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血红 作者:张正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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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血红 作者:张正隆-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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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革命的兵贩子”
  “觉悟的共产党员要自觉的当兵贩子,当革命的兵贩子是光荣的事”。
  “九·一三”后,林彪的这句话受到批判。
  其实,同样意思的话,在当年东北局和“东总”一些文件中也有的,其他领导也讲过,也都讲得理直气壮。不过,它完全可能是林彪的首创,所以归结到他头上是有道理的。或者是话以人贵,同样都说了,他是“东北王”,自然不同凡响。
  16军分区闯关东后,所到之处卷起的“参军热”,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史上大概也是史无前冽的,国民党闯进来后,热的就是国民党了,不但有“参军热”,还有“军婚热”。这种热,在国民党占领长春后达到高潮。当时,很多长春人得到了“乘龙快婿”,并以自己的女婿是全套美国卡叽和罗斯福呢的新1军为最荣耀。
  共产党就是另一种情景了。别说“娶媳妇”,“招女婿”,连有的“儿子”都跑了,有的乾脆改换门庭了。
  可仗还要打,而打仗能没有兵吗?
  在一段挺长的时间里,黑土地上确是有股“兵贩子”味道的。
  某军原政委谭顺田老人说,在山东扩军容易。行军到了哪个村子,找几个能说会道,长得又文静一点的,上衣口袋插支钢笔,没笔杆光有笔帽也行,让老百姓瞅着像个洋学生就行,站到人多的地方就宣传。他17岁时就扩过军,人多不大敢讲话,就站那儿唱、唱《当兵歌》:
  叫老乡你快去把兵当,
  别叫日本鬼子来到咱家乡,
  老婆孩子遭了殃你才把兵当。
  你别说日本来了难找我,
  你东藏西躲不当兵,
  咱们亡了国看你还住哪里躲。
  在东北再来这一套,其难度,就像把六十年代初期军人在列车上扫地送水,原封不动地搬到今天的列车上。
  到甚麽山唱甚麽歌。
  见到个人,琢磨一下,就上前套近乎。多大年纪了?家里几口人呀?都干甚麽呀?唠得差不多了,就问:你说八路好不好哇?
  那还用问:好哇,八路好哇。
  就说:八路好,你就当八路吧。
  对方懵了:这……
  就说:说八路好还不当八路,你这是甚麽意思?嗯?
  故意沾边,沾边就赖。
  光这麽赖也不行。有困难,只要力所能及,也真给解决。
  郑绍华老人说,四平保卫战前,他往通辽东边钱家店扩两个兵,一个庙里的和尚,一个农民。那农民说家里老娘没吃的,一看,是真的。他赶辆马车,从地主家拉来满满一车高梁米给送去了,沈阳军区创作室作家李英杰,1947年参军时15岁。妻子和他同年入伍,只有12岁。50岁也要,行军能跟上就行。
  白城子守备区后勤部原政委戚惠林说,拜泉县城有20多个“要饭花子”,也都弄来当兵了。
  最难扩兵的是南满3纵和4纵。它们被国民党挤压在长白、临江、蒙江(今靖宁县)和抚松四个小县的狭窄地带,人烟稀少,想赖也赖不几个兵,于是就“长途贩运”,去北满和大连当“兵贩子”。
  瞿文清老人去大连“贩”了一次。现任广州军区政委张宗先带队,当时是教导员。“贩”回来一个团,都是警察,以中队为单位,成建制带回来的。
  当时大连号称“国际中心”,实际是共产党天下。警察中队长以上干部,都是民主联军派去的,瞿文清到金县公安分局,负责接两个中队。他在一个小屋里呆着,只与分局长和两个要带走的中队的中队长连系,也不上街,吃饭有人送。一是大连国民党特务多,二也不能让警察知道。当警察拿薪水,生活好,老婆孩子热炕头,都不想离家上前线。
  第三天晚上集合,在一个大屋子里开会。进屋大门就落锁,外边把枪架起来,里面分局长开始动员。讲几句,有人就哭了。动员完了就换服装,换上便服就上汽车。十几辆汽车直开到黑石礁,下车上船,起锚离岸。
  一些人骂骂咧咧的:也不是不去,凭甚麽不先吱个声?这不是糊弄人吗?俺走了,一家老小怎麽办?
  中队长说:你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们有家小,我不也有家小吗?
