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的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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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面的杀戮-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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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米莉·曼的话剧《静物》,编、演都在1981年,据说是“作者以和别人的聊天为题材写出,叙写他们的经历”。这部戏不只是“关于”超越混战的努力,它表现了战争给人的冲击。本书中许多人的影子在剧中三位主人公身上都有体现: 老兵(马可)、他的妻子(谢丽尔)和情人(纳丁)。马可在剧中是一个典型的美国愣头青,二十出头,自愿加入了海军陆战队,去了越南。他原以为战斗能证明自己是个“男人”。可用他自己的话说,却成了“畜生”。像本书第五章“爱恨情仇”中的战士那样,他并不愤恨共党分子。相反,是他的父母“把他往里推。那些鬼话,他们竟然都信”。但在看到战友被杀害、阉割、碎尸后,他立刻成了疯狂的杀人机器。他搜集战利品,甚至还从被杀的敌人身上取下骨头,寄给母亲。他相信如果赶上二战的话,他也会如此凶残。虽然他也承认,杀“越南佬或者亚洲人”要比杀“白人”容易,但他坚持认为“对任何人都能下得了手”。他喜欢杀人,承认自己一杀人“就兴奋”:“那感觉太美妙了”,他回忆说。同样的意思布洛伊勒斯在第一章“战争欢愉”里也表达过:“我手中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吸毒、做爱的感觉不过如此。”    
    但正如我们在前面看到的,合法杀戮和暴行是截然不同的。正是一次在“残酷”杀害了三个孩子和他们的双亲后,马可的快感变成了痛苦。他明白,自己本可避免这种无谓的杀戮:“我完全可以说: 我不干,或者: ‘我牙疼’,然后脱身。”但命令毕竟是命令,他开了枪。杀人后一段时间他想给自己找一个理由。这也不成之后,便是让人窒息的悔恨。他说    
    别人能做的就是拿话来安慰我,但我知道自己的所做跟让犹太人排队就戮没什么区别……我知道,做下这种事的不只我一人,还大有人在。比我痛苦的人也有的是……但他们没有杀害无辜啊。我不知道……不知道……这是不是我自己的致命伤,我想,我骨子里大概都坏透了吧。    
    这些内心冲突在他荣归故里后反而加剧了。虽然作为一名“武士”他是成功的,但回乡时没有任何仪式。“我从战场回家,进了门,没人说话。我要了杯咖啡,我妈就开始说喝咖啡怎么怎么不好。”回乡后,他开始到大街上、酒吧里找人打架。他对妻子施暴,还照下妻子被绑在木桩上、四周全是刀片和碎玻璃的照片,并把它们摆放成施虐的样子,算是自己所谓的艺术。他有时虽然天不怕地不怕,想自己哪怕在大街上杀了人,法庭也不会判一个越战英雄有罪。但更多的时候,他却害怕自己、或是自己的孩子,会因为在越南的罪过受到惩罚:     
    我想别人会……嗯……我是说我有点多疑。我以为每个人都知道……我想,每个人都知道我在越南做了什么,他们都想害我。我怕极了。浑身是罪感。    
    承认自己有罪,就在自毁的路上设置了障碍。像第七章“悔过之思”中的人物一样,马可也一再坚持“服从命令”的重要性。他还笃信,一旦向情人承认自己的过去,就永远不能“免于罪感了,因为我的确在越南做过坏事”。战争给马可留下了深深的创伤,回家后他就以伤害其他人作为报复。但既承认自己有罪,并有一个母亲似的人在身旁听他告罪,他的伤口慢慢开始愈合。    
    谢丽尔是马可的妻子,也被描绘成“战争的受害者”,她虽没杀过人,但给“屠场”画的图却分毫不差。谢丽尔深知暴力不独在战场上才有。她的兄弟是平民百姓,好几次差点杀了自己的妻子。最后,他妻子终于“崩溃”,杀了儿子。与马可不同,谢丽尔对待暴力的方法是视若无睹。她恳求马可“忘掉那一段”,马可跟她说自己是个杀人犯,她却说马可“能是个好丈夫”。“他把什么都归罪于战争”,她说,然后转向观众:“但我要告诉你们……不能让他这么想。”因为“一个巴掌拍不响”。    
    


第十一部分:解甲归田解甲归田 2

    谢丽尔想忘掉杀戮,纳丁(马可的情人)却是直面暴力,甚至是迎上去。马可的杀人冲动在她看来是因为“卑怯”和“调皮”: 他带施虐性质的作品是“绝妙且诙谐的”。马可跟她说杀人时“感觉特好”,纳丁全都理解(“我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她回忆说)。打仗总是要死人的;换句话说:“马可做的每件事都无可指责。类似的事我们都做过。谋杀我们曾经的爱人,或我们自己。”“世故”在纳丁看来就是“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到惊奇”。在她看来,马可没什么不对劲的——是,他愤世,可她的朋友里谁又不是呢:“马可不过拿起了武器,把这种愤怒形之于外了……带着人群交、涂鸦、盗窃。这在我们的社会里不少见啊,”她吐露说。就像本书中提过的女性,她认为暴力不过是这个两性世界的一部分,(男人)打仗不过比(女人)分娩糟糕若干倍而已。对纳丁来说,战争对人的影响并不难解:“他叫自己是定时炸弹。我想你也是吧,嗯?”    
