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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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娇娇-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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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外面的巫童反应灵敏,撇下正把玩的小黄雀立马打开了车门,恭敬问询,“您有何吩咐?”

“掉头回去。”

“啊?”巫童迷惘,再问,“回哪儿?”

“蒲城。”

巫童惊的张大小嘴,“蒲城在打仗啊。”

“回蒲城。”巫竹再次道。

巫童不敢再劝,忙命驭夫调转车头。

柏城,士妫的府邸,议事厅,只燃了一盏灯。

“这些是你的。”昏黄的光照着士妫的脸,油汪汪的丑。

勃鞮扫了一眼自己跟前排列整齐的十几个大箱子,满意的点头,道:“明日一早我便往翟国去捉拿公子重,想见到人是不可能了,我知意思意思叩一回门就回王宫去复命,是和是打,但凭君上吩咐。大司空可要与我一同回去?”

“我还要暂缓几日。你也见过我那不孝子,实在蠢笨不堪,奈何我只得他一个独子,少不得我要留下为他梳理一下封地的政务,再给他身边的谋臣们嘱咐一番。对了,关于蒲城,您可想好如何向君上禀报了?”

勃鞮一笑,“蒲城人拼死抗命,我实在无法,只好强行攻城与浦城人一战,不想蒲城人都乐于为公子重而死,我只好成全这些人了。”

士妫笑了,二人对视,心照不宣。

“大善。”

与此同时,公子夷所在的屈城也展开了一场战争,但公子夷是幸运的,去抓他的贾华有意卖好与他,提前将消息递了过去,又有意防水,公子夷稍稍抵抗之后,便在大夫郤(que,音确)芮(rui,音瑞),心腹吕饴甥,母舅虢射的劝谏下出奔去了梁国,梁国与秦国相近,秦国强盛,加之是晋国的婚姻之国,故此去梁。

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吕妍这一夜果真留在蒲城没走,她燃着灯火,在院子里挖了一夜的坑,那模样竟真打算要安葬吕姣等人。

褪去夜色的浓墨重彩,清晨的蒲城静悄悄的,怎么能喧哗的起来呢,这已成了一座死城。

当血红的朝阳升到高空,照在身上,满身露水的吕妍感到了不舒服,双臂已经麻木的抬不起来,扔下铁锹,站在坑底,靠着土壁,她双眼都是空的,久久回过神来,再去看被她拉到院子里来的那四具尸体,脑海中忽的闪过什么,蓦地她从坑底爬了出来,死死盯住那具毁了容的尸体,片刻后吕妍跑了,她满府邸里去扒拉另外一具尸体——妧。

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还能飞天遁地不成?!

不对,不对,她也没见家宰的尸体,难不成妧和家宰一起跑了?

对了,公孙雪呢?

她逃出蒲城时知道公子重等人已经走了,他们嫌弃公孙雪年幼碍事,压根没带上他。

原本心上空洞的吕妍一霎来了斗志,恨恨道:“竟然让你们跑脱了吗?”

她又回到四具尸体旁,冷眼又将那具毁了容的尸体仔细辨认一回,蓦然她趴到了这具尸体的身上,鼻子在这尸体的脖颈处细嗅,像个神志不清的疯子一样,竟然连尸体也闻,但是突然吕妍大叫起来,“妧!”

“吕姣,你果真不是这么容易死的!”吕妍对着妧的尸体一阵踢打,遂即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大门。

她要去找吕姣!她要亲手杀了那贱人!

彼时,装扮成了穷困庶人的主仆三人进了蒲城,当看见处处着火的茅屋房梁,看见遍地的死尸与血腥,公子重眼目欲裂,嘶喊道:“君父!我的君父!”

“主上,节哀。”苍老哀叹道。

“我那父亲,他竟是这般恨我。抓不到我就拿我蒲城国人出气,我恨,恨不能、恨不能……”那大逆不道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姣,姣,你在哪里?”公子重突然想起来,在死尸之中翻找吕姣,双目血红。

“夫人,夫人。”魏犨粗着嗓子一声嚎。

“公孙,公孙你们在哪儿?”苍老试着喊了几声,眼睛盯着公子重的背,心里却想,城已屠,身为封主夫人,若不是死了就该是被旁人抓了去。

而公孙,极有可能代替主上被捉拿了回去。

也正在翻找死尸的吕妍蓦地抬起了头,欣喜不叠,“是他。”

她怕是自己的幻听,忙寻着声音跑进一些,当看见公子重等人的脸,她方要回应,可低头一看安然无恙的自己,眼珠子一转默默退后,赶紧跑了,她跑回了封主府,找到乌用过的那把匕首,在自己身体上比量了一下,又想到什么,赶紧在自己脸上抹了两把灰,把自己的头发弄的乱糟糟的,当她弄好这些,双手攥紧匕首,牙一咬蓦地捅进了自己的腹腔。

惨叫,不用她装也达到了效果,为达目的她对自己那样狠。

“主上,在那边。”苍老一拉还在漫无目的疯狂翻尸的公子重,这一刻,苍老万分的希望那叫声就是吕姣发出的。他从没见过公子重如此狂躁模样,狂躁的已然失去了理智。

“姣,一定是她,一定是。”

