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名人论读书苦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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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名人论读书苦乐-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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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某个更具体更有力量的东西,这个东西便是下凡到文学上来的上
帝。上帝已写了一本书,在这本书中,绝无任何信口开河之词,连这本
书的字数,每句诗的音节多寡都有一定之规。正因为这样,我们能用字
母来做文字游戏,也能衡量每个字母的价值,原因便是这一切都是经过
事先斟酌的。
这便是对书的第二种看法,即书是神灵之作。或许这种看法比古人
的想法更接近于我们现在的看法。古人认为书是口头语言的代替物,以
后又认为书是神圣的,之后,又被其他一些看法听取代。譬如,有人认
为一本书代表一个国家。我们还记得穆斯林们把以色列人称为书之人,
也还记得海涅的那句话,他说那个民族的祖国就是一本书。那个民族指
的是犹太人,那本书是《圣经》。如此说来,我们对书又有了个新的看
法,即每个国家都由一本书来代表,或由著有许多书的作者来代表。
令人诧异的是(我并不认为这点迄今已被人们所发现),各国推选
的代表,其形象并不十分像这些国家。譬如有人会想,英国应推约翰逊
博士为代表。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英国选了莎士比亚,而莎士比亚(我
们权且这么说)正是最不富有英国特色的英国作家。英国作家的特点是
寓意含蓄,也就是意在不言中,而莎士比亚恰恰相反,他善于在比喻中
运用夸张的手法。倘若有人说莎士比亚是意大利人或犹太人,丝毫也不
会令我们吃惊。
德国的情况也是如此。这是一个值得尊敬但极易狂热的国家。它恰
恰选了一个宽宏大度、并不狂热、国家观念极其淡薄的人为其代表,他
就是歌德。德国是由歌德来代表的。
法国尚未选出能代表自己的作者,人们倾向于雨果。毫无疑义,我
十分敬佩雨果,但雨果并不是典型的法国人,他可以说是个在法国的外
国人。雨果那层出不穷的比喻和华丽的词藻表明他并不是典型的法国
人。
更令人惊奇的例子要算西班牙了。西班牙本应由维加、卡尔德隆或
克维多来代表,但并非如此。它却由塞万提斯来代表。塞万提斯是宗教
迫害时期的人,然而他的态度是温和的、宽容的。可以说,他既无西班
牙人的美德,也无西班牙人的恶习。
仿佛每个国家都想由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来代表,以补救自己的不
足,弥补自己的缺陷。我们本应选择萨米恩托的《法昆多》当作国书,
但我们没有这样做。由于我们有战争的历史,刀光剑影的历史,我们便
把叙述了个逃兵的史诗《马丁?菲耶罗》作为代表。尽管这本书被选中
是有理由的,但怎么能设想我们的历史会让这么一个征服荒原的逃兵来
代表?然而,事实就是这样,似乎每个国家都感到有这个必要。
关于书的问题,许多作家都有光辉的论述,我只想谈谈其中的几位
作家。首先我要说的是蒙田,他在一篇谈书的论文中有这么一句至理名
言:我若无兴便不命笔。蒙田认为强制性的阅读是虚假的观念,他说过,
倘若他看书时看到一段费解的章节,便把书放下,因为他把看书当作一
种享受。
我还记得许多年以前有人曾作过一次关于什么是绘画的民意测验。
当人们问到我的姐姐诺拉的时候,她说:绘画是以形式和色彩给人以愉
悦的艺术。我可以说,文学也是一种给人以愉悦的形式。如果我们看的
书很费解,那么,书的作者就是失败的了。因此,我认为像乔伊斯这样
的作家从根本上说是失败的,因为读他的书异常费力。
看一本书不应花费很大的气力,费力便令人感到不舒服。我想蒙田
说的颇有道理。他还列举了几位他喜欢的作者,他谈到维吉尔,说对于
《农事诗》和《伊尼特》,他更喜欢前者,而我却喜欢后者。但这是无
关紧要的。蒙田谈起书来总是充满了激情,他说尽管看书是一种享受,
却带有优郁之情。