  情况比较好了,是在农民有了土地以后。
  但也不是甚麽问题都解决了。
  比起“越穷越革命”来,“越穷越当兵”显然要更接近历史真实些。
  “当兵吃粮”,千百年来老祖宗就是这麽传下来的。人们在穷得活不下去时,就去用生命换碗饭吃。如今有了土地,讲良心的中国人中最讲良心的农民,把他们的感激化作了参军参战的热情。但在另一方面,土地也拴住了他们的心,共产党是理直气壮的,农民对共产党也是感恩戴德的,但土地更实在,更有魅力。他们本来没有甚麽奢望,他们只是农民,也只想做农民。而且战争越打越远,还能不能回家?何时才能回家?这对于世世代代在那方天地的士疙瘩里刨食吃的农民,实在是不轻松的。
  一住不愿意披露姓名的老人,讲述了一段亲身经历的“光荣参军”。
  黑土地特有的南北对面大炕上,挤挤匝匝坐了40多个农民。头上,太阳像个大火球,暑热从窗口一阵阵呼拥进来。灶间两只热气腾腾的大锅下,劈柴噼噼啪啪熊熊燃烧,炕面就像锅底一样烫。
  几个工作队和农会干部站在地上,汗流满面地讲着:咱们穷人翻身了,翻身了不能忘本,要参军参战,这不光是报共产党的恩,也是保田保家保卫自己的胜利果实。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共产党不兴强迫,要向刚才那两个同志学习,自觉自愿……
  头上烤着,屁股下烙着,两个农民实在受不了,就欠了欠身子。
  农会干部立刻喊起来:自愿了一个!立即鼓掌,上前给戴上大红花。
  有吃有喝,不批不斗,就是不能动窝,不能回家。
  两天后,全部“自愿”了。
  1948年10月21日,东北军区给“军委总政”的报告中,谈到扩军问题时,说:
  动员时间短促……动员方式简单(强迫命令方式,相当普遍)。⑹同年9月7日,“林罗刘谭”⑺给毛主席的电报*中,有这样一段:
  放松了运动方式之研究,采取了农会的压力,在改正成份的借口下,强制中农当兵,甚至照数摊派的方法。南满新兵入伍后,已开始发现有利用伪满时期躲劳工的方法来躲避参军的(用巴豆使生殖器发肿,伪装梅毒,及假装其他疾病或自伤等)。
  同年6月30 日,东北军区司令部和政治部“致各军区并报军委”的电报”中,说:
  中农在新战士中占百分之廿到廿五,在土改中被误斗者,占参军中农的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以上,思想上与农会对立,对参军不满,有的企图向农会报复,并说贫雇农为自己保果实,他们参军是革自己的命。
  “鬼子”、“国际友人”和“同志”
  内战不仅使中国人民遭殃,也把一些日本人卷进来跟着受难。
  侵华日军头号战犯冈村宁次在回忆录中说,到1946年6月,被俘日军被国民党留用达4万7千多人。被共产党留用的大都在东北,有1万人左右,其中3千人参加了民主联军。
  当初,他们中一些人曾欣喜地注视着“皖南事变”,期望能演变成国共两党的全面冲突。当这一天终于到来时,他们却身不由己地成了这不共戴天的两大政治集团中某一方的成员,为他们曾经莫明其妙地仇恨过的“主义”,莫明其妙地战斗了。
  一级战斗英雄,现任空军司令员王海的老师,关东军第2航空军第4飞行训练队队长林弥一郎,在凤城县被俘后,很快被送到沈阳,受到黑土地共产党两位最高领导人彭真、林彪的接见。
  从兵工厂、到共产党的第一个战车大队和航空学校,在所有需要技术的地方,都能看到昔日可恶的“日本鬼子”,他们都受到礼遇。
  1945年11月19H,箫华在《对日人处理政策》*中说:
  “东北技术部门全握日人之手,我们建设新东北是离不开这些技术人员与工人。”
  “对日各种技术人员加以招收和运用,生活上给予优待,改造思想为我服务,最近招收结果成绩颇佳。”
  精明的共产党人,最清楚自己缺少的是甚麽。从开动此刻停在门口的汽车,到组建未来的空军,他们都离不开这些昨天的敌人。没有这些人,共产党人的战争机器上就会缺少许多齿轮,就会运转得不灵活,就要浇更多的鲜血。他们在生活上优待这些人,在技术上让这些人充当导师,轻而易举地就解决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并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地向着更宏伟的目标迈进。
  应该说,这是共产党人在黑土地上捡的最大一笔“洋落”。
  在3千多名日籍民主联军官兵中,人数最多的是医护人员。
  在黑土地上流过血的老人,几乎没有没经过这些人医治和护理的,老人都说这些人技术好,又认真负责。有的说有人不接受咱们的思想,但干工作一丝不苟,有的说他们个个都像白求恩。“中申”、“高桥”、“浅野”……老人们讲到这些名字时,是那麽亲切。
  就是,谁能忘记从自己身上取出过弹片的人呢?
