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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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祸-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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沟南说话,等于提醒了对方,孟八爷是沟南人。这一来,他就从调解方变成抢夺方了。
  果然,炭毛子马上反击,“你是沟南的,当然要偏向沟南了。”他也懒得辩,索性发挥人多的优势,问站在自己身后的人,“你们说,是沟南?还是沟北?”
  “沟北!沟北!”声震沙窝。
  “沟南!沟南!”叫喊虽声嘶力竭,但毕竟人数少,气势弱了许多。
  老山狗也加入到沟南的行列里,跟着叫了几声。
  猛子道:“明明是沟南嘛,听,狗都说沟南。”
  炭毛子笑道:“狗当然说沟南,人才说沟北。”这一说,把沟南的都骂成狗了。还有些牧人,不在沟南,也不在沟北,不好明里得罪哪一方,一听炭毛子的话,趁机哈哈大笑。这一笑,他们就和拉拉队差不离了。若是沟北取胜,他们也好分点儿水喝。
  “沟南!沟南!”猛子因言语不慎,叫对方占了便宜,懒得纠缠,扬脖大吼。
  “沟北!沟北!”沟北的人多,且早有准备,一出声,就把对方压下去了。
  孟八爷发现炭毛子们是预谋好的,感到有点棘手。要是真让他们得逞,沟南的就立不住脚了。这种事,在祖宗手里老发生,今日个你占地盘,明日个我抢水源,头打烂拿草绳子箍,谁也没服过输。倒是谁也没抢过沙窝,靠村庄近的,当然挨谁家的归谁。离村庄稍远些的,谁的“招子”下的早,那儿的沙米黄毛柴就归谁。那“招子”,不过是绾成疙瘩的柴棵,可比啥法都管用,因为那是“规矩”。法律是现在人订的,“规矩”是祖宗传下的,传了千百年。人一茬茬死了,可那规矩不死。只有这大漠深处,祖宗没立个啥“规矩”。这儿,就像大洋里的公海一样,你也能来,我也能去。可现在,不成了,有人要占猪肚井了。当然,猪肚井仅仅是开个头儿,接下来,是芨芨湖、荒草湖、熊卧沟……凡是牲畜能立站的地方,都有抢的必要和可能。
  看来,这炭毛子不简单。
  孟八爷说:“争啥?一个干沙窝有啥可争的?这井,马上也成干窟窿了。有本事,到大地方去,广州呀,上海呀,美国呀,联合国呀……才算本事。现在算啥?被窝里的猫儿咬的被窝里的 。”
  炭毛子道:“话不能那么说。你说啥该争,啥不该争?绳绳子都扎到喉咙上了,就那么一口食,你吃了,我就不能吃。世上的事,总该讲个理儿,那口饭,该着谁吃就谁吃。以前,是我们宽宏大量,水叫你们喝,草叫你们吃,可也怪你们,给一点颜色,就往大红里染哩,白吃白喝了不说,连这地方,也想霸占了。”
  孟八爷笑了,“哈哈,听你的口气,不但这猪肚井,连那芨芨湖啥的,也成沟北的了?”“当然呀,难道是沟南的不成?”炭毛子道。
  孟八爷不禁大笑,心里却涌出浓浓的难受来。屁大个地方,屁大点利益,值得这样争?天下大着呢,有本事,出去,打下一片天来。这巴掌大的沙窝里,有啥可争的?就对炭毛子说:“你也别当搅屎棍棍子。我看,先按以前的规矩办,轮着饮水,伙着放牲口,有啥事,等豁子好了再说。”
  “不成。”那犏牛说,“你也瞧见了,屁大个猪肚井,盛了多少牲口,能有多少水?能有多少草?”
  “不是闹狼吗?”孟八爷耐心地说,“不然,谁愿往这儿挤?”