爱默生的看法与蒙田大相径庭。他对书也作了重要的论述。在一次
讲座上,他称图书馆是一座神奇的陈列大厅,在大厅里人类的精灵都像
着了魔一样沉睡着,等待我们用咒语把它从沉睡中解脱出来。我们必须
打开书,那时它们便会醒来。他还说,看了书我们便能与人类的优秀分
子在一起,但我们不能光听他们的话,最好是同时看看书评。
我曾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文学哲学系当了二十余年的英国文学教
授。我总是告诫我的学生们要少看参考书,不要光看评论,要多看原著。
看原著可能他们并不全懂,但他们听到了某个作家的声音,并感到欣慰。
我以为,一个作者最重要的东西是他的音调,一本书最重要的东西是作
者的声音,这个声音通过书本到达我们的耳中。
我一生中有一部分时间是在阅读中度过的。我以为读书是一种享
受,另一种较小的享受乃是写诗,我们或将它称为创作,这是对我们读
过的东西的一种回忆和遗忘相结合的过程。
爱默生和蒙田都主张我们应该只看能使我们欢愉的东西,他们都认
为看书是一种幸福。我们对书都寄予厚望。我一贯主张要反复阅读,我
以为反复阅读比只看一遍更重要,当然,反复阅读必须以初读为前提。
我对书就是这样迷恋,这样说未免有点动情,当然我们不想太激动,我
只是对你们说说自己的心里话,我不是对所有的人说话,因为“所有的
人”是个抽象的概念,而每一个人才是具体的。
我仍然没有把自己当成盲人。①我继续买书,继续让书堆满我的家。
前些日子有人送我一套布罗克出版社一九六六年出版的百科全书,我感
觉到这本书在我家里,觉得这是一种幸福。这一套字体潇洒、共有二十
余卷的百科全书在我家里,只是我不能阅读,里面有许多我看不见的地
图和插图。尽管如此,这套书总在我家里,我感觉到书对我具有亲切的
吸引力,我想,书是我们人类能够得到幸福的手段之一。
有人在谈论书的消失,我以为这是不可能的,可以谈谈书和报纸或
唱片的不同。它们的区别就在于,一张报读后便会弃之脑后,一张唱片
听后也会被人遗忘,因为那是比较机械的东西,没有严肃的内容,而读
一本书能使人永志不忘。
关于书是神圣的概念——如关于《古兰经》、《圣经》、《吠陀经》
里面叙述了吠陀如何创造了世界的看法——可能已经过时了。然而书仍
① 博尔赫斯因患眼疾,50 年代便已基本失明了。
然具有我们试图不让它失去的某种神圣的东西。人们取来一本书,打开
它,这本身就有美学的含义。让词语躺卧在书中,让那些具有象征意义
的符号僵卧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毫无意义。倘若我们不打开它,书又有
什么用呢?它仅仅是一卷纸或是一卷皮而已。但是,如果我们去读它,
就会出现新奇的东西,我以为每读一次都会有新的内容。
赫拉克利特曾经说过(我已引用过多次),任何人也不能两次走进
同一条河流,这是因为河水是在不断地变换着,而我们并不比河水的变
化更小。我们每读一次书,书也在变化,词语的含义在变化。此外,每
本书都满载着已逝去的时光的含义。
我刚才说过我不同意看书评,现在我想跟自己唱一唱反调(说几句
自相矛盾的话也无妨么)。哈姆莱特已经不完全是莎士比亚在十七世纪
初塑造的哈姆莱特了,哈姆莱特已成了柯尔律治、歌德和布拉德莱笔下
的哈姆莱特了,这个人物已被重新进行了塑造。堂吉诃德的情况是如此,
卢戈内斯和马丁内斯?埃斯特拉达的命运也是这样,《马丁?菲耶罗》
也已经不是以前的《马丁?菲耶罗》了,因为读者在不断地丰富着书的
内容。
当我们看一本古书的时候,仿佛看到了从成书之日起经过的全部岁
月,也看到了我们自己。因而,有必要对书表示崇敬,尽管有的书有许
多错误,我们也可能对作者的观点不能表示苟同,但是它总含有某种神
圣的令人尊敬的东西。对书我们虽不能迷信,但我们确实愿意从中找到
幸福,获得智慧。
(陈凯先译)
邦达列夫(1924— )
苏联及俄罗斯作家。生于奥尔斯克一个职员家庭。卫国战
争期间在炮兵部队任指挥官。毕业于高尔基文学院,作品以战
争题材为主,体现了所谓“前线一代”作家专写“战壕真实”
的创作倾向。主要作品有《在大河上》、《指挥官的青春》、
《营队请求火力支援》、《最后的炮轰》、《热的雪》、《寂
静》、《两个人》、《岸》、《抉择》和电影剧木《解放》等,
散文集有《瞬间》。曾获列宁文艺奖和苏联国家奖。1984 年获
苏联社会主义劳动英雄称号。曾任俄罗斯作家协会副主席。
书 籍
假设现代世界失去了印刷符号,我们能不感到这是悲剧性的损失
吗?
