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场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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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场之书-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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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尼沃斯先生叹了口气,竭力向他解释,解释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伯蒂第二天上学时很累。第一节课是历史。这门课伯蒂大部分时间都很喜欢,虽然他常常需要压住冲动,避免说出“事情不是那样的”、“在现场的人不是这么说的”之类的话。但今天上午,伯蒂觉得要竭尽全力才能保持清醒不打瞌睡。
  他拼命集中精力听课,所以没怎么注意周闱发生的事。各种念头在他心里乱作一团,一会儿是课堂上讲的国王查理一世,一会儿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还有欧文斯夫妇,以及自己从前有过、现在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的另一个家庭。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了。柯比先生和全班同学都转头看是谁。
  来的是个一年级的学生,有人派他来借一本教科书。
  大家的脑袋刚转过去,伯蒂忽然觉得有东西插到了自己的手背上——他没有叫喊,只是抬头看了看。
  尼克·法思因居高临下地朝着他笑,手里拿着一枝削尖了的铅笔。
  “我不怕你。”尼克·法思因低声说。
  伯蒂看着自己的手背,手上铅笔刺过的地方,一小滴血冒了出来。

  那天下午,莫·奎林在走廊上跟伯蒂擦肩而过。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以至于可以看见更多的眼白。
  “你是个怪物,”她说,“你没有朋友。”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交朋友,”伯蒂老老实实地说,“我是来学习的。”
  莫皱了皱鼻子,“你知道这么说有多怪吗?”她问,“没人来学校是为了学习的。我是说,我们来学校是因为我们必须这么做。”
  伯蒂耸耸肩。
  “我不怕你。”她说,“不管你昨天做了什么手脚,你并没有吓倒我。”
  “好的。”伯蒂说着,沿着走廊走了过去。

  他卷进来了,伯蒂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错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个失误。
  莫和尼克已经开始谈论他了,七年级的学生很可能也是这样。其他孩子看着他,对他指指点点。他逐渐成为真实的存在,不像以前那样,总在别人的意识里“缺席”。
  这种变化让他觉得不舒服。
  赛拉斯警告过他,要他保持低调,在学校里要部分运用“隐身大法”。但一切都变了。

  那天晚上,他和保护人谈话,把整件事情告诉了他。赛拉斯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你竟然会……会这么愚蠢。”赛拉斯说,“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要一直保持隐形,而你居然成了整个学校谈论的中心!”
  “好吧,你说我当时该怎么做?”
  “不管怎么做,总之不是现在这样做。”赛拉斯说,“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们可以追踪你,伯蒂,他们可以找到你。”
  看上去,他正努力压下自己的怒气。赛拉斯平静的外表就像坚硬的岩石外壳,在外壳下面却是熔化的岩浆。伯蒂知道赛拉斯非常生气,他了解这一点。
  伯蒂咽了口唾沫。
  “现在我该怎么办?”他只说了这一句。
  “不要回去了。”赛拉斯说,“上学这件事只是个试验,我们就承认这次失败吧。”
  伯蒂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他说:“去学校不光是学习,还有别的。坐在一个坐满了人、所有的人都在呼吸的房问里,你知道这是一件多么舒服的事吗?”
  “这种事我从来没喜欢过。”赛拉斯说,“就这样吧,明天不要回学校了。”
  “我不会逃跑的。我不会从莫、尼克面前逃跑,也不会从学校逃跑。”
  “照我说的做,孩子。”赛拉斯生气地说。
  “要是我不呢?”伯蒂说,满脸涨得通红,“你有什么办法?杀了我?”说着,他掉头朝通往坟场大门的小路走去。
  赛拉斯喊叫着让他回来,然后闭上了嘴,独自站在黑夜里。
  他的表情永远让人看不懂。他的脸是一本书,上面的语言早已被人遗忘,所用的字母更是匪夷所思。黑暗像毛毯一样裹住了赛拉斯,他盯着那个孩子离去的路,没有跟上去。

  尼克·法思因躺在床上,他梦中见到的是阳光灿烂的蓝色大海,还有海上的海盗。本来好好的,可一下子全都变了。前一刻,他还是自己海盗船的船长(海盗船是一个快乐的地方,船员都是十一岁的孩子,但女孩除外。女孩们都比尼克大一两岁,穿着海盗服,特别漂亮),下一刻,甲板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一艘挂着破烂的黑帆、船头有骷髅标志、如油轮般巨大的黑船穿过风暴,朝他直冲过来。
  后来,在梦中,他站在那艘新船的黑色甲板上,发现有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不怕我。”那人说。
  尼克抬起头。在梦中,他害怕了,怕这个穿着海盗衣服、阴沉着脸、手拿短剑的人。
  “你觉得自己是个海盗吗,尼克?”那人问。
  突然间,尼克觉得那人似乎有些熟悉。
  “你是那个孩子,”他说,“鲍勃·欧文斯。”
  “我叫诺伯蒂。”这个人说,“你要改变。翻开新的一页,彻底洗心革面。否则你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怎么不好过?”
  “脑袋里不好过。”那个海盗王说。

  现在,海盗王变成了他班上的那个孩子,他们在学校大厅里,并非在海盗船的甲板上。风暴已经过去,但大厅的地板却像海上的船一样颠簸起伏着。
  “这是梦。”尼克说。
  “当然是梦。”那孩子说,“真实生活中也能这样做的话,我不就成魔鬼了吗?”
  “既然是在梦里,你能把我怎么样?”尼克问,他笑了,“我不怕你。你手背上还有我的铅笔印呢。”他指着伯蒂的手背,指着铅笔芯留下的黑色印记。
  “我一直希望事情不要发展到那一步。”那个孩子说。他把头侧向一边,仿佛在听什么声音。
  “它们饿了。”他说。
  “什么饿了?”尼克问。
  “地窖里的东西,或者甲板下面的东西。这取决于我们是在学校还是在船上,对吗?”
  尼克觉得自己开始恐慌起来。“不会是……蜘蛛……吧?”他问。
  “也许是。”那个孩子说,“你马上就会知道了,对吗?”
  尼克摇摇头。
  “不,”他说,“求求你。”“这个嘛,”那个孩子说,“完全取决于你。或是洗心革面,或是去地窖看看。”
  声音更大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尼克·法思因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完全肯定,不管
  这东西是什么,一定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
  他一声尖叫,醒了。