那方吕妍已敞开了嗓子哭,趴在妧的尸体上哭吕姣。

当公子重三人找来时,吕妍正哭的声嘶力竭,那绝望模样一点也不像是有预谋,几可乱真,仿佛那死去的吕姣是她的挚爱。

吕姣也真是她的挚爱,恨怨的挚爱。

“啊,夫主,夫主你回来了。”吕妍“才”发现来人,抬头一看是公子重就大喜过望,忙要站起身,但她腹腔处用裙摆撕下的布条正沁着血,起了一半又柔弱的跌倒在地,吕妍便趁势趴回妧的尸体上哭道:“夫主,姐姐死了,死的好惨。”

公子重僵立在尸体旁一步远处,闻言厉声道:“你闭嘴!她怎么会死,她不会死。”

吕妍捂着自己的伤口哭着仰起脸来看着公子重道:“姐姐她真的死了,是自己死的,姐姐怕被人玷污就、就在临死前先毁去了自己的容貌。姐姐啊,她死的好惨。”

看着面无人色的公子重,苍老张了张,想要劝慰却实在想不到话。

魏犨一向是爱屋及乌,对吕姣也甚有尊重,如今一见吕姣的“尸体”,他这个粗汉子没忍住竟默默哭了。

“主上,夫人死了。”呜咽一声。

“闭嘴,不许说!那不是我的姣,不是!”

公子重往前踏了一步,眼睛不敢看那血肉模糊的脸,从她的脚开始往上扫,当他瞧见“吕姣”手腕上所戴的那沉香珠串时,双目一定,心上一痛,只觉喉间一甜,头晕目眩,“噗……”的喷出一口血,紧接着便轰然倒地。

“夫主!”吕妍大惊,心上大恨。

“主上!”魏犨一个箭步过去,将地上的公子重抱起来,慌慌张张的看向苍老。

苍老摸了摸公子重的脉门,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带主上回翟国再作打算。”

眼见这主仆三人又要走,吕妍忙哭着道:“那我呢,我怎么办,我不想离开夫主。苍老请您也带我走吧,给夫主做牛做马都可。”

蒲城已毁,想她一个女人也无处容身,苍老就点了点头。

  

 第61章 沉香珠(八)

黄昏,落了雨;断壁残垣上还在燃烧的屋梁火焰在雨雾春风里窜来窜去。

飞灰被雨雾打落;成了泥,灰白的木头骷髅冒着烟;“噼里啪啦”着倒塌。

街道上,尸体横七竖八;巫竹迈过一具又一具,土黄色的一只眼珠子左右转着;仿似闲庭信步;又像是在有意的寻找着谁。

巫童跟在后面,每遇一具尸体就念一声咒,也不知他究竟念了什么东西。

“大巫,您是想为这些死去的人超度亡灵吗?”巫童迷惑的追问。

“挖一个大坑,把尸体都埋了吧。”

“喏。”巫童转身跑去找驭夫,他个头小小,力气小小,单凭他一个人可完不成大巫的交待。

而巫竹,则下意识的往封主府走去。

彼时的封主府也残破不堪了,马棚倒塌,遮阳挡雨的茅草也都烧成了灰,平素喂马的那几只大石槽到还完整,大抵是因为这东西笨重低贱的缘故,里面还有马儿们没吃完的干草、秸秆等物,其中最靠里的石槽里除了有干草之外,还堆积了半尺厚的马粪,干的湿的都有。

一只手突兀的穿过干草和马粪伸了出来,紧接着这只手摸向了石槽的边缘,扒紧,一个人缓缓坐了起来。

吕姣睁开眼,环顾四周,望着眼前之景,忽觉恍如隔世。

“竟然没死吗?”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倒还真是命大,她自嘲的想。

低头看向还盖住腿脚的干草和马粪,她挣扎着想从石槽里爬出来,奈何精疲力竭,身上伤重,流血过多,爬了一半直接掉了出来,摔的她眼冒金星,头晕目眩,眼前忽的一片漆黑,她赶忙趴在那里不动,闭上眼等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视线才清晰了。

慢慢爬起来,试着往前走一步都艰难,身躯是虚软的,脚下犹如踩着棉花,唇瓣干的起皮,脸色白的如鬼。

望着庭院里这些死去多时的尸体,她不敢想乌、静女、兰草等人的下场,只是心里不由自主的恐慌空茫。

这里都是死的,唯有主殿前的那一院桃花还在灼灼盛放,像是吸饱了鲜血和灵魂的艳妖。

不经意的转脸抬眸,一座坟茔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当她看见上面写的字,干涩的双眼蓦然酸疼起来。

上面写着:乌、静女、兰草,以及占据了最中央位置的“吕姣”二字。

那鲜红的颜色刺目,刺心,一个转念间她便拼凑出在她昏迷之后发生事情的可能真相。

“吕姣”死了,所以吕姣身边最亲近的乌妈妈等人也陪葬而死,所以最终被藏在石槽马粪堆中的她侥幸活了下来。

她以为自己是没有眼泪了的,却还是为了她们悲伤,她最歉疚的亲人们。

“乌妈妈……”

