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道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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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道无痕-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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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好,”李四虎往上走了一步,转过身子,说:“举起右手,往下,毛岭庄大树尖 
向左四指幅,近一千六百米。” 
  “是西黄村。” 
  “村东小桥向右两指幅山坡独立房。” 
  “门前好像晾有红床单。” 
  “对了,就是那儿。那是一个代销点,老板娘叫于文兰。我们俩早就认识了,关系已 
经确定了……看,那边还有一个孩子。” 
  “啥呀——?”石平阳此一惊非同小可,嗓音都变了:“班长,你是在吓唬我吧?” 
  “怎么样,害怕了吧?”李四虎斜过脸,怪模怪样地冲石平阳笑了笑,有些诡诈的味道 
。 
  “班长你开什么玩笑,你怎么能这样,这可是作风问题呵!” 
  “卵子,我是超期服役老兵了,把下两代的义务都提前尽了,就不该有个女人?” 
  “可是……咋就有孩子了呢?还不是要命吗?” 
  “那孩子不是我的,也不是她的。她哥嫂离婚了,各又找了主,就把孩子扔给她了。 
你文兰嫂子可是个正儿巴经的黄花闺女。” 
  嗨——!石平阳绷紧的神经骤然松弛,一口长气呼出了好几秒钟:“你早把话说完不得 
了吗?吓得我这一身冷汗。” 
  “再过俩月,我就该复员了,我得抽点时间去跟她合计合计,两家工作都要做。这段 
时间,你得替我遮着点,别让人乱哄哄地嚷,把好事给我砸了。” 
  李四虎掏了掏兜,居然又掏出来一个脏乎乎的小本子,说:“往后,班里就由你独立 
挑大梁了。炮场上那套你都烂熟了,重要的是把人笼住。”李四虎把烟根转移到嘴角处, 
咬住,很认真地翻开小本子,看了看说:“先给你介绍一下干部情况,就从营长说起吧… 
…” 
  石平阳选了一块石头坐下,瞪着大眼珠子看李四虎。 
  “老庄这个人嘛,有个突出的特点,爱抓典型,尤其重视基准班。说起来你恐怕不信 
,他连咱们班谁每月跑几次马都掌握得八九不离十,跑马多了他就让你滚蛋。知道耿其明 
为啥调班吧?论起玩炮他不比你差,原先老庄是有意让他接我的,就是那方面不行,一想老 
婆第二天早晨就换裤衩。老庄说跑马多了伤元气在次,主要是伤思想,钢火不硬。” 
  石平阳目瞪口呆。 
  “不信?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别真以为那次上教导队把你刷下来是因为那泡稀汤, 
不,不是。那不是偶然的。没那泡稀汤你可能也走不掉。你小子学东西快,素质好,又本 
分。你到班里才几天,他的本子上就记下了你的名字,还打了重点号,你强过王北风他比 
谁都清楚。但有一条,直接提干留下来用可以,送去上学他不干,真是块材料,出去就回 
不来了。老子吃的就是这个亏。咱在玩炮,他在玩咱。他也想提我呀,他后来真的想提我 
,可后来就由不得他了。干部制度改革,师里都没这个权。……再况咱连队干部。咱连长 
老宋有真本事,个人技能好,但他组织能力不行。关键时候还得咱基准班长给他撑着。副 
连长贪,谁探家带东西他都要,但谁的问题他也解决不了,一贪,屁股就不干净,胆子就 
小。这个人可以省略不计。有一个人你得尊重,就是指导员,人正,有才,文章写的好。 
他没结过婚,他从前的未婚妻是咱师医院的医助,得白血病死了,他心里伤得很深,在他 
面前别提女人的事。还有,他最怕别人说他不懂业务,他要是转到你的炮上,你不仅要恭 
敬谦虚,而且还不能让他看出来你是装的。总而言之四个字——对营长留一手,对连长露 
一手,对指导员笑一下,对连副哼一声。我说的这些你都记住了吗?” 
  石平阳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心里却想,可我能做到吗?怎么这么复杂呀?这 
几年班长当下来,还不把人炼成精了? 
  “对于班长们,球,都是老兵了,要的就是个尊重。舌头打个滚,感情不赔本。你先 
把炮玩灵了,再谦虚一下,人家口服心服。 
  像你这样光知道自己闷头干,人家反而觉得你孤傲狂妄。几张嘴巴一起臭你,能把香 
胰子泡成臭豆腐……总而言之,你不光要琢磨炮,还要琢磨人。明白吗?” 
  “明白。”石平阳又点点头。 
  “当班长的,有三条路。一是别人咋干我咋干,这条路稳当。二是领导喜欢咋干我咋 
干,这条路宽敞。三是应该咋干我咋干,这是一条出成绩的路,但也可能是一条羊肠小道 
。你准备选哪条路?” 
  石平阳阴起脸,深沉了半晌,说:“班长,你走的是哪条路哇?” 
