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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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 第2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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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旁的竹林中已经影影绰绰有不少习练导引术的身影,自从太祖皇帝赵匡胤将华山封给陈传老祖后,道家大盛,太学生整日埋头苦读,久而久之,不免手足无力,关节僵直,为了疏通经络、调节畅气血,有不少人习练导引术,而在校场的另一头的柳树下,则是舞剑、拉弓的地方。这些都是太学生晨练的课业。
李蕤正全身贯注地练着五禽戏,这时人相信越古老的便是越好的,作为各派导引术的祖宗,这正宗的五禽戏连同呼吸之法,是李蕤费了不少钱帛,下了一番心思,才从一位道人那儿习来的。在他旁边,旁的太学生练得多是“八段锦”这等新出的大路货色,颇有一边练一边偷偷摸摸朝着李蕤那方向瞄上几眼的,不过练导引术需要呼吸的配合,李蕤也不怕他们偷学。
赵行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在前世就有失眠的毛病,听说打太极有凝神静气的作用,便专门拜过一位名师练太极小架,虽然未见得能好勇斗狠,但自从练了太极以后,确实晚上睡眠实沉,只是不知为何,某天一觉醒来,便突然穿越到了古代的一个小孩身上。
他左思右想,自己实在不是什么非常之人,唯一的不同,便在于为了治疗失眠,每天早晚都坚持练太极,说不定就是因为练功引发气场问题被穿越到了这异世。初到贵境,他思念本身家人,又对环境诸般不适应,很想要穿越回去。在没有别的章法之下,他心道可能解铃尚需系铃人。就为了这一丝侥幸之心,从七岁开始,赵行德便每天练习太极拳,开始还要瞒着父亲赵惕新和母亲,后来索性编了个山中遇见高人的借口,大张旗鼓的常练不辍。
经年累月下来,虽然穿越回去之心渐淡,也不再有失眠的困扰,但每天早晨打几遍太极,却成了赵行德雷打不动的习惯,前后两世相加,已经坚持了足足有二十多年。
其时各处流行的导引术颇多,也不多赵行德这一种,众太学生各练各的,练完之后,天色尚早,不少人又到校场另外一边,像赵行德这样不懂剑术的便只能拉硬弓长气力,少数人取出随身佩剑,做闻鸡起舞状。据说夏国的读书人为求晋身文士,每天都当真向靶标射箭,苦练不辍犹如刺面的军汉一般,未免杀伐之气太重,大宋太学生晨练便只拉弓,是以胸中浩然正气为箭,定社稷安天下之意。
赵行德拉的是三石弓,这已是硬弓极限,禁军中能开三石的也不多见,这太学中的三石弓原本无人能开,一直摆在那里蒙尘,直到赵行德刚来就读时不知深浅,见别的弓都被旁人取去,径自上去拿起来就拉,旁的太学生虽然不觉得开三石弓是什么本事,却引为奇谈,就连学正大人都知道太学生中还有这么一位猛将。不过此时的风气以温文儒雅为好,以粗鄙蛮勇为不美,倒也无人当面赞他力气大。
其实赵行德最开始时拉这三石强弓也颇为勉强,只是旁的好弓往往被人捷足先登,唯独这张弓无人理会,他每天便用它来打熬力气,渐渐地将练拳的心得融入其间,每次开弓,必气定神闲,身体端正,含胸挺腰,目视前方,左手托弓如铁石,伴随着绵长的呼吸,右手开弓亦如练习导引术一般缓慢,直到弓如满月,闭住气息片刻,感觉将弓快开到极限时,方才缓缓运劲收弓,气沉丹田,再次开弓。他一呼一吸之间越来越长,在旁人眼中,越发觉得他人如弓一般富有张劲和弹性,随着双臂的开合,精钢铁铸一般的硬弓竟开出了绵软如意的感觉,不由更加啧啧称奇。赵行德拉了三十余下硬弓,气息渐粗,身上汗出,正好收了弓,准备沐浴更衣后再出去用早餐。
东方一轮红日升起,阳光次第洒在重重叠叠的殿宇宫阙之上,白色的光滑的石面折射出柔和而圣洁的光芒,大相国寺的晨钟悠扬鸣响,不久之后,上清正一宫也敲击钟板,数万的和尚道士念诵佛道功课的声音顺着暖风熏熏传来,远远望去,一片清音梵唱之中,白玉宫真如传说中的仙境一般,今上时常食露服丹,只怕真有成仙得道之望。





正文 第二章 十二楼五城(上)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112 7:24:15 本章字数:3284


用过早膳,见到准备一同出门去送行黄舟山的李蕤时,赵行德不禁莞尔,外面阳光明媚的,这厮却脚踏长齿木屐,手拿一把绿油纸伞,俨然后世戏文里西湖烟雨中浊世佳公子的打扮。
赵行德干咳一声,指着木屐和伞问道:“李兄,这是为何?”
