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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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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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将他押钱使用,是自家一定不肯。又说每遇着无聊时候,只要将那珠子在手里摩挲一番,该愁闷的便不愁闷了,该饥饿的也不饥饿了。妹妹请你替我想一想,万一这珠子离弃了我,我还有甚么生趣呢。淑仪听见,只是低头无语。不防伍升却好匆匆的进来,对着他们小姐说:“已经将洋钱送得过去,云太太命我道谢。并说等他们少爷一经得了意,再如数归还。”一面说,一面又在怀里掏出一封信函,转身向云麟笑道:“可是去得真巧,太太同少奶奶正接到上海的信,又不知是谁寄给少爷的,他们并不曾开封,命我带过来交给少爷。”

  云麟此时且不去接信,转向淑仪笑道:“咦,这是谁寄的?想是都督太太有甚消息给我,再不然,便又是那田福恩闹的玄虚。”淑仪这时候并不曾回答,已从伍升手里瞧见函封上的字迹,不禁诧异说道:“哎唷,这不是打你红珠姐姐那里寄来的。”

  云麟惊听见这话,急跳起身子,接过那信,战兢兢的去撕那封口,急切又撕不开来。还是身傍那个积伶,已递过一柄剪子,云麟好容易将封口铰开,抽出内边笺纸,同淑仪并肩立着,一行一行读得下去,大略说是意海楼业已身故,所有第四房爱妾,着给亲人领带回家,闻云麟原系他的哥子,接信以后,务望从速到上海一行,以便随同令妹,一齐遄返扬州。所有银钱衣饰,均须当面交割。下边注着意公馆帐房谨启。云麟读完之后,顿觉形如木偶,呆呆的怔了半晌,突然向淑仪问道:“妹妹,我可是在这里做梦不是?天下那里会有这种意外的事,我若是醒了,一定跑来将这怪梦告诉妹妹。”淑仪笑得将他推了推,低低说道:“青天白日,分明大家都在这里,断断不是做梦,你须得将心神定一定,这件事应该怎样办法,还要预先料理料理才好。遥想红珠姐姐这个当儿,不知怎生苦痛呢。”

  云麟重行将那信,又读了一遍,想着红珠遭遇这场惨变,自然是十分悲惨,她还巴巴的想念着我,命我前去接她,可想她身虽在外,一时一刻,并不曾抛掉了我,侥天之幸,今日竟还有这种美满的希望,痛定思痛,那一行一行的眼泪,早将一封信函,洒得透湿。再说淑仪虽然替他们欢喜,然而一经想到生离究竟胜于死别,云麟以为今生不复再同红珠遇合,偏生上天成全他们,竟自珠还合浦,剑返延津,只是我呢?黄土一坯,千秋永隔,形孤影只,既无起死之丹,又少返魂之术,比较起来,我这薄命真要算是极顶了哇。想到此处,也就珠泪纵横,怆然不乐。也不去劝慰云麟,两人转对面哭起来了。伍升先前也隐隐知道红珠这事,此时瞧见他们这种情形,转含笑走得出去。淑仪哭了一会,觉得甚是无谓,转哽咽着向云麟说道:“你尽哭则甚?我替你想,事不宜迟,赶在明日便须往上海去走一趟了。”

  云麟适才见淑仪垂泪,总疑惑她是替红珠伤心,心下着实感激,忙答应道:“我这时方寸已经大乱,也不知怎样才好?今晚若是赶得及,我便过江去罢。”淑仪道:“这也不必忙在一时,你去接她,她自然是一准来的了。转是她到了扬州之后,你还须先行替她租赁一处房屋,你们那边住宅狭小,可想她还有好些什物,自然安插不下,若是等你将房屋租好,再到上海,她的望眼怕要穿了。依我主见,你明天尽管走你的。这租凭房屋一事,全行交代给我。我派人替你们办置妥帖,她一抵码头,可就不用再操心了。”

