遇,通常是千字50美元。你很有实力,收入丰厚,但毕竟是中国人。不难为你,折
个对, 按千字25美元算吧,人民币是130元,10万字,哦,一万三。若让我们代理
出版,优惠一下,收你10%的代理费,就是你所得收入的10%。通常我们收15%。”
    想起来就不寒而栗。这才想起胡义来,打算出一万五让小胡两口子给搞英法德
三个译本。但他接受了前面的教训,不提译书的事,先联络感情。
    胡义两口子从来不串门——不与本社的人串来串去。可他家中常聚一些搞翻译
的,一来人就大放外语唱片,一群人唱外国歌,说外语,做西餐。很显然,他不与
楼上的人来往,不是看不起,就是觉得与这些人没共同语言。对于义理的邀请他照
样谢绝,反过来邀义理去他家。
    义理再次强调他新置了音响,请胡义去唱。胡义笑笑说:“我不会唱中国的流
行歌曲。我只唱美国歌。上我那里去吧,别唱OK,听听唱片吧,也是镭射的,小雷
刚从德国带回来一箱,全是卡拉扬指挥灌制的,《被出卖的新嫁娘》最过瘾。”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义理愣是让胡义给占了上风。胡义不去他家,他就得上
胡家,大热天戴上那种皮耳机听西洋唱片,对义理来说纯属受罪。所以一进胡家,
义理就说犯了中耳炎,听不了耳机,聊聊天更好。
    胡义的老婆小雷淡淡地给义理递了半杯啤酒,说是德国的。“稀客呀,大诗人。”
    义理笑笑:“雷小姐住这楼可受委屈了。”
    小雷哼一声说:“我其实才不要住北京这种冬天冷夏天热的地方。我是要回苏
州的,我家的大院子紧挨着府政园呢。我每年都回上海的祖宅住些天,是花园洋房。
我叔叔从台湾回上海搞独资,给祖宅装了空调呢。可胡义这人不敢去上海。他是扬
州人,上海人看不起江北人的。我叔叔让他去当经理他都不干,怕下面的上海小赤
栳们害他。”看看胡义,又说:“话又说回来了,像他这样的学究,你不让他译小
说搞什么文学研究,像要他命一样。我也看透了,钱钱钱,忙一辈子图什么?太异
化了。我们是文化人,有基本物质条件就够了,主要活个精神上的意思。说到底,
总得有人关心人的心灵,西方还有牧师呢。人家韦伯老早就批判了金钱物欲对人的
精神摧残,我们想用清贫来代替物欲反倒物极必反,现在要补物欲满足人性异化这
一课了。知识分子面临着又一个新的挑战。烦透了。只有宁静淡泊了。”
    义理让小雷那吐烟圈的样子迷住了。也被一屋子的日本电器和苏联钢琴震住。
小雷常出国,卖大件指标发了点财,叔叔又在上海搞独资,这都是她贵族气的背景,
相比之下自己倒成了暴发户,还此地无银地率先装防盗门,真是太蠢了。为掩饰自
己的窘相,他打算谈谈胡义最有研究的英国三十年代作家群。
    “胡义兄,布鲁姆斯伯里这群人你最佩服谁?”
    “当然首推赫胥黎,最贵族,最机智。”
    “D。H。劳伦斯呢?风格独特,赫胥黎可是最佩服劳伦斯呀。”
    “算了,别说这些外国人了。我其实不喜欢英国文学。阴差阳错学了这个专业,
老有人约稿,我就疲于应付,我其实顶爱读林语堂,活得最明白的一个人。三十年
代中国作家个个厉害,学者型的作家,哪像现在这批没文化的作家,瞎混。”
    “对,林语堂的《红牡丹》最精彩了。”
    “要说小说,还得推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流年》,一曲长长的行板,靠记忆
的节奏使生命变成永远。别人的全是artifact,老普的才叫Art!”
    义理不语了。他感到这两口子有点毛病,像商量好了似的,你说什么他偏不谈
什么。你说中国,他跟你扯外国;你说物质他谈精神,正像胡义本人,念的是英国
文学,却没去过英语国家,让法国一个什么机构请去巴黎住了三个月。
    终于,义理嗫嚅着说出请他们译诗的事。
    两口子竟又像商量好了似的, 几乎同时说了一句英文:“No,thank you,”
(不行,谢谢)
    这句英文义理可懂,是谢绝别人的好意时说的话。就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时
候拒绝了他还要谢他。按说他们的英文不该出错的。管他呢,谁能不犯错误?