  “闹上一百年狼,就挤一百年不成?”犏牛说。
  扁头说:“别的,我不管。今日个,挨着我饮牛,我饮了再说。”说着,就到豁子屋里,取了水兜子,往井上走。几个牧人拦住他,一个说:“不行,你一打水,牲口就疯了,收拾不住了。”
  这话不错。那些渴极了的牲畜,此刻,要是见了水,不变成狼才怪呢?上回的羊填井就是教训。所以,后来豁子就在牲畜出了圈的时候才打水,一群饮完,再来一群,才避免了无谓的拥挤和抢夺。
  “叫我的牛渴死不成?”扁头显得很委屈。
  “活该!活该!”几个牧人起哄道。
  炭毛子却说:“过去的老黄历,谁也不提了。反正,今日个起,井是沟北的。谁饮也成哩,等沟北的饮完了,水充裕了,成哩,给你们舍些,不充裕,也没治。狼多肉少,得先分个里外。”
  猛子道:“咋?你活叼活抢哩?”
  炭毛子打个哈哈,“啥是活叼活抢?先除里儿后除外,沟北的水,当然要饮沟北的牲口。你问问他们,”他朝沟北的牧人扬了扬下巴,问:“是不是这个理儿?”
  “就是!就是!”那些人大叫。
  炭毛子又问:“沟南的要饮水,你们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那气势,比前些年喊口号还到位。
  炭毛子在牧人里点了几下,“你,你,还有你,从现在起守井,不是沟北的,一滴也不能饮。”
  那几人兽叫似的吼应。
  事情竟闹到了这一步,孟八爷心里很烦,也懒得去张罗防狼的事,早早进屋睡了。猛子气哼哼骂了一夜。黑羔子也没去看他那据说“渴疯了的羊”,坐在炕沿上,木了半夜。
  这夜,似乎没听到狼嚎。

《狼祸》第十章4
  次日,该出圈的出圈了。扁头因为轮到他饮牛,没出圈。炭毛子果真留下了几个年轻力壮的人守井,并公布了沟北牧人的饮水时间表:你今个,他明个,他后个……果真没排沟南的牧人,连那几个帮他笑过的“拉拉队”牧人也没安排,气得他们吊长了脸。
  等别的牲畜们都出了圈,扁头就把自家的牛拢了来,提了水兜子,去打水。他想直接用水兜子从井里提出水来,因为他料到没人敢给他牵骆驼扯那轱辘。哪知,他才上井台,沟北值班的人就抢下水兜,抛出老远。扁头骂:“驴撵的,没王法了?真顶个箩儿就当个天?”那几个牧人起哄一阵。一个说:“头儿排了,今个没你。”扁头问:“啥时有我?”那人说:“明个没你,后个没你……一直没你。这沟北的井,只饮沟北的羊,你旋一旁去吧。”
  黑羔子没出圈。他出沙窝时,他的羊由扁头和炒面拐棍代放,你一天,我一天,轮流着放牧,就错过了饮水时间。那些羊干瘦干瘦,望望井台,咩咩地干叫。
  猛子见沟北牧人欺负扁头,气不过,就上前拎起水兜,走上井台。那些人扑上来。猛子道:“咋?连我也不叫打水?老子渴了,喝一口,成不?”一听是他喝,他们就闪开了。这水兜,是用汽车里胎做的,是豁子备用的。骆驼拉时,用大兜;人提时,用小兜。提了许久,猛子才提出了一兜水。因为昨日才淘了井的缘故,水不很清,猛子朝扁头招招手,“来,帮一把。”扁头过来,提了兜。猛子口对水兜,咕嘟几声,“成了,”猛子说,“这剩下的,给牛。”扁头提了水兜,刚要走,一人过来,劈面夺过。猛子上前,夺那水兜,水洒了一地。这下,惹出了猛子的横气,他一扬水兜,把兜中剩水都浇到那人头上。
  “咋?打架哩?”另两人一见,围了上来。
  猛子早忍无可忍了,顺势揪住一人头发,一下拉,膝盖一提,那人大叫一声,脸上就血乎乎了。另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猛子打倒在地。
  “打水。”拾起水兜,他招呼扁头。扁头慌张地四下里望,却不敢接水兜。
  “打水!天塌下来,有老子顶!”猛子吼一声。扁头这才接过水兜。被打倒的几人已爬起,怒视猛子,却不敢上前。最早挨打的那人边擦脸上的血,边气恨恨走了。猛子知道他去叫人,但心里有股横气鼓荡,倒也不怕。
  扁头把第一兜水倒进水槽,只见牛头攒动,眨眼间,槽里便无水了。那牛们倏地抬头,涌向水兜,看那样子,又要疯挤了。猛子恶狠狠朝牛鼻子们踏几脚,才算阻住了涌向井台的牛头。
  猛子望望那两个牧人,说:“路不平,众人铲哩。别以为人多,就能欺负人。”
  一人冷笑说:“逞啥能?等会儿,叫你吃不了的,兜着走。”
  猛子脖子一扭,“老子是叫你吓大的?我知道,那个杂孙叫人去了。叫去!有本事,把老子的把儿搬掉!皮捋掉!”另一人说:“你着啥急?”