  云麟疾忙上前作了一揖说:“多谢妹妹为我们费这样心机,叫我怎生酬报?”淑仪脸上红了红,笑说道:“我也不一定为的是你。红珠姐姐看待我们,也还不薄,这点点小事,又算得甚么呢。”两人当下又谈论了一回,云麟才转身回去,将这事告诉母亲同他妻子。动身的川资,却好在淑仪赠的那款子里挪用。第二天清晨,少不得欣然就道。但是此去不知曾否将红珠携回,以及有无变故。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七十二回小团圆商量联宅眷真妖孽研究到文言

  扬州南河下花园巷东首,有住宅一所,前面是个大厅,厅后便是三进住宅。甬道西边,有个六角小门。进了那门,便是书房。书房背后,辟了一座幽深雅洁的花圃。其时那所住宅,已收拾得非常精致。一例的楠木椅子,地上的毡毯,屋里的电灯,应用尽有。第二重上房,格外华丽,炉霭微飘,瓶花欲笑。这一天晚上,有男女二人,对坐在房里。那女子浑身穿着缟素,流转星眸,四面望了望,不禁怃然说道:“这一番到狠费了仪姊姊的心力,承她盛爱,替我们布置得这般周到,累你明天赶得过去,将一切帐目,调查清楚,好让我将款子交代给她。至于她待我们的情义,一时也酬报不来,且放着再说。”

  那男子躺在一张沙发椅子上,尽管听她说,也没回答,只是傻傻的望了一会,笑一会,笑得那女子不好意思起来,轻轻啐了一口,低问道:“你敢是痴了?尽笑则甚?”那男子方才笑着说道:“我痴便不痴,我正在这里想呢,想我们怕是做梦。”那女子也就盈盈一笑,说道:“清醒白醒,甚么梦不梦呢。今天在火车上,你也累得辛苦了,还该回去早点睡觉才好。”这句话不打紧,转把那个男子吓了一跳,顿时收敛笑容,望着她憨憨的说道:“哎呀,好容易将你接得回来,便是做梦也该让我遂一遂心愿,怕醒时懊悔,已是迟了,怎么你还狠心,催我回去睡觉。”

  这时候已走过一个小婢,到他们两人面前,各倒了一钟酽茶。那女子捧着茶杯,向唇边呷了一口,正色说道:“唉,飘泊半生,甚么酸甜苦辣的味儿,我都尝过了。我原感激你待我不薄,自从遭了这番魔动,所以巴巴的还叫你来接我。第一件我是孝服在身,一时还不能同你提起婚嫁。我如今已打定主意,你近年的境遇,前日已经告诉过我了。可怜老太太生你一人,今日并不曾得着你一点好处。便是你那太太的性情,也是十分贤慧。一颗珠子能值几何,你宁可挨着饥饿,都不肯将这珠子割舍。我当时听见这话,狠感激你的用心。好在我别的没有安慰你的去处,至于这区区银钱,除得我们那个给我一千两现银而外,其余珠宝珍饰,算来也值得万金。我又没有一个亲人,我预备先拣一个好日子,将老太太同你们太太接过来住在一处,我在名目上便算是你的姬侍,借此可以稍尽我孝敬老太太一片私心。那座书房,便给你在里面安心求学。后面的上房两重,一重安置老太太,一重安置你们太太。我呢,便权将这所卧房,当做静室,长斋绣佛,修一修来世,不至再堕落烟花,沉沦孽海。”那男子听见她这番侃侃正论,又有些感她,又有些恨她。知道她主意已定,一时断断不能挽回,只得勉强笑说道:“此时我权且依着你,但是你这孝服,多则半年,少则三月,也该除掉了。到了那时候,你总不能再不理我。”那女子笑了笑,重行说道:“等到那时候再议。”