  李四虎又咧开大嘴笑了:“我原先走的是李四虎之路,稀泥巴路,如今是走投无路。 
” 
  石平阳说:“那我就走石平阳之路。” 
   李四虎说:“换上个人,送一条鸡公山烟我也不跟他放这么多屁。这好歹也是我当 
兵几年的一点理论知识。讲这些啥意思? 
   你记住,要想混个前途,还要保住咱炮手的德性,这二条路你都得走,膛着走…… 
我是明白得太晚了呵……” 
  到了年底,李四虎果真复员。临走那天,李四虎对连首长说,不用费事了,让石平阳 
帮我背个行李卷子,送到西黄村就行。 
  李四虎到西黄村落户的事,经过一番小小的周折,终于得到了各级有关部门的认可, 
一则他兵老,有结婚生孩子的资格;二则也不违反婚姻法兵役法或其它任何什么法。离队 
前三天,李四虎就同那个叫于文兰的姑娘到镇上开了结婚证,并带回连队让大伙仔细地羡 
慕了一阵子。 
  路上,石平阳怯怯地说:“心里头是不是有点……那个? ” 
  “屁,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那个啥?这条路早晚得走, 晚走不如早走。” 
  石平阳自己心里反倒极不是滋味。 
  “这下好,老婆孩子热炕头,早晨也不用一大早起床,黑起屁眼喊口令了,再也不用 
为个逑名次累得扯筋脱肛了。 那爿小店我要把它办得红红火火的,小日子要弄得滋滋润润 
的……好哇好哇,外出也不用请假了,老子自由了,老子不是兵了,再也不受那鸡巴纪律 
约束了!老子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未了,李四虎简直是在喊,声音拐着弯儿,破破烂烂地极刺耳。 
  “老李,你嘴硬……你在哭么?” 
  “啥话?我李四虎啥时候哭过?来,帮我吹吹,沙子进眼里了。日他妈,这风真大。” 
 
  再往前走,两个人都不说话。 
  “石平阳哇,你也是老兵了。” 
  “在你面前,我觉得还是个生瓜蛋子,老不起来。” 
  “我一走,你就会迅速老起来的。妈的,真块,一晃都是八年了。当初来部队的时, 
我还是个嘎小子,眼下,离三十不远了。” 
  走过一个山脊,李四虎愣住了。—班全体,除开他和石平阳,还有六个人,组成一个 
小小的夹道欢送阵势,打着一个自制的横幅:“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李四虎愣了半晌,眼窝子烫起来,问:“谁的主意?” 
  “大伙。”石平阳答。“在大伙心里,你永远是我们的班长。” 
  兵们保持立正姿势,向李四虎行注目礼。李四虎往前走了两步,突然站住了。 
  “大伙别这样别这样,这份情太重了,我李四虎这一辈子值了,就冲大伙的这份情, 
我觉得比当个师长团长都光荣。就送到这里吧。往后……往后……”李四虎说不下去了。 
 
  “老班长,咱们班新老都在这了。一起再唱一支歌吧。”石平阳提议道。 
  “那好那好,就算分别歌了。我看,咱们就唱《戴手铐的旅客》里面那首吧,正好合 
今天这个味儿。” 
   …… 
   送战友,踏征程 
   默默无语两眼泪 
   耳边响起驼铃声 
   战友哇战友…… 
   歌声响起来,传开去,有些嘶哑,随着压抑的冷风,在原野上缭绕。有个兵哭了, 
接着又一个,兵们都在默默地流泪,泪水浸泡了歌声,于是更加悠远。 
  “别唱了别唱了,这他妈就像跟遗体告别似的。咱班唱歌拉歌比歌,还没有这么丧气 
过。这歌没劲,换首歌唱!”李四虎把背包往地上一扔,立正站好,高声说:“注意了,我 
来起一个。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预备——唱——!”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 
  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 
  你来自边疆,他来自内地 
  我们都是人民的子弟 
  战友战友…… 
  歌声越唱越响,如一股粗壮的狂飚,裹着年轻的潮湿,在山野里颤颤抖动,滚滚而去 
。 
  李四虎往脸上挥了一把,尽是泪。弯腰背起背包,就在这歌声的陪伴下,头也不回地 
走了。 
                 五 
  石平阳的铺盖搬上了李四虎享用了八年的床板。 
  第一次独立组织训练,庄营长自然要亲自把关。但他没有走进炮场,老远地蹲在一棵 
树下,悠然自得地抽烟。令庄营长困惑的是,石平阳用了整整一个上午训练拔插销,那玩 
艺简单得就像放屁,犯得着费这么大劲? 
