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血红 作者:张正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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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血红 作者:张正隆-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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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24日,国民党军队进占长春,正向吉林攻进时,四纵在南满发起了鞍(山)海(城)战役。5月25日攻克鞍山,全歼60军184师一个团。
  乘胜南下海城,迫使184师师直和一个团起义。接着攻占大石桥和营口,歼灭了184师另一个团。屁股被戳了一刀,杜聿明不得不把新1军南调,减弱了北满的攻势。
  接着,又在辽东新开岭全歼52军主力25师。
  这是在黑土地共产党人最困难时期,打的两个具有震撼力的胜仗。
  然后,和另一个主力纵队3纵,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创建并坚持了南满根据地。
  “千里驹”的覆灭
  1946年10月,杜聿明调集八个师约10万余人,分三路向南满大举进攻,企图将共产党主力,压缩、围歼于安东、凤城、宽甸地区。
  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宏观上我是被动的,微观上我是主动的。一个个微观加起来,主动权就易手了。毛泽东的战法虽然不是战无不胜,失算的时候也不多。
  不过,这次对这个号称“千里驹”的25师(输入者注:此处原为“22师”,根据上下文改正),4纵开头倒没这么大胃口。因为微观上的主动性并不大。所以主动放弃安东。腾出手来和敌人兜圈子,掩护辽东军区机关撤退。
  路没少跑,仗没少打,谁也没占多大便宜,“千里驹”只是穷追不舍。4纵一咬牙,就把这个能征善战的“千里驹”,引到了辽东大山里一个叫“新开岭”的地方。
  新22师是在远征缅甸中打出中国军队的虎威,得名“虎师”的。25师为什么叫“千里驹师”,两年后在塔山被4纵打残废了的独立95师,为什么叫“赵子龙师”,笔者没有查到具体出处。①但和“虎师”一样,曾在古北口、台儿庄和远征史上,写下悲壮而又辉煌诗篇的25师,这个美名是在杭战中打出来的,当是无疑的。而且,做为最早闯进关东的一个军,52军在黑土地上也确曾有过上乘表演。
  “千里驹”气势汹汹朝口袋里钻。“师座”李正谊,只看见4纵11师在他翻飞的马蹄前连连后退。当他知道12师已在前面恭候我时,10师在也急如星火地赶到时,一切都晚了。不过,用少将军服换套油渍麻花的伙夫衣服,再用锅灰在脸上抹几把混进俘虏堆里,还是来得及的。只是那满脸麻子,岂是锅灰能抹平的?
  今天我们应切戒骄傲,对共军战力万不可再存轻视心理,这次二十五师疏忽冒进……以至全部被消灭。二十五师这样好的部队,如此下场真令人痛心至极。如果大家今后都像二十五师,就会亡党亡国。②杜聿明说的一点没错,从秀水河子到大洼到新开岭,都使人想起一部电影中一位国民党将军的一句话:我们以往的教训,就在于轻敌哟!
  笔者家乡老人是这样评述和感慨的:那兵过的呀,一会儿共产党,一会儿国民党,后来也弄不清谁是谁了,也不知道谁撵上谁了。看那架势呀,共产党是不大行了。没想到新开岭一家伙,可把国民党打“屁了”(东北话,“服了”,“完蛋了”的意思)!
  新开岭位于安东省赛马县(今丹东市凤城县)境内。蒋介石把这个“千里驹”送去的那个死地,是新开岭东面一条东西走向的袋形谷地。两边是高山,一条(云爱)阳河和宽(甸)赛(马)公路从谷底并行穿过。只要控制住周围制高点,任你“千里驹”、“万里驹”,都有来无去。
  八个团围打一个师,兵力二比一,装备完全不如敌人。这种战例在黑土地上是不多见的。但地形有利,大山助阵,土地爷的威力不止一两个团。
  战斗于10月31日10时打响。
  “千里驹”果然不同寻常,几个冲锋就突破11师部分阵地,攻占了老爷山和404高地。
  老爷山可以俯视、控制整个战区,为最有价值的制高点。抗战中也是一员勇将的“李大麻子”,集中炮火,拼力把它夺了下来。先以一个连守卫,后来增到一个营,11月1日又增到一个团。山顶有当年日军修筑的堑壕、工事和碉堡,碉堡内可容纳几十人。山很陡,70多度坡。林又密,都是刺槐和山里红,扎人挂衣服。先是雨纷纷,后来加雪。松软的腐叶上一层雪,腐叶下泥土泡得水叽叽的,一(足此)一滑。这种天候地理,能够爬上去已属不易,更不用说还有美械守军密集的弹雨了。
  土地爷叛变了,老天也成了敌人,时间也成了帮凶——几路援敌已经出动,那个“虎师”新22师距这里不到一天行程了。
  10师28团九次攻击都未奏效,伤亡500多人。算上炊事员,全团就剩300多人了。
  部队在山沟里待命。没有雨具,没有棉衣。有一件算一件,所有衣服都套在身上了,有的还披着毯子,一个个水淋淋,泥糊糊,没了模样。有的头枕膝盖打着瞌睡。班长一会儿变得捅捅摇摇。不能睡,睡着一个就减员一个,非病不可。老天爷让这个世界有昼有夜,本是让人们有劳有逸,到什么时候就干什么事的。10师从本溪县一昼夜强行军赶到这里,气儿没喘匀就开始攻击。攻上去,打下来,下来就在雨天雪地里这么蹲着。
  团指挥所有个小棚子,警卫员用刺刀砍下树枝搭的。两台日式电话机好像冻僵了,一声不吭。几支像现在家家户户都有的没有把的水舀子似的大铁碗里,通红的高粱米饭结了冰碴儿。
  团长胡润生“卟卟”吐着流进嘴里的雨水和雪水,直骂“娘卖X的”。
  政委张继璜说:老胡,沉住气。
  其实,他心里也直骂。
  这仗算是打到节骨点儿上了。
  撤?快瘫的“千里驹”立刻会蹦起来。打下去?我们困难,敌人更困难,主动权尚在手中,还有希望。但敌人肯定会拼死抵抗,再僵持下去,援军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纵队几个领导一碰头(请注意,这是真正的“碰头”),咬牙横心:打!