李蕤俨然正色道:“吾观天象,昨夜有少男阳风踯躅于院隅蔓草之下,今晨又有少女~阴风流连于墙头柳梢之上,阴阳相逢,难免行云布雨,所以不得不早作绸缪。”
用后世的术语来讲,东方的暖湿气流和西方的干冷气流可能在今天在汴梁上空交汇,形成一场锋面降雨,这点东西被李蕤这个方式说出来,到真唬得住不少人。
赵行德点了点头,笑骂道:“你不去做道士当真可惜了。”他自持年轻力壮,些许风雨躲避一番便可,不欲像李蕤这般郑重其事的准备雨具,惹人耻笑。
李蕤却反唇相讥道:“吾所习乃是管公明的观天术,倒是元直你那些冷气暖气相会而行雨的说法,本身没有师承,又颇类新学元气之说,如今党争正烈,倒要谨防落人口实。”
赵行德、李蕤二人安步当车,一路说笑打趣,来到离着内城东角子门还有数百步之遥的保康门街。黄舟山将在内城东角子门外的汴河码头登船出发,顺着汴河进入大运河,在扬州换海船,沿海而下,一路航行至传说中瘴疠横行的琼州。
此时许多茶坊、酒肆、脚店尚且关着店门,街上人流却已经摩肩接踵,富绅士子尚且有些忌惮丞相蔡京一党的权势,满城的成千上万的贩夫走卒却不管这些,闻听今日是上书反对竞地、间架两道恶法的舟山先生被贬离京之日,纷纷暂且歇了营生前来送行。出了东角子门,人潮涌动的声势更是浩大,十数里之内到处是朝着汴河码头涌来的人流,而东角子门外聚集的百姓更有数万之众,横跨汴河的虹桥仿佛摇摇欲坠,上面挤满了不住张望的人群。
“马骇舆,则君子不安舆;庶人骇政,则君子不安位。”在汴河旁边的丰兴酒家三楼雅阁之内,一个身着青白精缎儒服,方脸长髯的中年男人凭窗瞭望,若有所思地吟道,“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他侧头看着旁边窗口正在作画的画师,沉声道:“这幅‘倾城送贤图’,定要如实地画,用心地画。”
中年男子这声嘱咐虽和颜悦色,却不怒自威,那画师打了个哆嗦,躬身秉道:“是,大人。”中年男子看不惯看不惯画师胆小怕事的模样,微微皱了皱眉头,将脸别到一边,继续观察汴河两岸的情状。
旁边另一儒士打扮的嗤地一声笑,道:“难怪恩相如此看重会之,这一石二鸟的妙策,实在高明。不过,今上酷爱工笔山水长卷,若不是张画师这样的丹青妙手,也难入圣上的法眼。这幅图呈到圣上那里去,只怕老贼再难蒙蔽圣听。”作画的画师张择端乃是他找来的,因此罗汝楫也颇有些自鸣得意。
他二人乃是副相赵质夫的心腹。赵质夫虽然是蔡京推荐为相的,但暗地里却培植党羽,企图与蔡京相抗。秦桧因为胸有城府,举止沉稳,兼且办事果断,深得赵质夫的信任,特意安排他担任清贵的太学学正来积累门生和人望。而罗汝楫也官居刑部员外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兼且眼高于顶的人物。
听罗汝楫口风不密,秦桧眼中闪过不满的神色,看了画师一眼,见他正专心勾勒山水人物,似乎并未注意两位大人的谈话,这才哼了一声,摇摇头,叹道:“老贼在圣上心中的地位稳如泰山,岂是一幅画可以动摇得了吗,只不过多行不义必自毙,待到日后时机合适,也许有些用罢了。”他脸色微微一沉,调转话题道:“彦济兄,老贼党羽已经调动衙役和禁军,可是确定了?”
