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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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北京-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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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以前一定得走啊!”
    谢美欢天喜地地走了。
    轰,四个人大笑。
    胡义说: “Oestrum(发情期)!谁也拦不住。居然也大学毕业,还学四年政
治经济学。”
    “这种人多了,前几天报上不是说一个女研究生,还是班长,让一个十几岁的
乡下姑娘给拐卖给山里人了,糟踏成猪了。”丽丽报了仇,开心了。
    义理叹口气:“听说新加坡提倡同等学历者通婚,为的是提高国民素质。瞧瞧
咱们这女大学生,哪个敢要?不上大学倒还聪明点。”
    小雷笑得半天缓不过气来,捶着胸口说:“也绝了,你们出版社怎么尽分配来
这等宝贝?我们那边怎么就摊不上一二个?”
    “还不是明摆着的?”义理气愤地说:“物以类聚嘛。我们张社长就是半文盲
出身,当然喜欢挑这样的。这样的人听话呀。关键就在于向导社进人坚持政治第一。
还不是看谁听话就要谁?上大学好好表现四年还不容易?深圳要有本事的,上海要
聪明的,北京要谢美这样听话的,其实这种人政治上最一塌糊涂,什么主义也弄不
清。”
    “关键是大锅饭弄的,”胡义有点气愤地说。“出版社办成了官僚机构,靠出
公费包销的书混日子,上大会堂弄个首发式,搭花架子。这样的地方当然不需要个
性,谁听话就喜欢谁。你说说,我编一本《外国名言名句》,几乎让头儿删了一半。
伏尔泰那句‘我不同意你的话,但我要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也给删了。我又偷
偷恢复了,什么事也没有。别的出版社早出了多少遍了。拿来弗洛伊德的译稿,如
临大敌, 坚决不出。 连劳伦斯的《儿子与情人》都不让出。私下里却死活找我要
《查太莱夫人的情人》看,假道学么!”
    “所以就需要谢美和冒守财这样的人,他们永远不会看弗洛伊德。将来再生个
小谢美小冒守财,北京就更好看了。”
    “哪里都一样,越智商高的越不要孩子。阿义就要做‘绝代佳人’。瞧这环境,
生得出养得好么?自己这辈子让人生了没办法,可不能让下一代受罪了,How poor!”
小雷已经吸第三根烟了。
    “那不行,”义理说。“咱们越不生,他们越生,将来满北京不都是谢美、滕
柏菊的后代了?城里智商高的不生,不就又农村包围城市了?人口素质大大下降,
就是农村包围城市的恶果,你不生我不生,农村里照样一生一窝子。”
    “不生孩子也不给什么优待。反倒分房子时谁孩子大就给谁好房子,这不是鼓
励早婚早育吗?”
    “这回小冒要倒霉了。他听说今年年底要分房,就急急忙忙让老婆怀了孕。可
到分房时孩子还生不下来呢。社里说了,生不出来的一律按两口人算分,他还得住
筒子楼。”
    “活该,谁让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胡义放上一盘悠缓的曲子,号召大家跳跳舞,就先拉起丽丽荡起来。
    丽丽感动极了,情不自禁叫起“胡大哥”来,满身的风情,也不怕小雷吃醋。
    “胡大哥,多亏你和小雷替我撑腰啦!一个没男人的女人,真难过,连这种乡
下野女人也敢欺负阿拉上海人。”
    胡义扶她腰部的手上不禁加重了力气,看看小雷,小雷压根儿没看他,正跟义
理开玩笑。
    “胡大哥,有朋友帮我办去德国留学的手续呢。”
    “什么地方?”
    “说是奥格斯堡。”
    “好啊,小雷去过那里,很田园很古典的一个小城,像威尼斯。”
    “可我不想去,我就想去美国,嫁个大阔佬,好好报复那个没良心的。”
    小雷他们正转过来,听到丽丽的话,支持说:“对,就这么干。有本事全出去
才好。”
    “你们怎么不出去?”义理追问。
    “我们?”小雷不以为然。“我们支持所有的人往外跑。这是促进那些大锅饭
师傅改革的最好办法。但我们还不想做这种牺牲。反正有我叔叔做后盾。打工上学
太苦了,我可不想用浪费生命的方式去呼唤改革。”
    “可出去的都是精英人才呀,”义理有点着急。
    “你急什么?”胡义笑道:“这也得靠市场调节。台湾当初也是人才大量流走,
后来不是回来不少吗?中国人才有的是,就是因为穷,开发不起。像四川那大山里
头,不定窝着多少比沙新还聪明的人呢。为什么一到美国,中国人总考第一?那是
五关六将挑出来的,能不行?聪明的都往外跑,可剩下来的一大堆分母并不笨。让
他们走,给咱们二三流的腾了地方,咱也有机会当一流。”
    “要是成一个一流走一个呢?”
