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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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槐花香-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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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古斋的葛掌柜,正在灯光下盘账打算盘。屋子里到处都是旧古董,上面落满尘土,门吱扭地一声开了。佟奉全进来了,显得很高兴:“老爷子还没散呢!”    
      葛掌柜继续写账,并不抬头:“晚上咀谷指着您呢!”    
      佟奉全将包袱放下:“您别哭穷,我不问您借钱……”    
      葛掌柜瞅了佟奉全一眼:“开张了……”    
      佟奉全从怀里往外掏着大洋:“老爷子听您的真没错,窜门子,窜门子,把门子打通了,一窜一准……祁府把那块宋砚给收下了……”    
      葛掌柜说:“嘿!你小子啊……不兴这样呵,天天的开张,谁受得了啊……过不了些日子,一条街可都干不过你了。”    
      佟奉全自己倒了杯水喝:“不想了,就这么挺好……您说一人一天能吃多少啊,吃饭也就吃三顿啊,睡觉不也就睡一张床吗!有再大的宅子也睡不出十张床去!”    
      “穷人说的宽心话……不硬气……卖了多少钱?”    
      “我是实话跟祁老爷说的,东西本五十块,”佟奉全放下五十块大洋,递给葛掌柜,“这是您的呵。您看着赏吧!祁老爷看着东西不错,说多了也不给你了,给了六十,刨了给门子买了个蝈蝈葫芦一块钱,这两块我孝敬您了……十减三,我还落七块……”    
      葛掌柜把那两块钱推到一边去:“我不要……”    
      “您别嫌少,晚上够找个人给您暖脚的了?”    
      “你他妈小子还光棍一条呢,跟我说这话,我不要,你留着攒钱娶媳妇吧!”    
      佟奉全叹口气:“不想,我等着媳妇娶我呢!”    
      “净说不硬气的话,奉全啊……咱这行买卖做倒了是常事,可不能堆缩了,你那做旧的手艺还得捡起来。”    
      “老爷子打住,打住,再不提做旧了,害人的事不干了,那是病,自己怕了。得,您再给我挑两件玩艺,书房里的,我明天还接着转呢!”佟奉全说完站起要走。    
      葛掌柜盯着他:“干什么去呀!”    
      “雇车听书去……”    
      “总找五宝,可不是什么正路。别跟我学,找房媳妇好好过。”    
      佟奉全不理他,唱道:“丑未寅初……”    
      葛掌柜追上一句:“听见没有?”    
      佟奉全应道:“哎,这就出门找媳妇去。”    
      范世荣坐在二荤铺里,边吃喝边跟小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达子,五爷跟你说啊,我伤心归伤心……可有了钱,我还是想进来吃了,喝了。”    
      达子说:“那就对了。”    
      范世荣愣了愣又说:“不是我不心疼莫荷,五爷我是见过钱使过钱的,一万两万的银子,我一天能给花了,这么点钱攒着它有什么用!真有发迹的那天,莫荷我妹妹,我让她穿金戴银的,过几天大格格的日子,你信不信!……再来一壶。”    
      达子急忙去拎酒壶:“信!五爷的话哪儿有错呵。”    
      莫荷挎着烟篮子飞快地跑着,后面的两个小混混追赶着莫荷。索巴在胡同里抽着烟冷眼看着莫荷。莫荷被前边的那人堵住了,后边的那个人追上来扯住烟篮子,动手就打。莫荷抓住烟篮子死活不放……猛地将争抢烟篮子的那人推倒,莫荷抢着烟篮子就跑……边跑边喊:“救命啊,抢东西了,救命啊!”没跑多远,又被打倒了。    
      佟奉全的马车正拐过来经过这儿,佟奉全还在唱着。    
      老板子忙问:“爷,前边抢东西呢!咱绕着走吧!”    
      佟奉全一怔,急忙撩帘子往外看。前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喊声:“救命啊,救命!”    
      佟奉全说:“听着是个姑娘呢!哎!得管管啊!这事不管了害病。”嘴上光说,却不下车。    
      老板子胆怯地说:“爷,要管,您管吧,我们不惹这事……”    
      “匡邪弼恶是药啊,治大病呢……哎!哎!!警察来了!警察来了!”佟奉全急中生智,把两个指头放在嘴边上,嘟嘟地吹起哨来,吹得还真像,边吹哨边下了马车,跺着脚跑。    
      两个混混吓跑了,胡同口的索巴也跟在两人身后一起跑了。莫荷被打得躺在地上,本来就破旧的衣衫更显不整了。佟奉全悄悄走来:“您……您没事儿吧!”    
      “你别过来!”莫荷马上爬起来整着衣裳,拢头,满地乱摸。    
      佟奉全吓得赶紧住了脚:“怎么了?您……您没事吧?”    