  预备队全部拿上去,几个主要领导全下到师团去。11师和12师从侧后全力攻击,集中全部炮火掩护10师强攻。28团仍从正面攻击,团长政委带突击连,参谋长带尖刀班。
  一锤子买卖、豁出去了!
  敌人终于被冲垮了,垮了的敌人被压挤在老爷山下敌师部附近的黄家堡子。
  炮火转移射向,猛轰敌指挥所,汽车、装甲车和几百辆大车被击中起火。烈焰熊熊,浓烟滚滚,铺了层薄雪的谷地里,“千里驹师”官兵就像热锅里的蚂蚁。
  陈云的“文章”
  做为中国共产党重要领导人,中国经济工作杰出的领导者,陈云在黑土地上的政治、军事(他自称不懂军事)、经济斗争中,都有不朽的贡献。在黑土地纷纭变幻的“万花筒”时期,他以鲜明的观点和立场推动着历史的进程。有些电报和文稿,已收进《陈云文选》。笔者还看到一些电报,那见解都是经得起历史检验的。
  这里叙述的是另一篇杰作。
  “千里驹”的覆灭,打乱了敌人的计划,保证了辽东军区机关安全转移,一些医院、工厂和仓库资材运去朝鲜,得以保全。但它并不能扭转共产党在南满的劣势。几路敌人踌躇一下,立刻又紧逼上来。
  风雪交加中,遍体鳞伤的4纵,开始疲惫不堪的撤退。
  战役期间曾“动员”一些民工抬运伤员,都跑光了。1千5百多伤员,全由俘虏抬着。没时间从容消化,有的问声“你是抓来的吗”,就补进连队。有的连队一半是俘虏兵。俘虏根本不明白那是问“你是被国民党抓来的吗”,觉得莫明其妙:这还用问吗?哪个不是叫你们抓来的?逃亡不断发生。赵斌老人说,他那个营,有的俘虏把班长和老兵打死了,带挺机枪跑回去了。
  老人都说,直到四保临江和三下江南后,俘虏都很难改造。特别是新6军和新1军的,一个连打剩几个人也不缴枪,抓住了也不服:你们就凭人多打我们,有本事一对一地干?
  漫天皆白中,崇山峻岭间行进着的像是一支国军。俘虏和“解放战士”不用说了,一些老八路也穿着国军服装。有的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不像国军的都是单衣,有的大脚趾头还露在外面。就这样,在越来越深的雪地里,走了将近一个月。
  国民党在后边喊:共军弟兄们,你们没路可走了,趁早投降吧!不投降就把你们赶进长白山啃树皮,哄进鸭绿江喝凉水!