  小日本吃高粱米是没法子了,当八路也是没法子了。苏联占领军不把他们当人,中国老西姓对他们也不客气,中国的内战又使他们回不了国,他们别无选择。穷人当兵是为了肚子,他们当八路是为了脑袋。除此而外,他们只盼望这场与他们毫不相干的战争快点结束,能够早日回国与家人团聚。
  可共产党能打赢这场战争吗?他们一开始就没瞧起这支军队,及至美式装备的国军一路赶着这支军队,他们也跟着这支军队溃退时,这些正统观念极强的悲哀的日本人,简直有些绝望了。他们觉得自己站错队了。
  但他们很快就被共产党人征服了——这倒不仅是因为共产党人最终征服了国民党。
  这种征服,从一开始就进行了。服装破烂,枪械破烂的民主联军官兵,饭菜显然没有他们的好。这使他们感动。这支军队官兵平等,长官不谋私利。特别使他们惊异的是,到哪儿住下就帮老百姓干活,从挑水、扫院子到种地,甚麽都干。还有对他们这些有一技之长的人的谦恭态度。
  他们曾担心会被“洗脑”。这种事情始终没有发生,可生活每天都在给他们“洗脑”。开头,他们曾经把这些官兵与共产党的关系,拿来与过去自己与天皇的关系进行比较。当他们觉得有了比较明晰的结论后,有人就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
  据说,除极特殊情况外,都末被批准。
  从黑土地到平津战场到海南岛,这些日本八路和中国八路一样,两脚血泡地行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铭刻在天津和平门附近的烈士纪念碑上的“岛田正和”和“坂口光造”,不过是倒在中国土地上的成三位数计的日籍战士中的两个。
  最苦的是女人。“特殊情况”本是可以照顾的,可和中国人一样的“东方的羞涩”,使她们难以启口,照样跟着爬山过河呵。开头语言不通,想“方便”一下都不方便,一出队列就有人跟上来。其实,让她们跑也不知往哪儿跑呀。有时就边走边“方便”了。
  论贡献,一些人不但应该入党,还应该成为像白求恩那样的国际主义战士。但这都是不可能的。他们过去“鬼子的干活”,有人手上还沾着中国人的鲜血。即使个人是清白的,“国家出身”也不好。而且,利用日本人为自己打仗,也实在是张扬不得的。
  同样的原因,还不能和中国人结婚。
  3纵8师有30多日本医护人员,都快30岁了,男多女少。即便比例相当,爱情也不是按比例进行分配的。生活阴差阳错地把这麽多异国异性凑在一起,多情的月老就热情地牵线搭桥。牵来搭去,月亮照着你,月亮照着我,中间是一条不可逾越的界河。
  炮纵第2卫生所手术室日本护士白甜,和护士长姚喜奎恋爱。两人都明白,今生今世只能是“同志”,只能有“国际友谊”,可爱情有时是不顾一切,甚麽力量也阻隔不住的。生不能结婚,死也要结发。一天晚上,在手术室双双自杀了。发现得早,抢救及时。护士长受个处分,调离了。
  中国人可以和朝鲜人结婚,各种技术部门中,朝鲜人也挺多。和苏联人也可以结婚。苏军从大连撤退回国时,跟走不少中国女人。据说,后来中苏两党翻脸,大骂出口,有不少被迫离婚又回来了。
  爱情不但有国界,还有“人界”。这两界有时不得逾越分寸,否则就会“丧失国格”、“丧失阶级立场”。有时则提倡和鼓励越界。一切都取决于政治需要,取决于政治这会儿要当月老,还是要当那个法海和尚。
  注释
  ⑴《四野战史》第2册,3页。
  ⑵阿拉曼战役,为1942年10月2日至11月4日,英国第8集团军和德意非洲坦克集团军,在北非进行的一次大战,英军大胜。
  ⑶《沈阳军区历史资料选编》,23、24页。《陈云文选》(1926一1949年)中(234页),将“跑出城市”改为“走出城市”。
  ⑷《四野战史》第1册,17页。
  ⑸《林彪元帅军事论文选集》,109页。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军训部编印(1961年4月)。
  ⑹《沈阳军区历史资料选编》,167页。
  ⑺“刘”是东北野战军参谋长刘亚楼,“谭”是东北野战军政治部主任谭政。
  六、雪大好个冬
  谈到1946年冬天,老人都说:那个冬天那个冷啊,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手脚像猫咬似的。
  黑土地上土生土长的老人说:解放前那几个冬天才真叫冬天呢,这辈子没见过那大雪。
  那是共产党人最冷的一个冬天。
  第16章:雨加雪
  共产党人在黑土地上陆续组建的十二个野战纵队中,做为主力纵队中历史并不算太长的4纵,是有出色表演和特殊贡献的。
  5月24日,国民党军队进占长春,正向吉林攻进时,四纵在南满发起了鞍(山)海(城)战役。5月25日攻克鞍山,全歼60军184师一个团。
  乘胜南下海城,迫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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