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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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槐花香-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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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五月槐花香》第三章(一)

     佟奉全来到罗先生家,诉说着心里的那个疙瘩:“罗先生,东西卖了,按理我心该松了,没有,一点都没松下来,看见那银票,我不单不高兴,还觉着烫手,我什么都想了,我想着他要是真来找后账,我就教训教训他,可就没想过他要死……”    
      “不是没想,是不愿想,不敢想……”罗先生说。    
         
      “罗先生,您说得对,我不敢想!我看着他从那房梁上卸下来时,我后悔啊,一下子人就没了……前一天活活的人,从房梁上摘下来了,两只眼不舍得闭上,看着我,一家老少哭着……我堆缩了,我后悔,这是害人了,他沈掌柜有一百个不是,我没死,他死了!罗先生,这劲儿,我有点过不去了!罗先生,我不是干了坏事,装孙子来说便宜话,我坏我知道,我,我病了!”    
      “佟掌柜,按佛门语,忘义取利就是病,以智轻人也是病。你以为你聪明是不是,你这是害人家。”    
      “我这是真病了,一想这事就要堆缩,手心出汗,您有学问,您给我治治。”    
      “我治不了你的病,你得自己治,还是佛门语……不取非分是药,怜孤恤寡是药……他死了,不是留了一家人吗?”    
      “罗先生,这事我想过,卖尊的事,琉璃厂的人不知道,我要出头了给了他们钱,回头传出去,我泛古堂卖货给人逼死了,将来我这生意没法往下做了。”    
      “逃得一时,逃不了一世,逃得众人嘴,逃得了自己的心吗?跟你说负债而逃是大病,负孽债而逃,更是大心病!”    
      佟奉全想了想,说:“罗先生,您要这么说,我明白了……该怎么办我还不知道,但我心里有谱了……那我先走了。”    
      刚才在街上,佟奉全坐车路过燕居阁,看见燕居阁外边已经挂了白白的孝幛子了,佟奉全在车里闭上了眼睛想回家拿钱还给人家,回到铺子里,佟奉全拉开抽屉,看见抽屉轻了,原有的银元都没有了……佟奉全看了一会儿,喊道:“二奎,二奎……二奎!”    
      外面传来贵山的声音:“哎!爷……来了,来了。”    
      佟奉全坐下了想喝茶,见没水:“二奎呢?”    
      “上午就出去了!”贵山说。    
      “没说干什么去了?”    
      “没说。留下个信封子,说爷您回来交给您。”    
      佟奉全听了有点意外,放下杯子,拿信来拆,原以为信封里是银票,不是,是二奎留下的信:    
      “爷,我走了……您别找我,找也找不着,……张督军拿枪顶我脑袋那情景我忘不了……就为了这么个尊,您让我抽自己嘴巴,我都能受,这会儿沈掌柜的又吊死了,这行我干不了了,我怕再干几年不是没命,就是没德性了……我还年轻,在世面上混,没钱不行,我把银票和抽屉的钱全拿走了,还有那块值钱的玉,我也拿走了。您为这事找保人也没用,他病了,说是活不了几天了。爷,对不住您了,后会有期吧……”    
      佟奉全看了信,傻了、呆了!喊道:“贵山,快!快!打电话,打电话,报警!!报警!!!”    
      佟奉全着急地找那个藏古玉的匣子,空了。他赶紧跑到昌盛源票号,人家拿底账给他看,钱领走了。他跟人家大喊大叫……又去找二奎的保人,保人在床上病着,光有喘息的份儿了……佟奉全抓他脖领子叫也没声。    
      佟奉全带人来看铺子盘货,有气无力地说:“就这么点货底子了,几位要是心疼我,就别太挤兑了,钱收了,我得还东家本,几位高抬贵手吧!”    
      街上正在大出殡,是沈松山的家人给沈松山出殡……佟奉全怀里夹了个包袱在街对面静静地看着。    
      一个龙泉窑的小尊,从出现到毁坏,几天工夫,死了一个人,跑了一个人,连带着关了两家铺子。佟奉全盘了铺子还了东家的账,大睡了三天,想想也没旁的手艺,只有夹了包袱窜宅门,东家货西家买,寒去春来,走东窜西地做起了辛苦的“夹包袱”生意了。人家的买卖都有个堂号斋名,他一人一包,只得自嘲地叫个包袱斋。    
      冯妈引着茹二奶奶,小心地可怜巴巴地进了瑞贝子府的最后院——老贝子的卧房。茹二奶奶跪下了,轻声唤道:“阿玛……二媳妇这儿给您请安了……”    
      老贝子斜坐在床上,已是行将就木了:“你来了……”    
      茹二奶奶说:“媳妇给您请安……”    
      老贝子看了一眼屋里的众人:“屋里人都出去吧……出去!”    
      见屋里的人都退出了,老贝子才说:“你起来吧,坐近便点。”    
      茹二奶奶忙说:“谢阿玛!”    
      “我快死了……”    
      茹二奶奶嗓眼有些堵:“您别那么说,您这么一说我们还有什么心气活下去。”    
      “你不用跟我说宽心话,我想死……打大清国一完了,我就该死,眼不见心不烦……旁的不说了,你进我的宅子,没享过福,刚一过门老二就没了……让你守了活寡……”    