她蓦然崩溃,整个人跪趴在乌等人的墓前,痛哭失声,嘶哑哀绝。

巫竹一走进来就看见了令他动容的一幕,那跪在坟前的女子,背后的白绢寝衣已被鲜血浸透,风干,那样一个仿似从血泊里滚过一回的人儿,瘦弱的身躯因痛哭而颤抖,簌簌如秋日飘零的枯叶,那哭声也太过悲伤,悲伤的让人绝望。

他是世人眼中,高高在上,能沟通鬼神的大巫,从不知如何劝解正在伤痛里的凡人,但他看她却是伤重垂危,此时的她并不适合继续伤怀下去,就难得的干巴巴的道:“节哀。”

吕姣抬头看他,入目便是他那一双独特的眼,很丑很恐怖。

“竟然是你。”她低低的道。

“你身上的伤不轻,可要跟我走?我能治好你。”他询问。

吕姣才哭的耗尽心神,此番一点力气也无,整个人跪趴在那里都已起不来,她本以为她也会静悄悄死在这座城里,可是他来了,还能救她的命。

她不见得有多欣喜,此番她已不贪恋生死,只是心中还有滔天的怨恨未出,死,是死不瞑目。

遂敛了敛情绪,恳求道:“请您救救我。”

巫竹便不说话了,转身就走,他以为她会跟上,走了几步却发现,那女子已倒地不起,他诧异,心中了然,原来她的伤比他看出来的还要严重。

环顾四周,发现除了死尸没有旁人,他犹豫了片刻,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试探着摸向了吕姣。

还没有确认自己得救,吕姣咬破自己的舌尖用痛感刺激着自己清醒,蓦地睁开眼就和巫竹那一双阴阳眼对个正着,一只眼珠子是僵硬的土黄色,另外一只是大片的眼白,当被这样一双眼盯着时,极少有人不害怕的,然而对于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吕姣来说,震撼虽有却已不觉害怕。

巫竹下意识的转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那只几乎只有眼白的眼睛就完全出现在了吕姣的眼底,他见她不闪不避,一直紧绷的脸皮才松懈下来,牵起吕姣的胳膊,遂即将人背在了背上。

“谢谢。”头无力的搭垂在巫竹的肩膀上,吕姣虚弱的道。

巫竹不说话,只是埋头往前走,步伐越见加快。

天气黑胧胧着阴沉,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一眼望去如从天而下垂挂了冷帘。

吕姣看着青石板街道上,那些被雨水不停击打的尸体,那些被冲刷的一缕一缕的血溪,精神在一点点耗尽,却死死不能昏迷。她要看着,把这些惨烈的景都铜浇铁铸到自己的脑海深处,她发誓,若不能为他们报仇,为乌妈妈、静女妈妈等人报仇,她便以死谢罪!

还有一个人,让她恨的痛不欲生,但她还有一丝半点的奢望,她要找到他,亲口问问他,他是否在那个时候果真自愿抛弃了她。

若然是,若然是,她便彻底死心!

君既无心我便休。

巫竹感受到她情绪的激烈波动,沉默片刻道:“多恨无意。”

吕姣长长叹出一口气,静静趴伏在他的肩膀上,半死不活。

许是这雨太湿润了,更许是死里逃生之后,满心里太多委屈与哀鸣,她想要将心里的话一吐为快。因为现在不说,以后她就不想说了,也不知和谁说。

“我想我是真的爱他,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将自己委身于他并不十分纯粹,但现在我可以问心无愧的说,我是真的爱他。你看,当我决定守城的时候,我心里竟然想的是,为他们父子拖延出足够多的逃脱时间,而为了他是我首先想到的,雪倒还成了其次。我从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这样舍身为人,我从不知道原来我也有自我牺牲的精神。”她勉强呵笑一声,面上无一滴泪或悲怨,声音平淡虚弱着继续说,

“最初遇见他怦然心动的时候,我佯装逃脱过,倒不是做戏,是真的身不由己的想逃,因为不想陷的更深,因为我能预见自己将来可能的结局,那时心里却笃定他一定能追来,会追来,那是上天安排的一段缘分,想法难得的天真又烂漫,脱离现实,没有理智。你看,我现在已尝到了苦果。但我至今却还不后悔,这是真话。像我这样虚伪的人,难得的从嘴里吐出最真的话。真正的想法我一般不说出来,只在心里想。因为没人喜欢听真话,真话一般都太冷酷,太无情味。”

她的中气不足,歇了歇才又道:“不论如何,我就是想再见他一面,该了的了,该去的去,为我这难得一次的天真烂漫的情爱画上一个句号。要见,一定要见,等我见了他先扇他十几个嘴巴子,这是他欠我的。”

话到此时,巫竹才彻底弄明白她,她心中对那个人有怨有恨,也同样的还有爱,执念深埋,无有解法。

这个夫人,面上看似娇柔顺从,骨子里却有一股不愿服输的狠劲。

她真傻,也有点可怜。巫竹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在心中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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