      莫荷边整衣裳边说:“我烟卷都撒地上了……您先别过来,回头踩了……”    
      佟奉全跑到马车前把马灯摘下来,跑过去帮着莫荷满地找烟卷。灯光照到莫荷受伤的脸,显得很可怜。莫荷赶快偏过头去。    
      “您……可伤了?”佟奉全问。    
      莫荷吐了口血水:“……还有一盒,先生您别管了,谢您,我自己找吧。”    
      “您家住哪儿啊?”佟奉全又问。    
      莫荷说:“骡马市。”    
      佟奉全和她商量似地:“顺路送你吧……回头别再遇见事……我是琉璃厂卖货的,送你吧……”    
      莫荷很认真地看着他,轻轻点头,爬上了车。    
      佟奉全和莫荷并排坐在车上,一直没话。莫荷抱着烟篮子,神情有些紧张警觉。佟奉全更是正襟危坐,那只挨着莫荷的手总想动,总想动……    
      莫荷看到佟奉全那只挨着自己的手老在动弹,突然叫了一声:“你干吗呀!停,停车!”    
      佟奉全忙说:“您……您压我袍子了……”    
      莫荷一看,可不是么,抬抬屁股,佟奉全把袍子抽了出来,重新坐好。两人又都无话,这下更觉别扭。    
      莫荷伤了的脸上突然现出纯真的笑:“想起来了,一盒也没丢,刚我在广和楼卖了五盒,没丢……”    
      佟奉全也舒了口气:“……是啊……那就好……那就好!”    
      莫荷看看车外,见到了自家附近,忙说:“先生我到了……没别的谢您,给您支棍糖吧……回家给孩子吃!”    
      佟奉全一笑:“我没孩子。”    
      “那您自己吃吧!谢谢您……”莫荷给了佟奉全一支棍糖,自己下车,走了。    
      佟奉全坐在车里,一直看着莫荷消失在墙角。这才低头看着手里的棍糖,剥开纸,吮了一口,自语道:“怪可怜的,为盒烟想了一路。”    
    


第一篇《五月槐花香》第三章(三)

      天气很冷,街道上的行人大都缩着脖子。禄大人在东琉璃厂下了车。范世荣两手筒在袖口里已经等了半天了,脸都冻僵了。一看禄大人出来了,就高兴地说起英语:“禄先生,今天天气真好啊……心情怎么样,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尽管说话。”    
      禄大人却用流利的中文回答他:“范先生,我为什么在这条街上出现就能碰到你……你      
    是不是在等我……你不用费心了,我不需要……”    
      “哪儿的话啊,您大老远的从英吉利过来了,咱不能不尽地主之谊啊……应当的,走,走。”    
      “范先生,谢谢了,我自己可以应付……你跟着我,铺子里的人都不太高兴。您留步吧……”禄大人止住了,看意思不让范世荣跟了。    
      范世荣有点尴尬。正好旁边天合居的伙计王财,在铺子外下板,看得一清二楚,便假装没看见。    
      范世荣凑过去说:“……这洋人就是客气。王财啊……炉子上水开了没有……给我沏壶茶,我坐会。”    
      王财肃立,装出很听话的样子:“五爷,水倒是开了,不是我不留您……掌柜的吩咐过,范五爷恕不接待。”    
      范世荣明知故问:“为什么?!”    
      “怕您搅买卖……”啪,王财将身上的抽子一甩,进了铺子,关门了。    
      “嘿!他妈的这不是狗眼看人低吗?别让爷我逮着机会,爷真时来运转时山也挡不住……”范世荣一顿足,有点伤感地筒着袖子走了。    
      老贝子死了。    
      瑞贝子府搭起了灵堂,灵堂上扎了全白的孝幛,中间是老贝子的大幅画像,孙男弟女的跪了一地,对面有和尚在念经。司仪不断地报着来吊唁的人:“醇亲王府……四阿哥竭灵。叶赫那拉三觉罗……竭灵……”    
      茹二奶奶披麻带孝,跪在地上伤心哭着。    
      又有人哭灵来了,老觉罗被人扶着进来,哭道:“兄弟,你走了是福气,眼不见心不烦,大清国一点人气儿都没了啊!京城快没咱的地儿了,皇上去了东北了,你有福气啊。”    
      这边一哭,众孝子哭声大作,和尚经声更大……    
      冯妈慢慢从后边跪着移过来。悄悄地拉了茹二奶奶衣襟。茹二奶奶低头哭着,明白了……慢慢站起来,退后往外走。    
      茹二奶奶急急地回到自己屋里,见侄子杨子一身孝服,坐在那儿,忙说:“冯妈把门关了,杨子来了。”    
      杨子急忙站起:“二姑,您受累了,侄儿给您请安……”    
      茹二奶奶说:“免了,杨子,我看看你的袍子……”上手一看,内里做了不少的口袋,“行!来,姑给你装点东西,赶着人多时跟着出去,别让人看见了……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再没时候了。”    
      茹二奶奶把瓷盘啊……墙上的两幅画啊都摘了,把那个画轴立马地用剪子剪了,叠叠塞到杨子怀里:“姑苦了半辈子了,指着这点玩艺活人呢……”    
      杨子问:“二姑这么行吗?”    