  后来他总算弄明白了。在石平阳手里,全班六个人没有一个顺利过关的。老兵们对拔 
插销这门技术早玩腻了,很不情愿,却被石平阳鸡蛋里面挑骨头,做一动,挑一动,而且 
那骨头挑得合情合理,有根有据。老兵服了,新兵更不敢马虎。庄必川想,有门,李四虎 
那个茬他接上了。他是在磨呵,磨意志,磨任性,也磨较真劲儿,把老兵磨软,把新兵磨 
硬,在老兵面前磨出威严,在新兵面前磨出威信。 
  庄营长起身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李四虎语录:“第一招是斗住老兵,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而且要绝对保证踢得他不敢 
吭气,往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下午训练分解结合。庄必川踱着营级步伐直接走进了训练场。那阵子石平阳显得很轻 
闲,在一旁冷眼相观,既不示范,也不纠正。兵们各自为战,把炮上的铁疙瘩们卸下来装 
,装上去卸,十分认真卖力。庄必川叫过来两个人亲自验收,其动作之熟、速度之快、精 
度之准,令庄必川高兴得直想哼几句《沙家浜》。 
  “石平阳呵,我来考考你。”庄必川把石平阳叫到圈子外,抬头看了看天,然后抓了 
把碎土向空中抛去,说:“开始!” 
  “风向13—20。”石平阳脱口而出。 
  庄必川走到炮后方向盘前,标定13—20,再对上接目镜,镜头射线果然与远处一缕炊 
烟走向重叠。 
庄必川哼了一声:“嗯,不错,正负不过5。……风速?” 
  石平阳略一迟疑,然后说:“每秒2。” 
  庄必川又把手伸到风中,挡了挡说:“基本正确。”想了想,又说:“再考你一下, 
理论的。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勇敢者只死一次,胆怯者却经历千百次的死。知道这话是 
谁说的吗?” 
  “咱们师长。”石平阳毫不含糊地回答。 
  “是吗?”庄必川满脸狐疑。“我怎么记得像是拿破仑说的。” 
  “师长看望新兵时说的。原话是普鲁士的一个叫克劳什么茨的人说的,师长那天用来 
教导我们。” 
  “小子,好记性……你会拉胡琴么?” 
  “不会。” 
  “会下围棋么?” 
  “不会。”、 
  “喜欢文学么?” 
  “上学的时候想当作家,那时候谁都这么想过。”石平阳有些不好意思。“写了几首 
……那不叫诗,老师说我那是干叫唤,提虚劲,以后就没再写了……其实,我自己觉得那 
诗挺好的。” 
  “写诗?咱们师倒真有个大诗人,在《解放军报》上发表过。师长,咱们师长,是五十 
年代的大学生,到外国当过武官。上面有人 
嘀咕说咱们师长几十大岁了疯疯癫癫,没个大领导的味儿,但咱师干部没个不尊重的。” 
庄必川扭过头问:“见过师长打篮球吗?” 
  “没有。”石平阳答。庄必川很幸福地笑了笑,接着说:“师长每回到团里来都要组 
织打篮球。他自己不打,当裁判。《体育报》上登过一张照片,中锋带球上篮,是宣传科 
朱干事拍的,师长亲自题诗。听着呵,庄必川咳了下,润了润嗓子,酝酿了一阵激情,然 
后开始朗诵:“……呵,呵,离开地球/在这个瞬间/将粗犷的人生抛进空中/完成一次 
力的写意……呵……呵……”庄必川陶醉了片刻,问:“知道那中锋是谁吗?” 
  “是你,营长。” 
  “咦,你是听谁说的?”庄必川好生奇怪。 
  “猜的。”石平阳咧嘴笑了一下,笑出了狡黠的味道。“你记不住克劳什么茨,却把 
师长那首诗背得滚瓜烂熟,这很能说明问题。” 
  “哦?哈哈……小子,恋爱过吗?” 
  “没有。”石平阳回答得很坚决。他觉得自己曾经对某个姑娘产生的那点小意思,距 
离恋爱的境界还十分遥远。 
  “会溜冰么?” 
  “不会。” 
  “康乐球?” 
  “不会。” 
  “操,你小子爱好也太单一了点。”庄必川很遗憾地啧了啧嘴巴。 
  石平阳觉得委屈:不是你一个劲地鼓励我们要一心一意扑在训练和工作上么?怎么又成 
单一了? 
  “也好。人啦,一辈子只能干成一件事。当然,我指的是大事。炮兵的大事就是操炮 
。……不过,也得丰富点。冲你这身膘,这副灵劲,打篮球准是一把好手,师长一见肯定 
喜欢,没准也会给你来上张照片配上首诗……你小子还真有股帅劲儿……怎么样,星期天 
我教你打篮球?” 
  “不用教,打篮球你不如我,营长。”石平阳挺了挺腰杆子。 
  “呵嗬?你不是不会么?” 
  “我没说不会。你什么都问了,就没问我会不会打篮球。在学校我是校队中锋。” 
“那好,星期天咱们定点投篮。我要是输了,送你一条鸡公山香烟。你要是输了,就把我 
的被子给拆洗了。” 
 

 
 
 六 
    过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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