“正是。”罗汝楫面有得色,秦桧微微点点头,吟哦不语。
旁边的罗汝楫却不识趣地继续道:“话说回来,这黄船山所著学说,既和元祐学术向左,又与奸党伪学不同,仔细推敲起来,反而和西夏梁苏之学相类,专门煽动刁民,诋毁人君,妄论‘天下兴亡,吾辈之责’,‘夺天下之利以徇私欲,谓之国贼。’官家也是看在本朝优容士大夫的祖宗家法面上,才容他一头,谁知他越发厉害,居然反对竞买、间架两道理财之法。他自持学富五车,却不知本朝秉承王丞相遗意,以为国理财为第一要义。只看满朝公卿士人,除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学士子,便只有这些贩夫走卒之属前来送行,便知此人昧于时事,失道寡助了,哼!”
他喋喋不休地啰嗦,秦桧却只微微皱紧眉头,眼底闪过一丝寒芒。送行的人山人海突然骚动起来,轻微的涟漪很快扩散成为沸腾的波澜。
“黄大人,黄大人来啦。”挤在虹桥上的百姓纷纷从两边的护栏探身张望,前后层层叠叠的压得那木质的栏杆吱嘎直响,爬在汴河两岸柳树上的小孩冒险又朝上攀援几步,拼命伸长了脖子。就连赵行德、李蕤这等士子,淹没在这群众之中,也被感染了莫名的激动,不由自主地随着人流朝东角子门的官道涌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遮断了东角子门通向汴河码头的去路。只见一大群门生弟子簇拥着两名身穿儒袍的中年人从东角子门缓缓步出,在这群儒生的身后,跟着几辆载着家眷和细软的牛车,更外面则是开封府的押送官带着十几个挺胸凸肚的衙役,吹胡子瞪眼地将挡路的人群赶开。
汴梁百姓平素见了官差仿佛羊见了狼似地,此刻却只管朝前涌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黄舟山一行围得水泄不通。前排的人踮起脚尖张望,后排的只看得到前排的脑袋,“黄大人!”“舟山先生!”的呼喝之间,更夹杂着许多七嘴八舌的议论,赵行德便亲耳听到一个闲汉口沫横飞地嚼舌道:“这奸相蔡京一党乃是妖魔鬼怪所化,专门下凡间来祸乱朝政,荼毒生灵的,蔡京是个熊罴怪,高太尉是个马妖,梁师成童贯是两头前世被阉了的猪妖投胎,李邦彦是头淫羊妖,幸喜我朝有黄大人。。。。。。”
今上即位以来,税赋一日重似一日,官吏上下其手,勒逼百姓一日紧似一日,丞相蔡京等人极力征敛以取悦上意,国库所入数倍于从前,上下官吏又中饱私囊,在乡间,粮食还未成熟,官府便预征夏秋两税。比预征两税更可恶的是预借,有的江南州县居然将十年以后的两税都预借了,更让百姓欲哭无泪的是,前任地方官升迁之后,后任地方官大都对预借的两税便不承认。
蔡京以“为国理财”为标榜,玩空心思,巧立名目,横征暴敛,太祖初年,官府所用丝麻尚用钱买,现今也和两税一样白取,除此之外,还有军队打白条支取粮草,大斗进、小斗出的省耗、鼠雀耗、仓耗,对一切民间钱物交易收取经制钱,为增加军费而特别征收的月桩钱最为苛杂,底下州县官在月桩钱下巧立的名目包括引钱、纳醋钱、卖纸钱,甚至打赢了官司还要交既胜欢喜钱,等等不一而足。