  扁头连续打了几兜,便喘吁吁了。猛子很想帮他打几兜,可又怕炭毛子们真来找他算账,就去了豁子屋里。见孟八爷正倚在被上,闭目养神,也懒得打搅,取过火枪,装起火药。他的本意是想吓吓他们,可火药一装好,却又改变主意,填了半把铁砂。他想,要是他们真动手,先朝他们腿上来一枪再说。等装了铁砂,却记起,那沙枪,不比快枪,一喷,就是一大片,距离稍远些,朝腿扣扳机,连脑袋怕也能打成蜂窝。正犹豫间,听得扁头骇极地叫:“猛子——猛子——”
  出了门,见那两个牧人正打扁头。扁头抱了脑袋,在地上滚。猛子边从上衣袋盒里取个火炮儿,放入裤兜,以备急用,边提枪跑出。那两人见猛子扑来,一溜烟跑了。
  黑羔子却仍在那儿呆着,阴了脸,也不望扁头。他也是沟南人,按说,应该帮帮扁头。猛子朝他啐了一口,有些看不起他了。
  扁头的脑袋已给踢成血葫芦了,他直了声嚎。猛子恶狠狠说:“嚎啥?没卵蛋的东西!你没长手吗?”扁头嚎几声,说:“呜呜,你不见,呜呜,人家人多。”
  猛子道:“人多怕啥?人打你十下,你也该还他一下。别嚎了,打水去吧,等会儿,他们来了,你想打,人家也不叫你打。”
  “没劲了。呜呜,骨头折了。呜呜,脑髓都踢出来了。”扁头哭道。
  猛子一看,那伤,也没啥大不了,脸上有血,却是鼻血,连块皮也没破,胳膊和腿脚也无大伤,并不像扁头说得那么严重。
  听得黑羔子冷冷说道:“瞧,人家来了。”
  一扭头,猛子就看到那气势汹汹扑来的几十号人,打头一人,本该是炭毛子,却不知他为啥没来,反倒是那犏牛打头。猛子取出火炮儿,压在撞针上,平端了枪,心里却提醒自己:千万别扣扳机。  扁头叫:“你真要打呀?打死人,可要抵命哩。”
  猛子又提醒自己:千万别扣扳机。
  那群人闹嚷嚷近前来,见猛子端了枪,对准自己,都怔住了。一个说:“真是亡命徒。算了,算了,不跟他争了。这水,谁爱饮谁饮,饮光了,大家一同完蛋。”说完,就往后退。另一人用膝盖在他屁股上一顶,那人只好驻足。
  “放下枪,放下枪,有话好好说。”犏牛上前来。猛子知道他想夺枪,吼一声:“滚!再前来,老子扣扳机了。”心里却提醒自己:“千万别扣扳机。”
  孟八爷被吵醒了,出了门,见猛子正端了枪,和沟北人对峙,惊出一身冷汗,几步蹿来,捉了枪杆,“松手,松手!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
  猛子已满头汗水了,越提醒自己别扣扳机,越觉得会马上扣扳机,越提醒越紧张,神经似紧到极致的琴弦了。孟八爷一叫他松手,他便解脱了似的松了手。
  孟八爷枪口朝天,一扣扳机,一股火呼啸而出。他变了脸色,瞪猛子一眼,“你连子弹也装了?呸,羞先人去吧。”
  沟北的牧人变了脸色,互相望望。一个说:“这孙蛋,真枪毙我们哩,揍他。”几人应道:“就是。”扑上前,猛子还没反应过来,就挨了几拳。别的人趁机一拥而上,乱拳乱脚,泼向猛子。
  孟八爷气得大叫:“畜牲!畜牲!”扁头叫道:“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又听得孟八爷喝道:“黑羔子你干啥?”