依我看来,这种损失也许比我们生活中失去电光更为不可弥补,因
为那样失去的将是既传播科学知识、又传播历代积累的情感的最重要的
工具,而人类就将陷入愚昧无知和精神萧条的深渊。那时世界将会黯然
神伤,人与人之间的一些联系线路就将中断,一个无知、多疑和彼此疏
远的时代大概就会随之而来。
在人的生活中,书籍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像交谈的语言一样,书籍不仅是人们交往的工具,不仅是信息的传
播者,而最主要的——是洞察周围现实生活的工具,是自然界中有理智
的一分子——人的自我见解。
与此同时,书籍还是对所有往事的确认,也是人类在这样一种情况
下的可靠记忆,即如果书中所谈的不是决定各国人民命运的世界性大变
动。而谈的是文艺复兴时代那些年轻人的恶作剧,是唐?吉诃德式的可
悲形象——拉曼奇斯基的奇遇,是小官吏巴什马奇金的命运,或者是驿
站长的贫穷困苦,是伊?伊里奇之死,是孤苦无援的小小米修斯,或者
是从旧金山来到美丽如画的喀普里岛岸边的达官贵人未能如愿以偿的心
情。
假若远古和不太远时代的往事不被保存在印刷符号里,使人类在所
有复杂情况下的探索、迷误、发明以及力图寻求和确定生活意义的传记
得以奇妙地恢复,那么,我们对当时人们的生活、习俗、思潮和性格能
够知道些什么呢?未来又不仅直接产生于现在,它也产生于过去,须知
我们的现代知识和我们对现实的态度——就是我们那些千百万前人的所
有经验的结晶,同时也是他们那些经过最大限度压缩和变了形的情感的
总和。
假若当年不能凭誊理智和激情走过那些远远近近的路程,譬如说,
走过斯巴达克的悲剧式道路,走过博罗季诺原野中被熏黑了的平川,走
过一九四一年那被鲜血染红的田野,那么,我们现在回首往事的时候,
就会陷入茫然和空虚,就会觉得事情没头没尾,因为如果没有这些伟大
的标志之点,那就什么也没有,就什么也不会有。
书籍——就是遗嘱的执行者,是所有时代、所有民族的精神珍品的
无可责备的保管者,就是早从人类的童年时代起就传给我们的永不熄灭
的光源,就是信号和预告、痛苦和苦难、欢笑和高兴、朝气和希望,就
是精神力量优于物质力量的标志,是意识的最崇高的产物。
书籍——就是对思想、哲学学派、社会民族历史条件的发展的认识,
这种思想、学说和条件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不断产生着对善良、理智和
启蒙运动的信念,产生着对以自由、平等和社会公正为旗帜的革命斗争
的信念。
科学是用概念范畴进行思维的,它能创造物质、体系和公式,可以
解释、发现和征服许多许多不可胜数的东西,但是就其本身性质而言,
科学毕竟有一种东西无法研究——人们的感情,它也不能创造某一时代
的人的形象。这一点注定只有文学才能做到。
科学和艺术,彼此相近,甚至它们要认识的范畴(人在这个世界上
的种种可能性)也相近,不过,认识的方法却是不同的,而且,如果把
荷马的《奥德赛》、列夫?托尔斯泰的俄罗斯史诗《战争与和平》、或
者我们现代的史诗米哈伊尔?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和阿历克赛?托
尔斯泰的《苦难的历程》都放在一个公式里,就像科学在发现宇宙的任
何一种规律之后所做的那样,那显然是不可思议的。
艺术——就是人类历史的百科全书,它包含着人的种种感觉,包含
着互相矛盾的激情和愿望、精神的振奋和堕落、自我牺牲和勇敢精神、
失败和胜利。
一个常翻书本的人,不断审视着第二种生活,像端详镜子的深处那
样寻找着自己喜爱的人物和自己思考的答案,那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拿别
人的命运和别人的勇气来比量自己的性格特点,同时不断惋惜、疑惑、
抱怨、笑、哭、同情和参与其中——这就是书在开始起感化作用。按照
列夫?托尔斯泰的说法,这一切就是“感情感染”。
几乎在每个人的命运中,书上的语言都起过无可比拟的作用,谁要
是没有被一本好书俘虏过,那将是最大的遗憾一一旦拒绝第二个现实、
第二份经验,他最终会把自己封闭起来,并缩短自己的寿命。
我可以满意地说,我们的国家是读书风气最盛的国家。在一个春天
的巴黎,我曾有幸看见过著名的塞纳河畔那些著名的旧书铺,它们被沉
默寡言的藏书爱好者团团围着,他们用微微颤动的手指抚摸着书页——
只有对孩子才那样抚摸。我观察着他们,回想起了西伯利亚一个遥远的
村庄,在通古斯河下游,在新兴的工业中心陶里亚蒂市,那里人们对书
的渴求和喜爱曾使我感到惊讶不已。
任何一本书,都是作者努力的结果,但精神价值却不是同等的。如
果我们把并非第一流的作品当作优美创作的瑰宝向 读者推荐和提供,我
们应当担心读者口味的“贬值”。有些书有时由于各种情况的巧合而被
捧到了完美无缺的高度,这些书戴满了桂冠,但它们却经不起真实——
艺术的唯一可行标准的严格检验。也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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