      “不行也得行了。杨子你带出去,姑亏不了你……”茹二奶奶塞着塞着觉得塞多了,又拿出几件,“你跳跳……行……看不出来。人多时跟着往外出,没事……胆子大着点,没事儿呵,姑也是逼出来的。你多为姑想想吧!”    
      嘭嘭!外边有人敲门。    
      茹二奶奶慌了:“冯妈!谁啊!……快躲躲。”说着赶紧往里屋推杨子。    
      冯妈出去又回来了:“二奶奶,大奶奶派人来催了……”    
      “我这就出去了……杨子,出来吧,记住了,这东西是你姑霍了命让你带出去的,指着他活人呢……拿出去了,先在客栈等我,回头去头条八号找我。好了,我先走,一会儿看准了机会,你再出去啊!”    
      茹二奶奶出去了,杨子看着怀里的东西。外边法号声大作,杨子听了一会儿,又趴窗户往外看……这才悄悄出门,挤进人群,边哭边低头跟着走了。    
      范世荣什么营生也没找着,筒着手,跟着一个打小鼓的后边走着,走到一个打小鼓的攒口。    
      打鼓的,旧京收旧货,收破烂的别称。打鼓分打硬鼓,打软鼓,打软鼓其实就是收破烂的,收废旧物品,破烂旧衣服;打硬鼓的不一样,穿长衫,走街窜巷,收老门老户的金银首饰文玩字画,两种鼓声不同,久居京城的人一听鼓声,便可辨别硬鼓,软鼓绝不会错。    
      攒儿又叫攒口。旧京各门手艺人聚集之处,比如打小鼓的同业人等,收了一天东西,必来到一处茶馆或小铺子聚齐,一是互通消息,二是互相窜换货……    
      范世荣和打小鼓的一起走进小茶馆,里面热闹无比。小贩们你看他的,他看你的。正说得热闹:    
      “这宣德炉有七分真,明儿个早市十块大洋出去,估摸有谱。你要急用我给您九块……”    
      “我不急用,过了明儿个再说吧!”    
      “你这一块都不让我赚啊……”    
      “不是不让您,我有主顾专收这个!”    
      “哎!史家胡同瑞老贝子死了,这两天张罗着分家卖东西呢!老几位,千万崩住了,杀杀他的心气,头三天可别让他卖出钱来……听见没有?”    
      “哎!放心吧,三天内不伸手。”    
      范世荣不是这行的,看了一会儿,坐下喝茶。    
      小鼓刘一眼瞅见范世荣:“哟五爷,您怎么到攒儿上来了。”    
      范世荣白他一眼:“喝茶,不许啊……杀心气?当年我们家的东西,就他妈的这么让你买了去的吧!    
      小鼓刘赔笑:“那没辙,干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要么老天爷不赏饭吃。”    
      “饭全让你们吃了,我这会儿喝风了。”范世荣说。    
      “五爷您可别那么说……你吃过的东西比我这辈子听说过的都多……您喝风也是喝香风。”    
      “这是他妈的堵我的嘴呢!刘啊!”    
      “爷您说。”    
      “这活儿好干吗?”    
      小鼓刘一愣:“爷,您问这干吗?什么都不好干,俗话钱难挣,屎难吃,爷您打听这干吗?”    
      “抢你饭碗啊!”    
      “我们这行里的可都是力巴出身,正经的识文断字的都没几个,甭说您是宅门里出来还会点大英国话的了。”    
      范世荣故意脸一沉:“你别架我,现在爷我是拉了秧的黄瓜,架不起来了……刘啊!我想了一天了,这活我能干,最起码看着是个穿长衫的。”    
      小鼓刘一笑:“爷,您要真干,也有好处,您那么多亲戚呢!谁家给件玩艺儿,也得卖个十块八块的,你干吧,那也算我们行里出了人物了。”    
      范世荣沉吟道:“我没本……你借我件东西我先卖出去怎么样……”    
      小鼓刘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哟!爷瞧您说的,一堆破烂还说什么借啊……刚收的,就这堆,您挑一件吧……”    
      范世荣也不客气了,蹲下身从包袱里抽出一轴很破旧的画儿来。小鼓刘一看抽出这轴画,喝的水一下吐了出来:“爷……就这件不行!我给忘了,这是位老太太偷着卖的,卖完了她儿子就找我呢!背不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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