    “嗨!人生代代无穷已,但见长江送流水。逼急了,全成人才。好翻译都出去
刷盘子了,我顶上,译得也不比谁差。走了些诗人,不是也给你腾了地方?您多么
走红走紫的。”
    义理听着这话十二分恬不知耻。胡义这种人故作潇洒,装隐士。这种人真该让
他去上“五·七”干校二年,妈的!非刺刺他不可,于是说:
    “我就不信连绿卡你都不想要!在穷中国当这种假贵族有什么好处,何必呢。”
    “我们一点贵族不起来。哪有您贵族?”小雷淡淡地说。“关键是我常出去,
阿义也去过巴黎,见多不怪了。我们这种人,中国的事外国的事好像都不太上心,
像第三种人似的。可离了中国就连人都不是了。就只能这么赖在中国,若即若离着
过。要说绿卡,‘六四’以后那一段只要我说是受迫害的,早得到了。我不少同学
都这么顺顺当当拿到了,其实他们连天安门都没去过。我不想跟政治扯一块去,没
那本事。”
    又断电了。胡义忙打开应急打,骂道:“一晚上保险丝断八次。明天我给它换
铁丝,让这楼烧了算了。社里也不给换个大功率的表,家家冰箱电视早超他妈负荷
了。小门也是,没结婚先买个双压缩机的冰箱,就他那大冰箱闹的。断了电全等别
人去修呢。不信你就等着,每次都是我先去修。今天我就不去,反正我买了应急灯。
照样用它看书写字。”
    义理忙过来看,问是什么牌子的。听说才三百块,马上表示明天他也去买一个
来。
    丽丽说:“那两个狗男女肯定享受够了,我也该回去了。胡大哥,那个男的要
是不走,你一定来把他轰走啊。”
    楼道里乱哄哄的,几乎人人在骂,就是没人去接保险丝。因为经常是刚装上保
险丝,人还没往回走三步它就又断了,人家的电炉插销连拔都不拔出来,能不断电
么。
    义理想到老婆还在昏睡,一会儿自己还要去国风大酒店应酬,走之前要打扮一
下,只好去接保险丝了。
    “唰”一下,满楼又亮了,人们一阵欢呼,各自回屋去了。
    “都是什么东西!”胡义痛骂着关上了门。
    单丽丽又敲门进来,报告说:“那个狗男终于走了,‘武夷美人’满足了,一
回屋上床就打起呼噜来。小雷啊,你听听去,哪里像女人睡觉。我刚才想问你们来,
有人给我介绍一个日本小老板,才四十岁,年轻有为,在大贩接替他父亲管一家大
商场,刚死了老婆,我答应不答应?”
    胡义鼓励说:“为什么不答应?只要他看上你了,就答应。才比你大四岁,在
中国也难找。若上了北京电视台《今晚我们相识》,保险北京有一半女人要嫁他。
你快答应了吧。”
    “胡说,”小雷怒斥道:“不找日本人!找就找美国人,欧洲人。日本人和中
国人同种,坏毛病一样多,大男子主义厉害,天天让你跪着端茶送水伺候,你行吗?
四十岁的老板来找中国人,肯定是去当外室。不干!我帮你找个德国人,五十岁上
下的。德国人十分喜欢江浙女人讲德文,咱们讲的德文听起来就像情话,性感极了。”
    胡义说:“你先把自己嫁给德国人让丽丽看看。”
    “你懂什么?丽丽,听我的,你这个大哥从来没正经的。要嫁就嫁个西洋种,
折腾半天才嫁日本人,等于半个中国人,缺点比中国男人还多。中西差距越大,越
能凑合过日子。跟日本人,心里什么想法一看一个准,看透了就不能容忍。我们苏
州女人就不喜欢嫁苏州男人,太近的缘故。”
    一番话说得丽丽心服口服,并正式拜托小雷帮她找个德国人,然后万分感激着
走了。
    关上门,小雷靠在门上,喃喃着:“还真缠上我了,我怎么堕落成这种庸俗女
人了!”
    “Father, forgive、them;for they know not what they do”(父啊。宽
恕他们吧。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胡义用一串英文表示感慨。
    “11正点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小雷说着拿出马尔库塞的一本书翻开,铺
上纸接着译。
    胡义改他译的赫胥黎散文。可总定不下心来。转身问小雷:“我说,你今天怎
么那么一副洋奴相?”
    小雷笑道:“对这些人,你不这样他就看不起你。”
    “你什么时候有了个台湾的阔叔叔,还要我去当经理?”
    “只能拿这个气他们。不能让他们以为咱们日子艰难。这些不开眼的人,就吃
这一套。”
    “你这个有台湾叔叔做后盾的,告诉我,咱家还有多少钱?”