    虚构的人物如马可、谢丽尔、纳丁,对杀戮有不同的反应: 悔罪、否认和接受。马可的杀人之举——无论是“合法的”(比如战场上酣畅淋漓地厮杀)还是“非法的”(比如针对平民的暴行)——也牵动了两位没上过战场的人。在该剧结尾,观众的目光被吸引到一张照片上: 两个葡萄柚、一个橙子、一个破鸡蛋和新鲜的面包。这些“静物”间躺着一颗手榴弹。埃米莉·曼,《静物》(纽约,1982)。    
    像马可这样有暴力倾向的老兵,现代人看后良心会不安。他会让我们想起“心中的恶狼”,既无法引导它转向有益的方面,又不能完全根除。人血飞溅的负面影响之一是会生成一个巨大的神话,既被用来解读军人的行为,又被反战言论利用作为自己论点的支撑。毕竟,如果可以证明战斗的血腥对幸存者没有长期的负面影响,那关于战争的又一不利因素就可以不予考虑了。但与之相关的、在“战争使人残暴”的理论背后的意识形态同样令人不安。战士和非战士有如此大的差别吗?谢丽尔和纳丁都问。这两类人的性别、年龄和(在战争初期)身体的强壮程度当然不同,但在“他们”和“我们”间真有这么大的差别吗?在战争影响的“静物”图上,我们发现,退伍军人面临的诋毁和恐惧竟和我们内心深处的黑暗有极大的关系。    
    “心中的恶狼”    
    历史学家和其他论者一直喜欢强调战斗怎样使参与者变得残暴: 战士为了他们可怖的职业常要付出巨大的道德、精神代价,人格常会被战争“贬低”,阿弗利多·博纳迪奥在他题名一针见血的《兽迹》(1989)一书中说。阿尔弗雷多·博纳迪奥,《兽迹: 一战文学中的死亡和堕落》(列克星顿,1989),页2。另见玛丽亚·塔塔尔,《魏玛德国的性谋杀》(普林斯顿,1995)及克劳斯·特韦莱特,《男性幻想》,2册(明尼阿波利斯,1987)。在本书考察的三次战争中,一般民众都十分担心年轻的士兵能否适应杀戮,怕他们因政治形态而不愿杀人,而因此被敌人所杀。把“孩子”送上战场,他们中的一些人杀了别的“孩子”。等战争幸存者回家时,他们已经“成人”,需要重新面对家人、朋友、爱人、情侣,学着和他们相处。没有人会以为这是很简单的事。    
    不能一回归平民生活就把战斗经历抛在身后,在事后回溯、试图理解这些经历的过程中,有必要把它们和普通民众分享,并接受他们的修正。战士的叙述引发了各种反响——有同情,有嫉妒,有遗憾——也有恐惧。任何人要是杀了人,怎么会清白?这些战士身上久经压抑的侵略性会不会在无意中“流露”?老兵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他们确实杀过人”,弗朗西斯·罗利博士在英国防止虐待儿童和动物协会的一份杂志上鼓吹说,“杀人者喙上的鲜血让一切都变得明了。杀戮让人对生命的神圣失去了敏感。这些都是战争孵化出的雏鸟,并在战争的邪恶翅膀下养大。”弗朗西斯·罗利博士在一期无名、无日期的防止虐待儿童和动物协会杂志上,引自迪克森·韦克特,《咱们的小伙凯旋时》(马萨诸塞,1944),页414。 精神分析学家就想,在军中养成攻击脾性的这些老兵,在妻子或女友拒绝“听命”或对其攻击意图有任何抵触时,如果真的失手杀了她们,难道有什么奇怪吗?泰蕾兹·班尼代克,《洞见和个性调整: 战争对心理学效应的研究》(纽约,1946),页90。另见罗伊·格林克、约翰·斯皮格尔,《千钧重担》(伦敦,1945),页308及362;G.菲尔德,《和平主义和良心抗拒》(剑桥,1945),页23;威廉·霍金,《士气及其敌人》(纽黑文,1918),页113。


第十一部分:解甲归田解甲归田 3

    那些入伍时“满怀激情”的战士,在理想幻灭后再回到平民社会时已经不会同情人了吧?雷蒙德·英格利什,《对目的的追求: 论社会士气》(伦敦,1947),页16—17。一战中一名卫生员曾说,在“人成为杀人和被杀的机器”的过程中,其作为人的敏感已经荡然无存。欧内斯特·施亚德,“手稿自传”,页436,帝国战争博物馆藏。有人认为,这种转变甚至镌刻在了他们的身体上: 他们像狗一样狂吠,叫嚣着军国主义;双手已经退化成狗爪模样;眉宇下沉,已形近猿猴。史蒂芬·格雷厄姆,《对逝者的挑战》(伦敦,1921),页121。退伍军人回归故里,却发现家人、朋友、相识的人都小心地看着自己:“似乎觉得你会突然发疯……就好像你是个怪物,嗜好杀人一样,”一名老兵抱怨说。无名老兵,引自海恩斯·约翰逊,“老兵——自己国土上的外星人”,《华盛顿邮报》,1971年1月27日,页A12。另见乔恩·诺德海默,“战后不适困扰越战老兵”,《纽约时报》,1972年8月28日,页20。越战老兵尤其惨,总得面对有敌意的人群,骂他们是“杀人犯”、“屠夫”:“你真的觉得杀害婴儿和平民很有意思?”路人咆哮说。哈里·威尔默,“噩梦愈合: 越战老兵的战争梦魇研究”,收里斯·威廉斯(编),《解剖越战: 由战争到和平》(西雅图,1987),页75—76。    