  任何幽默都不会无中生有。对于南满共产党人来说,确确实实,自然界和政治气温都降到了最低点。
  偌大个南满,共产党只剩下紧靠朝鲜的临江、蒙江、长白山和抚松四个巴掌大的小县,偏僻闭塞,交通不便,人烟稀少。辽东军区,辽宁和安东省委机关,3纵和4纵主力,一下子挤到这里,装备不足,兵员无着,粮食供应顿显恐慌。而国民党四个齐装满员的主力师,正向这里扑来。
  历史在给“千里驹”准备了个新开岭后,似乎又要给共产党人找块什么地方了。
  老人都说,当时发了斧子、锯,规定每个班做两个爬犁(有人说一个)。
  还发了些辣椒、姜,每个班一斤酒。准备放弃南满,过长白山到北满去。快收拾停当了,勘查路线人员已经派出去了,就要开步走了,陈云和萧劲光从北满赶到了。
  随之而来的,是著名的七道江会议。
  中心议题是坚持还是放弃南满。
  12月11日开会,师以上干部参加,开了四天。
  在当年的黑土地上,特别是在大兵压境的当口,这个会开得是长了点。
  不得不长。
  会议由改组合并(辽东和辽宁)后的辽东军区司令员萧劲光主持。他讲了三点:南满必须坚持;南满能够坚持;立足战争,以战求存。
  三点意见两种回声。主张走的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主张留的人说: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还有几万人,就是上山当“胡子”也能坚持几年。主张走的是多数,据说职务也较高。“走”、“留”天平一边倒。
  当时对我们来说,天寒地冻,衣食困难,根据地狭小,敌人嚣张……
  都不可怕,可虑的是我们自己形不成“武松的拳头”,没有“打虎”的坚强决心。③萧劲光这段话,可谓一语中的了。
  会场形势挺糟,战场形势不妙。敌人两个师逼近梅河口和辑安。会场重于战场。几个师长回部队准备打仗,这边继续争论走与留。据说,有的主留派也有些动摇了。
  就在这时,一辆火车头载着陈云,从临江连夜赶到了七道江。
  大衣上是雪,眉毛上是霜。
  陈云很喜欢用“做文章”,来比喻研究问题。这次,开门见山,还是这样:大家谈谈,南满是不是没有“文章”可做了?
  这是一栋日本房子,一个个小房间就像鸽子笼。窗外大雪飘飘,屋檐下吊着尺把长的冰椎,室内喘气就像吸烟人喷出的烟雾。比这更冷峻的,是从三面紧逼上来的强大敌人,和令人心急如焚的争执不休的走与留。陈云却全然不觉似的,和大家围着火盆烤火,要大家和他一道“做文章”。随着推门呼拥进来的冷气消逝后,气氛缓和了,也活跃了些。大家各抒己见,做起“文章”来。
  关于“文章”如何做得真,做得准,做得实事求是,陈云在延安时就有论述,就是“全面、比较、反复”:所谓全面,不仅要看到正面,还要看到反面;不仅听正面的意见,还要听反面的意见。所谓比较,一是左右的比较,二是前后的比较。所谓反复,就是事物初步定了以后,还要摆一摆,想一想,听一听不同意见。④由此,就不难理解他写在黑土地上的那些“文章”了。
  几位老人说,得知陈云要来,大家就认定他是来拍板的。这位东北局副书记、民主联军副政委,确实是来拍板的。而且,当他主动请缨来南满任分局书记和军区政委时,东北局明确指示是要坚持南满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只管执行指示就是了,否则,他此前此那些“文章”就该是另一种样子了。在这举足投步都关系到黑土地战略全局的关头,他要把每个人的“文章”都听听看看。当他感到“文章”已经成型了,时间又不允许慢慢“推敲”时,他就毫不犹豫地拍板了。
  “文章”大意是:我们不走了,都留在南满,一个也不走。留下来打,在长白山上打红旗,摇旗呐喊。当年抗联力量那样小,还坚持了10年。我们条件比抗联好多了。
  敌人战略方针是“先南后北”。若放弃南满,就正中敌人下怀,免除后顾之忧,可以全力以赴对付北满。东北敌人好比一头牛,牛头牛身冲着北满,一条尾巴留在南满。松开尾巴,那就不得了,这头牛就会横冲直撞,南满保不住,北满也危险。抓住这条尾巴不放,那就了不得,这头牛就蹦跳不起来。
  去北满,过长白山要损失几千人。将来打回来,还要损失几千人。留下来会很苦,损失也不会小。但这两种损失,意义是不一样的。
  萧劲光是搞军事的,很有学问。大家都是搞军事的,学问都比我大。
  仗怎么打,你们大家研究。但是,南满有文章可做,南满应该坚持,而且能够坚持,这个板我敢拍——我就这么拍板了!
  前面写了,陈云曾充分肯定避免锦州决战和成功地指挥四平撤退,说这两件事处理不当,东北就很难有后来的好形势。
  同样,陈云若不是在七道江会议上拍了这样一板,东北也难有后来的好形势。
  七道江说,新开岭说
  毛泽东说:“往往有这种情形,有利的情况和主动的恢复,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做为战略上和战役中“再坚持一下”的典型范例,七道江会议和新开岭大捷,理所当然地被写进了那么多回忆录,还写了那么多专文。
  却理所不然地回避了关键时刻的很多情节。
  据说,新开岭战役打到节骨眼上时,有人要撤,有人坚决不同意,言辞很激烈。这难道不是关键时刻的关键情节吗?然而,正因其关键,才需要含糊其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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