    这回是小雷先开了口:“您如此看得起我们,真让我们受宠若惊了。不过这么
重大的任务我们可承担不起。阿义是研究小说的,一点诗意都没有,怎么能译好您
那青春奔狂的诗?译坏了造成不良的国际影响怎么办?”
    胡义此时打开音响,放上一盘俗不可耐的京韵大鼓,唱得义理头皮发麻,坐立
不安。他倒说“这唱法有一种生命的底蕴”,打着拍节一个耳朵听唱片,一个耳朵
听他们说话,然后接茬儿说:“小雷说得对,关键是怕影响你的诗评国际奖。本来
是十亿中国人都喜欢的好诗,因为我们没译好评不上,倒要得罪全国人民了,不成
人民公敌了?所以,我从来不搞中译外,吃力不讨好。”
    小雷又说:“你别放那个什么大鼓,烦死了,我要听苏州评弹么,丝弦也行。”
直到响起《春江花月夜》,她才醉了似的吐口烟,对义理说:“要不说阿义这人聪
明呢。中译外,拿落后国家的东西译到发达国家,人家不理不睬。外译中就不一样
了,弄好了那个国家就会表彰你,请你去观光一趟。再说啊,你的诗干脆别译成德
文,阿义啊,那段名言怎么说来?用法文跟情人说话,英文对商人说话,俄文对上
帝说话,西班牙文对朋友说话,德文对敌人,是不是?”
    “是,你学德文,就是我的敌人!”
    “去,”小雷说,“十二点么!江浙女人讲德文最温柔了,德国男人说我的口
音特性感来,改变了德文的凶残面貌。还邀我上法兰克福电视台去现身说法呢。你
的诗只能我上德国电视去念才好听。”
    义理几乎让小雷迷住, 目瞪口呆。 小雷又对胡义说: “Shall we put this
potato…head to shame?”
    胡义说:“Itmmmms up to you。Make a fool of this writing hack!”
    义理只听懂一个字是“土豆”。茫然一脸。
    “所以啊,”小雷说,“别译成德文了,德国人全是些硬邦邦的希特勒。他们
不浪漫,只爱沉思,专出思想家,马克思,韦伯,尼采——”
    “歌德不是大诗人吗?”
    “歌德的诗多理性啊,赶不上你多情,”小雷说完大笑起来。
    本来义理想提出一万五的价钱,但看看这两口子,他们实在不配得这笔钱。他
们就会混,有出国机会,有台湾叔叔赠送家产,根本不思上进了。出国潮这么热,
这两个人却死呆在这个穷地方不走,哪里是爱他妈什么国,纯粹是假贵族。义理不
再说什么,假笑着起身告辞。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全社第一大美人单丽丽。一进门就死死抓住小雷的手
用上海话噜一通儿。小雷笑笑,说:“这事啊,你对这两个骑士说吧。”
    丽丽是青年生活编辑室的,负责时装美食类图书。尽管义理一直想跟她套套磁,
可她对诗不感兴趣,一直没机会。这时他马上问:“什么事要我帮忙?”
    丽丽说她的挂面里有一只干死的老鼠,吃了太多的挂面,肚子大大的,吓死人
了。求人去帮她拿掉。
    原来是这等小事。义理十分失望。
    “我的小笼包子熟了,丽丽,来尝尝,”小雷跑到屋角的电炉上去拿包子。
    “啊,小笼包子,”丽丽惊叫着。“好久没吃过了。北京的大馒头可害苦我了。
馆子里的包子不敢吃。你怎么还没吃饭?”
    “那种厨房,是人做饭的地方吗?又发大水。我买的速冻包子,十块钱三两一
袋。”
    义理对此很愤愤然:“怪不得这楼上三天两头停电,原来你们天天用电炉子呀。”
    小雷不以为然:“反正是集体宿舍,一月十块包干,不用白不用。懒得上厨房
洗那个桑拿浴。”
    丽丽吃上了小笼包子,又有小雷陪她说上海话,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倾诉起自己
的心事来。
    “你们怎么还不出国?我们想出国都想疯了哎,就是出不去呢。这种楼里一天
也不想呆。诗人,你怎么也不搬走?”
    “你联系得怎么样了?”胡义反问。
    “美国使馆又拒签了,非说我有移民倾向。我看呢,是那个台湾办事员在捣鬼。
她专整大陆的中国人。”
    “那可不,独身女人,又这么漂亮,美国使馆就卡你这样的。”义理一语道破
真理。
    “也不光为这个。我问了,要是我马上结婚呢?那个管签证的说那也不放我进
去。我早发现了,他们老以为中国女的去美国就是去嫁美国人的。”
    “你不嫁美国人上美国干什么去?”义理逗她。丽丽自从丈夫到了美国把她离
了,人就神神经经的。
    果然,丽丽怒目圆睁,说:“我不是去嫁美国人的,我是去杀那个陈世美!”