  著者说了这一大篇话,恐怕诸君还不知道这男女是谁呢。原来那女子便是红珠,那男子便是云麟。云麟自往上海去接红珠时候,淑仪便将这事告诉了他的父亲,伍晋芳也狠替云麟欢喜,便照依淑仪的分付,命人预先在南河下租好房屋,连伺候的几名家人,都由伍晋芳替他们雇得妥贴。是以云麟将红珠接回扬州,一切不劳费心。所有的用度,后来均由红珠清算价还。再说云麟当晚别了红珠,匆匆回家,将红珠所说的办法,从头至尾禀告他母亲秦氏。柳氏也坐在旁边静听。据云麟的心理,总以为他母亲听了必然欢喜,及至将话说完,不防秦氏转沉下脸色,向云麟冷笑道:“你瞧她这话准备怎样办法呢?”

  云麟忙笑道:“做儿子的不能孝顺母亲,常常累母亲为我们操劳家务,难得她银钱宽裕,肯接母亲前去享福,儿子已经允许她了。母亲几时高兴搬去,就是几时搬去也好。”秦氏摇头说道:“可又来了。你做儿子的,不能孝顺我,到成大伙儿去累她一个女孩子,她的银钱再多些,也是她挣得来的,不应该我们跑去享她这福。还有一说呢,她若果肯嫁了给你,这名目上我便是她婆婆,她便是我的媳妇,一家骨肉,或者不分彼此,住在一处,也还成了体统。照你适才口气,她嫁你不嫁你,还没有定准,我们冒失住过去,这究竟算是什么呢?”柳氏也笑起来说道:“婆婆的话,真有至理。所谓非李非柰,可笑人也。”

  云麟见他母亲不肯同红珠去住,心里正不自在。又因为母亲的议论正大,一时不能驳回,忽然见柳氏在旁边说这样话,不觉忿忿的说道:“你便料定她不肯嫁我吗?甚么非李非奈,咬文嚼字的打趣我,你上次不是说的,我若要同她会面,除非再蹈那个革命嫌疑,今儿又怎么样呢?可是堵住你的嘴了?”柳氏笑道:“她嫁你也好,不嫁你也好,与我有甚相干?我又不曾妒着你们。照你这样意思,是凡女人家,嫁了丈夫的,都该希望那丈夫,遇着有情的妓女,一般才有享福指望了。”

  秦氏忙拦着说道:“一件事还没有分晓,你们夫妻不应该就在这里拌嘴。我替麟儿打算,这红珠姑娘,年纪轻轻的,也没有就这样结局的道理,归根总须还要嫁人。既要嫁人,除得麟儿是谁呢?并不是我贪图她的家私,这事总等我替你们设法,也要顾全她的身分。我心里已想着一个人了,必须这人出来撮合这事,明公正气,将她收做偏房,她自然不肯推诿,麟儿且缓着急。”

  黄大妈连日已知道这事了,她兀自非常快活,此刻见他们在这里谈笑,也就插嘴说道:“先前听见仪小姐他们讲起这姑娘来,像是美人儿似的,我活到这么大了,究竟不晓得这美人是个什么模样儿,好少爷,你几时带我去见一见她,便是死了,也算长过见识,不枉我生在世上。”

  云麟见黄大妈说这样话,不由眉飞色舞,又不好意思去回答她,只是抿着嘴格格的笑。秦氏笑道:“黄妈你不用着忙,她是见过世面的,礼节儿一定不会讹错,包管明天她到我们这里来见我,你有多少捧不着她,你到是提点心儿,将家里打扫洁净些。但凡人家贫穷不怕人笑,只怕灰尘垢腻,叫人瞧着生厌,好像入了古庙似的。便在这些上面,可以瞧得出人家的兴衰。”

  黄大妈听了这话,有些待信不信。主母的分付,又不敢违拗,果然在第二天早晨,真个将房屋里打扫了一会。凡是条凳桌椅,都用抹布抹得干干净净。云麟勉强在家里睡了一夜,起身下床,匆匆梳洗,早飞也似的跑到红珠那里去了。红珠刚坐近妆台旁边,掠那鬓儿,见了云麟,含笑说道:“你来得正好,我刚要收拾收拾,到你府上去拜见老太太,同你们太太,却好累你引导引导。”