  扁头喊:“黑羔子要杀人了!要杀人了!”
  围打猛子的人一听扁头不像人声的厉叫,扭头,见黑羔子已抡着那把刀子扑上来了。他狞笑着,发出兽叫。一人叫:“快跑,他疯了。”几人马上跑了。另一些人正揍猛子,开始还没注意,等一人屁股上挨了一刀惨叫时,才变了脸色,一哄而散。
  黑羔子朝那人屁股上戳一刀后,并不追杀别人,而是走向自家的羊群。那些羊一见主人,都咩咩叫着迎上来。不料,黑羔子手中的刀子正是为它们准备的。它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倒在血泊之中。
  听到黑羔子歇斯底里的喊叫,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沟北的人开始逃了,他们相信,黑羔子宰了羊后,一定会来宰他们。
  杀戮继续进行。
  “呔!”孟八爷喝道,“羊又没惹你,你杀羊干啥?”扑上去,想夺下刀子,但黑羔子似已疯了,刀子有意无意地,飞向孟八爷的喉头,使他不敢近前。
  “别挡,我可杀人哩!”黑羔子失了人声地叫。
  扁头叫:“黑羔子疯了!黑羔子疯了!”他扑过去,打身后拦腰抱住孟八爷。别看他打架不成,降伏孟八爷,倒是把好手。孟八爷四蹄乱蹬,嗷嗷乱叫,但要挣出他怀抱,却也不易。当然,扁头是为孟八爷好,怕他有个三长两短,沟南越发没主事的了。
  猛子仍在地上蠕动。那顿揍,显然挨得不轻。
  在黑羔子的叫声中,头上打着黑色印迹的羊一个个倒下了。它们痛苦地扭动着躯体,却并不惨叫。这就是羊,无论黑羔子眼里的羊如何凶残,羊终究是羊。面对屠刀,它们只能伸出脖子;挨了屠刀,也只会抽动四肢;而后,大瞪着瓷白的眼珠死去。
  几只羊没被戳中要害,蹒跚着爬起,歪了身子跑开来,缕缕鲜血追着它们。
  涌向自己的活物终于没了,黑羔子也懒得追那几只仍斜了身子逃命的羊。他抛下刀子,把羊捞成一堆,到豁子屋里,取来煤油拉子,拧去盖,朝羊身上浇了油,划根火柴,大火顿时腾起。有几个没死的羊,挣出火堆,披了火,逃向远处,虽仍发出咩咩声,听来却格外人。黑羔子哈哈大笑。而后,是一种从来没有听过的哭。黑羔子跪在沙上,揪着头发,扯了声嚎。
  嚎了一阵,他又大笑着出了沙窝。

《狼祸》第十章5
  因为猛子和黑羔子来了出人意料的一手,沟北人不敢再霸占井了,谁都可以饮,但那秩序已被打乱,由以前的轮流饮水,变成了谁抢到兜子谁饮,涝的涝死,旱的旱死。力大者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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