    小雷见状生气地打了义理一拳:“滚,你又惹丽丽生气。去帮丽丽把那个老鼠
扔了去。”
    义理向丽丽要钥匙。丽丽火不打一处来,说:“我那门就没锁过。那个武夷山
美女天天和她男人在里面鬼混,经常睡这里呢!我这屋快成妓院了。昨天我半夜起
来去上厕所,刚一拉开门就跟她男人撞上了,就穿一条三角裤,明天我要贴大字报
了:此屋不是妓院。”
    大家都很生气。义理扭头就奔丽丽屋里去。
    果然,屋子正中间拦着柜子,“武夷美女”谢美住里间,单丽丽给拦在外问。
此时谢美正和她男人在里间很肉麻地干着什么事,笑得不成声调。义理从丽丽的挂
面中拎出那只大肚子死老鼠,刚想拎走,一转念,走到门口,唰——,把老鼠向里
间掷进去,然后悄然溜进对门胡义家,他刚一进屋,就听见丽丽屋里谢美惨叫一声。
义理闭住气哧哧笑着,对丽丽说:“给你报仇了。”四个人立即笑成一团。
    胡义涨红了脸说:“义理还很仗义,是得治治这种人。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这
么不要脸。”
    “不要脸的事多了,”丽丽哭声哭气地说,“他们根本不管不顾,半夜就像狗
一样,把床弄得震天响。咱们都是过来人了,怎么受得了这个?”
    胡义他们三人面面相觑,都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
    小雷也抹起泪来:“这么欺负人可不行。阿义,你是男子汉吗?跟义理去教训
教训那一对野男女。”
    胡义和义理二话不说就冲进了丽丽屋里,撩开里间门帘就进。嚄,谢美两口子
正恩恩爱爱搂在床上。两个人忙退出来,在外面叫谢美出来。
    先杀出来的是谢的未婚夫,像在家里一样只穿一条三角裤。“干什么?为什么
不敲门就撩帘子?知道这是我们家吗?”
    “我们跟谢美是同事,不跟你犯话,谢美,你出来到胡义家来一趟。你要是不
来,明天保卫科见。”此时的义理一点也不纯情,很丈夫。
    谢美劝回自己的男人,披头散发进了胡义家,一见哭哭啼啼的单丽丽,就明白
了。
    小雷走上去哽咽着说:“小谢,不是我说你,女人家应自重些,做这种事情要
挑个地方。丽丽够不容易的了,你就该替她想想。”
    谢美羞得满脸通红,使本来就黑的脸变得黑一块红一块,一点看不出是山清水
秀的武夷人。她也掉了泪,说:“这也由不得我啊!小张他是个粗人。都快三十的
人了,说不定哪天才能分上房。他单位里更惨,四个人住一间,还有两家人合住一
间的。他说习惯了。”
    “你们家还三辈人住一间呢!一个滕柏菊还不够吗?你想当滕柏菊第二呀,让
人笑掉大牙!”义理火爆爆地说。
    谢美哭丧着脸说:“我有什么办法?我就容易吗?能有小张这样的人,我能不
依他吗?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们没房住,总不能三十多的人了等来房子再往
一起吧?凑合着呗。”
    “我说,小谢,别这样,”胡义憋着笑严肃地说。“我们知道你八年找个对象
不容易, 也承认你们享受sex的权利。只希望你们单独享受。实在没地方,就跟丽
丽说一声,让她出去个把钟头也行。可不能让小张睡这里,更不能丽丽在的时候,
啊,啊intercourse。”
    “你说什么呢?”谢美迷迷糊糊。
    还是义理这个北方人直,“都是过来人了,怕什么?就是别跟你男人大鸣大放
地性交!你那是集体宿舍,是公共场合,你们怎么不上长安街上干去!”
    “我用柜子隔开了,”谢美争辩。
    胡义摆摆手:“算了,别说了。谢美,你上大学学了四年政治经济学是吧?可
以原谅。我告诉你,你的上层建筑里少一根神经。你走,让小张马上走,以后不许
丽丽在时干这个。义理说的对,再发现你们这么干,保卫科见。”
    谢不动。胡义看看表,说:“去吧,你们为所欲为吧,丽丽在我屋坐着。十一
点以前一定得走啊!”
    谢美欢天喜地地走了。
    轰,四个人大笑。
    胡义说: “Oestrum(发情期)!谁也拦不住。居然也大学毕业,还学四年政
治经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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