      这话说到茹二奶奶的痛处,开始流泪。    
      “……也是命……家业大了,照顾不过来,这些年你受罪了……叫你来,是我死了,怕你更受屈,说是亲戚,都跟乌眼鸡似的,”老贝子用手一指一只箱子,“别指望给你留钱,我也没钱了,那只箱子……给你留下的,一些个玩艺,都是皇上高兴赏下的,值不值钱我也不知道。来,拿着这钥匙。”    
      茹二奶奶不接:“阿玛谢谢您。”    
      “拿着啊……这是我原来的一所二进院子,也给你。这还有个小包袱,你夹着出这屋。是什么东西你回头看了就知道了,这是那所小院子的房契,趁我明白都给你了……”    
      茹二奶奶勉强接下钥匙,又想还回:“阿玛,媳妇不要。”    
      老贝子说:“先别这么说,我知道你想说我给了也带不出去,白给是不是,我给你想好了……包袱你夹着待会儿就走。箱子我让茹安给你捣腾出去……早晚的他也只有跟着你了,没办法,家大人多,自己的东西也得偷儿似的往外拿……来,接着吧。算是老二死的早,我这给你陪不是了……你走吧!……我乏了。”    
      茹二奶奶哭道:“阿玛……阿玛……您别那么说,您可得硬硬朗朗的!”    
      老贝子催促:“走吧……走吧!”    
      茹二奶奶急忙磕头,老贝子转过脸去,传出一阵咳嗽。    
      茹二奶奶抹着泪夹着包袱从门口出来,伤心地走向前院,冯妈跟在后面。茹二奶奶刚一走进中院门,抬头一看愣住了,吃惊地差点退了回去。    
      就看院子里站满了人,多是中年老年的亲戚,都脸色冰冷地看着她。茹二奶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有呆呆地站着。    
      大奶奶先说话了:“老二家的,你可真招人疼啊!”    
      茹二奶奶抱着包袱站着,冯妈一边垂立,还没缓过神来。    
      大奶奶说:“平时我们过后边请安去,窗根底下请过安,半天都没一句整话给我们……你可好……一个人请进去了,旁的人轰出来了,……跟老爷子说什么了,跟我们学学……”    
      众人附和道:“对。跟我们学学……”    
      茹二奶奶嘟努:“……没说什么……”    
      大奶奶瞅着那个包裹:“掖着藏着包着裹着的是不是……没说什么,怎么你夹着个包袱出来了,我们手里可都还空着呢!”    
      茹二奶奶这下不知从哪来到勇气:“东西是老爷子给的不错,我可不想藏着掖着,给你们的东西我不问,给我的你们也别问!”说着就要冲过去。    
      大奶奶喝住她:“等等!话我今天给你说明白了,就是老爷子给你的东西也不是你的,这院子里的东西没一件是你的。”    
      一向寡言的大爷也说话了:“不孝的话我先说了,真有老爷子百年之后的那一天,什么是你的,什么不是你的还指不定呢!冯妈……上手给你们奶奶解包袱……”    
      冯妈站着不动。    
      大奶奶怒道:“冯妈!快上手……”    
      冯妈嗫嚅道:“……我……我不解!”    
      大奶奶恼了:“好啊,一个下人都这么硬气了,可是仗着老爷子欺负人了。来人,给我掌嘴。”    
      哗地冲上来两个家丁,啪啪地抽了冯妈两个耳刮子。冯妈抱着头忍着躲闪。就是不去解包袱。    
      大奶奶逼问:“解不解!”    
      冯妈也变得强硬了:“我一个做下人的,没犯上的理……”    
      冯妈又挨了几个耳刮子,茹二奶奶实在看不下去了:“放手……放手!”边说边解开包袱扔在了地上,“你们看吧,你们拿走吧,什么家呀!什么亲戚啊,狼窝!就是一窝狼!!”    
      包袱开了,散在地上,一院子的人哗地涌过来看……哪儿是什么金银珠宝啊……都是一些小孩的玩具,小孩的帽子,布小马、小兔爷,琉璃球、万花筒、空竹、花脸……扔了一地。大爷似乎不放心,上手拨拉了几下:“这不都是老二小时玩的玩艺儿吗!”    
      大奶奶也一脸不解:“是啊,一堆子破烂呀。”    
      众人有点尴尬。茹二奶奶原也没想到,一看,这才明白老贝子的用心了,冷冷一笑:“都惦记着呢,是吧,拘了人来查是不是,你们拿啊……抢啊,全拿走吧,大奶奶你带的头吧,来,这琉璃球您拿家玩去吧,大爷这空竹给您……”    
      大奶奶急忙躲闪:“我不要死人的玩艺,晦气!”    
      茹二奶奶大声喊道:“抢啊,搜呀!死人的玩艺,你们吃的喝的哪件不是死人的,你们挣过一口咀谷吗?!横草不拿竖草不拈,整天的就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当着外人说起来多荣耀啊,贝子府的大奶奶,我看你们是强盗不如,拿啊……给你。”她抓起那些东西就往那些要散的人后背、脸上扔、摔过去,“……拿走,给你……你带着这王八脸给你娘家人争光去,欺负人啊……连个看病的大夫来,你也查啊!给你……拿去,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给你们,给你们都拿走,挣棺材板去,挣孝袍子去,挣坟头子去!!给,给!”    
      茹二奶奶连扔带骂,一时间,院子里溜得早已没人了。    
      天黑了,茹二奶奶还在叫骂:“荣庆,你不得好死,你把女儿往狼窝狗洞里扔,不得好死啊,荣庆!你不是爹!你是个畜牲!”    
    