    在二战后的英、美、澳,民众都表示了一种担忧,害怕退伍战士会把暴力带回太平社会。有人预测,政府面对退伍军人如炽的目光时会不知所措。在《重塑心灵》(1920)中,亨利·德·曼向国家发出了让人心寒的警告,他说:     
    如果在这些退伍军人的生活中条件成熟了,杀人或对他们有益,或是他们在一起有了集体恐怖主义的意愿,那他们也许会记起取人性命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在做的过程中又有着多么大的乐趣。亨利·德芒,《再造心灵: 一个士兵对战争和重建的见解》(伦敦,1920),页200。    
    犯罪学研究也表明会有大问题出现。在二战过程中,克拉伦斯·达罗一直在说,“多数西方国家没做别的,就是杀戮”。如果谁有“更新、更好的办法”来取人性命,会得到奖励。每所学校、每座教堂“都不能置身事外”。战后的刑事案件“大丰收”难道有什么奇怪吗,达罗问道?克拉伦斯·达罗,《犯罪: 原因和惩处》,1922年首版(蒙特克莱尔,1972),页215—216。加拿大国民健康部副部长,国家精神卫生委员会主任G.B.奇泽姆少将也同意这一警告,他在1944年时说    
    (军人)存在的全部价值和一切行动的指向都是杀人。在部队的这些年里,高效的滥杀一直是他们的最高道德准则,最可钦佩的品质……这些攻击的冲动是这么多年里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而现在竟要让它们即刻消失,让战士在一夜之间成为平和的百姓,不用去面对非得杀人的压力,也无须为这种冲动寻找发泄的渠道……记忆中还残留着……亲朋被杀、被碎尸,甚至被敌人折磨的片段,犹如自己刚刚经历过一样,依然历历在目,不断刺激着其攻击欲。在这种情况下,要彻底改变他们的态度,其难度可想而知。陆军G.奇泽姆少将,“复员的情感问题”,收《军队神经精神病学: (神经及精神病研究)协会会议记录,1944年12月15、16日,纽约》(巴尔的摩,1946),页63—64。    
    这些老兵对国家和社会的潜在威胁甚至需要我们对其行动加以限制。二战刚结束,纽约一知名女士便建议,设立“重新适应营地”(比如在巴拿马运河区)收留遣返的士兵。甚至在老兵回到美国社会后,她还建议他们必须佩带臂章作为标识,比如骷髅头什么的。一名海军陆战队员闻言大怒,直言说这实际是警告民众“我们本性就爱杀人,像带着黄星布[纳粹分子强令犹太人佩带的由两个等边三角形重叠而成的六角星——译注]一样”。威廉·曼彻斯特,《作别黑暗: 太平洋战争回忆录》(波士顿,1980),页273。老兵津贴——被认为可以贿赂他们,抑制其攻击冲动,进而保护平民莫里斯·阿德勒、菲利普·盖茨,“老兵身份不利于精神疗法”,《神经及精神病学杂志》,119期(1954年1—6月),页58。——无法安抚满是仇恨的老兵。奥古斯特·B.霍灵斯肖1946年在《美国社会学杂志》上不带感情地评论说:“(老兵)无法向公众传达从事杀人这一曼妙事业内心巨大的成就感。”奥古斯特·霍灵肖,“适应军队生活”,《美国社会学杂志》,51卷5期(1946年3月),页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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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类似的担忧直到越战过后还没有平息,而且反被夸大了。其时,又有人注意到,“训练有素的杀手”可能危及市民社会。吹嘘自己是“神枪手”在军队履历表上可能很管用,但就像美国文官委员会一名职员所说的,“在求职表上一点用都没有”。委员L.安多塞克,“在家,希望……越南时代的老兵”,《公务杂志》,8卷4期(1968年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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