    “嗯,最多两千吧。这套沙发就花了八千块呢,那套古典名曲镭盘花了一千五
百美元,全花完了。让你摆阔架子,现在从零开始挣吧。”
    “我说,要不咱们出国去它几年,连上学带打工,先挣足了再说。”
    “你动摇了?我反正不去。德国人其实无比kitsch,庸俗透了。我认识一个从
东德跑到西德去的教授,他说他不理解中国人干嘛跑德国干苦力。我非常非常生气,
问他:你不是也奔西德来了吗?还不是想过好日子?他竟说:我们是欧洲人啊,连
东德人都看不起咱们,西德人不定什么样。”
    “其实看看昆德拉的作品就明白了,人,哪儿的人都一样,kitsch。折腾什么
呀。‘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我不这么想。我就愿意看别人折腾。其实就是因为人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世界才有意义。人才不流动就会变成蠢材。”
    “你就希望别人流来流去把世界折腾好了你沾光。”
    “这也要靠本事。搞文化,就是这么回事。不能让艺术家整天为基本生活发愁。
不能让他们卷入党派利益和政治斗争。他们要求不高,不想什么大饭店豪华别墅,
只要过中等生活就行。养不起艺术家的社会是个异化的社会。”
    “你们家快异化了,就剩两千块了,太太,明天不许再买十块三两的小笼包子,
下厨房油里烟里炒西红柿去吧。”
    “那就买十块一斤的好了。夏天过了再去厨房,简直是个蒸气浴室。”
    “要是实在离开中国难受,没钱也难受,就去深圳吧。吕峰都在那儿当经理了。”
    “你省省吧。你有吕峰那股闯天下的劲头?去特区还不如去美国算了。特区根
本现在顾不上出版什么散文和马尔库塞。”
    “也是,只能在内地搞点文化了,可这个穷样子又让人不甘心。”
    “那是你们出版社太不行。为什么有的出版社能那么红火?一个个编辑出来像
土财主似的。‘向导’比人家少了胳膊少了腿了?”
    “管文化的人里混子多还吃大头。”
    “那些混子受不住穷会自动退出的。”
    “我担心咱们也属于混子之类。”
    “那就自然淘汰好了。反正一天不淘汰,我就干一天。反正我有正当的职业,
怕什么。”
    “就是,我担心的是那么些专业作家之类。人家西方的专业作家是真的靠写作
为生,写不出,就受穷。咱们的专业作家可好,写出来好作品是自己的功劳,写不
出国家养着,有吃有喝有房住,写些个没人看的高调子文章。”
    “关键是有你们‘向导出版社’这样的地方出这样的书,还求着人家写呢。写
完出了书就得化纸浆。如此浪费,能不穷么?那本《什么样的青春和爱情最美好》,
也叫书?跟五十年代一个调,哪个青年要看?”
    “那种书团支部买了发大伙儿!看不看是另一回事。我就得吃‘向导’的这种
大锅饭,没它养着,我连这间房子还没得住呢。”
    “纯粹是怪圈。这样低效率地在怪圈里转,何时能转出来?”
    “反正我们头头不怕,他们只要不出错儿不受上级批评,就保住了乌纱帽,房
子住得很宽敞,政治待遇也不低就行了。”
    “你还当你沾了‘向导’的光?人家头儿怎么活着,你们这些人怎么活着?就
为保他们的乌纱帽在这种楼里混日子?”
    “你废话。你不是也跟着住这里?”
    “我是说打破大锅饭你们会过得更好。最起码不这么拿人不当人。就他们自己
是人啊?为什么不替你们的境遇想想?”
    “这些事你我都管不了的。”
    “你一个大研究生,为什么不去争个官当当,也好改变一下‘向导’的面貌。”
    “你倒会说。官场是我的强项么?谁来替我译小说散文?为争当个主任,人都
要累死的,那种战斗我一场也打不赢。因为现在的官是铁饭碗,干不好房子照样住
三四间,电话照样不动,换个地方还是官。如果把社长总编的房子变成临时的,干
不好让他住筒子楼来,我就去当。他们干不干?这么些年了,要改那么容易呀?怪
不得有人当上了社长主任就不干了,住上了高级房子又不费心血,那多好。”
    “你们社真是烂透了。”
    “所以呀,我建议自由组合编辑室,公开选举各室的头头,选下去的凭本事吃
饭。”
    “大书呆子一个!这可能吗?”
    “我没别的办法,要不,就把财产平分,一人分几万块,自由合股办社。”
    “你这种人,老天真,就配住筒子楼!写你的吧。”
    让老婆怜悯地嗔怪一番,胡义再也译不出一个字。赫胥黎那篇At sea,语言委
实优美,仅这题目就让他苦思冥想好一阵子。一会儿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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