第一篇《五月槐花香》第三章(二)

      月色惨淡。莫荷走在街道上,正在卖烟。索巴穿着长衫马褂,拿起一包烟点着了一棵,一连抽了好几口。    
      莫荷看着他:“先生,红锡包十支装的十二枚一包。”    
      索巴紧抽二口,见快抽完了才说:“不行!烟捂了,不要了,说完扔下烟头就走……”    
         
      莫荷跟上了:“先生新进的货那儿捂了,您这开了包了,我卖谁去,您好歹买了吧……先生,先生……”    
      索巴不耐烦了:“去,去,不要了,捂了,不要了……”    
      莫荷哀求说:“先生,您一棵烟都抽完了,又说捂了,你买了吧……你买了吧……先生。”    
      “别拉我啊,再拉我给你好看的,大姑娘家家的上街卖烟卷,也不嫌寒碜。”    
      “我卖烟卷寒碜什么,你抽烟不给钱才寒碜呢!”    
      “嗬!你这是要找难看啊!”    
      “你才找难看呢……你抽烟不给钱,你给钱,你给钱!”    
      “臭丫头片子,我扇你。”    
      “你敢!你给钱!给钱!”    
      “拱火是不是?”索巴伸手要打,正这时,从黑暗的墙角里站起一个人来。“等等!我这儿看了半天了,怎么着?都挤兑得我们卖烟卷了。”是范世荣。    
      索巴一愣:“谁呀……哟!五爷啊!”    
      “你还认得五爷啊……你别叫我五爷,你叫我五孙子吧!莫荷怎么了!”    
      “他抽烟不给钱!”    
      “不能,不能够,他有钱……现在混吃混喝的谁不知道索巴啊?”范世荣伸手上索巴身上摸着,“他哪能不给钱,他们家祖上就欠着咱范家情呢,跟谁说没钱,他也不能跟咱说呀,对吧?”    
      索巴推开范世荣的手:“五爷,您别动手……”    
      范世荣声音一高:“怎么着?我动手了怎么着?祖上的情,上辈的钱都不要了,把这盒烟钱给我妹妹!我这话多余吗?好,我们都卖烟卷了,还要怎么着……啊!你说说还要怎么着。”    
      索巴无奈:“我没说不给,我给我给成吗?……就这么些了,您接着吧。”    
      范世荣口气更硬了:“你们索家从上辈可不是这么给我们范家钱的!”    
      索巴苦着脸:“五爷……您赏脸收着。”    
      范世荣扭脸对莫荷:“莫荷接着,把烟给他,咱走……”    
      莫荷接了钱,把烟给了索巴,然后追上范世荣:“哥!钱给您,捎点棒子面回家。我去广和楼再卖一圈。”    
      “不卖了……棒子面也不买了,钱拿着今儿咱不做饭,吃二荤铺子!”    
      “哥……这才刚挣了点钱!”    
      “挣了就花……走,跟哥走……”    
      “哥!您去吧,我还不饿呢,我再卖一圈去。我走了……哥,您想着喝点酒啊!”莫荷把钱都给了范世荣,转身走了。    
      范世荣感动了,攥着钱站着不动:“莫荷,莫荷别去了!莫荷……等哥发迹了,给你雇七个丫头,雇十个丫头侍候你。”    
      连古斋的葛掌柜,正在灯光下盘账打算盘。屋子里到处都是旧古董,上面落满尘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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