蔡京秉政以后,更干脆将田赋、布帛都折算成钱币让百姓缴纳,称为“折帛钱”。普通农家哪有多少银钱存留,百姓不得不以重利向商人借贷,一遇荒年,入不敷出,便有食不果腹,卖儿鬻女之虞,即便是丰年,若是奸商乘机压价,谷价低贱,百姓卖粮之后所得的银钱往往不足以交税,不得不将口粮卖掉。在缴纳税赋的时候,百姓还常常遭到贪官污吏的勒索。黄曦在上书中便斥之曰:“朝廷暴敛,上下贪赃,剔骨吸髓,无所不至,使市井百业凋敝,生民膏血不存,地方为之耗竭。”
满朝读书人之中,唯有眼前这黄大人仗义执言,上书请废除苛捐杂税,却被贬斥琼州,有些送行的百姓思及生计艰难,便嚎啕大哭起来,一时间,汴河两岸哭声震天动地,不少人踉跄着跪倒在地,一边哭一边高声为黄曦喊冤。
黄曦朝四边拱手谢了好几次,人群兀自不散,亦未让开道路。黄曦索性止住脚步,颇为感慨地望着拥在四周的汴梁百姓,叹道:“前番出使辽国,与辽国公卿论天下大势,辽人说我中国人气虚体弱,全无胆魄,为奴婢之国,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但今日见之,吾中原百姓,虽经压抑,亦未失勃然生气,只需有一二英主名臣加以整顿,北威契丹,西服强夏,未尝不可。”又回头对送行的监察御史邵武道:“奸贼当道,污吏横行,愚既已见逐,匡扶社稷之事,还要止戈兄多担待。”
邵武点了点头,答道:“舟山兄之言虽有些道理,但朝廷自有纲纪,民气勃发则乱纲常,能抚之则好,不能抚之则为乱,本朝历代圣君每逢灾年便招收流民中强壮者为厢军,正是此意。”无论学术还是政见,他和黄舟山都见解不同,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邵武膺服黄舟山敢于和蔡京相抗的风骨,这才不惜犯了奸党的忌讳,集齐门人弟子相送,只不过在道德政见上,是万万不能相让的。





正文 第二章 十二楼五城(下)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112 7:24:16 本章字数:3508


赵行德、李蕤、陈东、张炳、邓肃等太学生仗着太学身份,此时已经挤到前排,赵行德也第一次亲眼看到了黄曦这当世大儒的形貌。只见他身量不高,约略有些清瘦,脸颊狭长,颔下三绺长髯,眉毛浓密,皮肤微黑不似士人,眼神却甚是湛然。
赵行德寒窗十载,除了朝廷科举必考的经书之外,当世儒学大师的著作,各朝廷重臣的学术倾向也是必须掌握的窍要,否则的话,在一个新党重臣面前大谈元祐学术,下场会比不学无术的浪子更加悲惨。新党所反对的,正是旧党所标榜的,反之亦然。简单来说,新学乃是朝廷的官方学术,假托三代之治行变革之事,崇尚三代圣贤而鄙薄汉唐,专注经术而鄙薄词赋史学。
和新学儒术大兴于朝堂相反,在民间,以司马光等元祐重臣大力提倡的旧学却更为流行,新党和旧党之外,又有程氏兄弟在河南书院倡导讲求‘天人合一’的洛学和黄舟山倡导“天下为主,君为客”的主张。各门儒术门人众多,在民间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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