  云麟将头摇了几摇,笑道:“怪不好意思的,你去就去,我替你在这里看守屋子。还有一句话要叮嘱你,我那拙荆,生得狠是不济,你见了她,你不许发笑,以后并不许拿来打趣我。”红珠将眼皮儿微抬了抬,不由啐道:“这是什么话!他有福气嫁给你,便是我及不来她的地方,我岂有嘲笑她的道理。你懒待同我走也罢,我带着珍子好了。”当时便命珍子到前面招呼,雇一乘寻常小轿,临上轿时候,珍子捧出两个描金匣子,放在轿子里面,自家便挟着一幅素花毡毯,一路径奔笔花巷而来。珍子将门敲了几下,黄大妈开门不迭,果然见是他们,又惊又喜,早跑进里边去通报秦氏。秦氏已有了预备,偕着媳妇迎至二门旁边,红珠已经挟着珍子珊珊走入,偷眼瞧见秦氏鬓发半白,慌忙跨入屋内,由珍子将毯子铺在地上,红珠端肃跪拜,秦氏只还了半礼,红珠站起来,又同柳氏相见,也就跪拜下去。柳氏不敢怠慢,忙回了全礼。然后才分宾主坐下,轿子里的匣子,重行由珍子取得进来。红珠命她将匣子开了,捧出一座白玉寿星,一对翡翠如意,另外珠花四支,金钏一副。红珠站起身子笑说道:“这寿星同如意,是送给老太太的。那珠花金钏,留着给我们太太添妆。这点点物件,原不成个意思,不过聊表寸心,老太太同太太不要笑话。”

  秦氏欠身答道:“这又做什么呢?姑娘到了扬州,我们还不曾替姑娘接风,今天到先生受了。小儿多蒙错爱,前年那一次祸事,若非姑娘婆心侠气,小儿性命已不知作何结局,我们婆媳们常常提起姑娘,非常感激。”红珠笑道:“老太太说那里话,云少爷原是受了人的诬陷,荷蒙天佑,转危为安,这都是老太太的福气。这一次不幸身遭大故,又蒙少爷不辞跋涉,前去相接,我昨天还同少爷讲的,老太太若不鄙弃婢子出身微贱,那边房屋狠多,意欲请老太太同太太过去,永远住在一处,平时可以常常领受老太太的教诲。”秦氏点头笑道:“小儿也曾告诉过我了,只是一时还谈不到这事,容待过后再行斟酌罢。……”

  她们坐在那里谈话,只把个黄大妈看得呆了,想世界上竟有这许多标致人物,说我们家大小姐生得好了,还有一个仪姑娘比她还好。如今看起来,这位姑娘比仪姑娘又觉得风流娜些,真是一个赛过一个。不怪我家那个云少爷,同他亲热得如胶似蜜了。……刚自沉吟,忽然想着厨下蒸着点心,原是太太分付,等红珠姑娘过来给她吃的,忙匆匆的拿了四个青花碟子,装得满满的,送入桌上,设下杯箸。秦氏便凑近前来相陪。红珠看见黄大妈,便向珍子附了一个耳朵,珍子早从身边取出四块洋钱,递给黄大妈说:“这是我们姑娘赏你的。”黄大妈接到手里,觉得生平还不曾领过这般厚赏,欢喜不迭,随即扒在地上磕头。红珠忙命珍子将她拉着,笑道:“哎呀,怎么大的年纪,不要折煞了我。……”

  红珠说话当儿,早流转眼光,将柳氏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见他荆钗布裙,落落大方,端然坐在那里,裙幅静垂,丝毫动也不动。虽然面目不甚妖艳,然而却是不苟言笑,比较自家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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