  伯蒂听见了那声尖叫,恐惧的喊声。事情办成了,他很满意。
  他站在尼克·法思因家外面的人行道上,浓密的夜雾使他脸上湿乎乎的。他既兴奋,又疲惫不堪。刚才的梦游术施行得其实很勉强,他知道得很清楚,那个梦里只有他和尼克,让尼克惊恐不已的不过是一阵无足轻重的声音罢了。
  但伯蒂还是很满意。今后,在折磨更小的孩子之前,这个孩子肯定会犹豫一下的。

  现在干什么?
  伯蒂把手插进口袋里走了起来,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正往哪里走。他想,他会像离开坟场一样离开学校,他会走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他的地方,他会整天坐在图书馆里看书,耳边是别人的呼吸声。不知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像鲁宾孙·克鲁索的船只失事后到达的那种人迹罕至的小岛,让他可以在那种小岛上生活。
  伯蒂没有抬起头张望。如果他这么做了,他会看到一双水蓝色的眼睛,正从一间卧室的窗户里向外看着他。
  他走进一条巷子。这里没有光,他觉得更舒服。

  “这么说,你逃跑了?”一个女孩的声音说。
  伯蒂什么也没说。
  “活人和死人的区别就在这里。”那声音说。
  尽管看不见那个会巫术的女孩,伯蒂依然知道这是丽萨·赫姆斯托克在说话。
  “死者不会让你失望。他们有过自己的生命,做过他们做过的事。死者是不会改变的。而活人呢,他们总是会让你失望,不是吗?本来,你遇到的是一个非常勇敢、高尚的男孩,可后来他长大了,逃跑了。”
  “这不公平!”伯蒂说。
  “我认识的那个诺伯蒂·欧文斯不会对坟场里照顾他的人不辞而别。你会伤了欧文斯夫人的心。”
  伯蒂没有想到这一点。他说:“我和赛拉斯吵架了。”
  “然后呢?”
  “他要我回到坟场,不要去上学。他认为去学校太危险了。”
  “为什么?以你的天分和我的魔力,他们不会注意到你的。”
  “我卷进去了。有孩子在欺负其他孩子,我想阻止他们。我让别人注意到了我……”
  现在他可以看见丽萨了——只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形状,薄雾一般,在小巷里跟着伯蒂。
  “那个人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他想杀死你,就像他杀死你的家人一样。”她说,“我们在坟场的这些人,都希望你活着。我们希望你给我们带来惊奇,带来失望,让我们佩服,让我们高兴。回家吧,伯蒂。”
  “我想……我对赛拉斯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他一定生气了。”
  “他生气是因为他关心你。”她说。
  伯蒂脚下,秋天的落叶有些滑,薄雾让整个世界显得模糊不清。一切都不像他在几分钟前想象的那样轮廓分明。
  “我做了一次‘梦游’。”他说。
  “怎么样?”
  “好,”他说,“嗯,不错。”
  “你该告诉彭尼沃斯先生,他会很高兴的。”
  “对,”他说,“我会告诉他的。”
  他走到了小巷的尽头,没有像他打算的那样向右转,而是向左转上了高街。这条路通往邓斯坦路和山上的坟场。
  “嗯?”丽萨·赫姆斯托克问,“你在干什么?”
  “回家呀,”伯蒂说,“不是你说的吗?”
  商店的灯亮了。伯蒂闻到了拐角处那家薯条店的热油味道。地上的铺路石亮闪闪的。
  “好。”丽萨·赫姆斯托克说,现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接着,这个声音又说,“快跑!或者隐形!不好了!”
  伯蒂正准备说没什么不好,她这样做很可笑,就在这时,一辆顶灯闪烁的汽车从街对面冲了过来,停在了他面前。

  车里出来两个人。“对不起,年轻人。”其中一个人说,“我们是警察。你这么晚在外面干什么?”
  “有什么法律规定不能这样做吗?”伯蒂说。
  个子比较高大的那个警察打开车后门,“小姐,你看见的是这个年轻人吗?”
  莫·奎林下了车,看着伯蒂笑了,“是他。”她说,“他当时在我家后院里砸东西,后来就跑了。”她看着伯蒂的眼睛,“我在卧室看见你了。”她说,“砸窗户的就是他。”
  “你叫什么名字?”小个子警察问。他长着淡黄色的小胡子。
  “诺伯蒂。”伯蒂说,随即“哎哟”叫了一声,因为那个淡黄色小胡子的警察用大拇指和食指揪住伯蒂的耳朵,用力拧了一下。
  “别要滑头,”警察说,“礼貌地回答问题。懂吗?”
  伯蒂一言不发。
  “你的准确住址?”警察问。
  伯蒂依然一言不发。他试图隐身,却办不到,哪怕现在还有一个巫师在帮他也不行。隐身术需要让人的注意力从你身上移开,而且必须是所有人。但现在他的身上有警察的一双大手。
  伯蒂说:“你不能因为我不告诉你名字或住址就逮捕我。”
  “对,”那个警察说,“我是不能因此而逮捕你,但我可以把你带到警察局去,直到你告诉我们你父母、保护人、管你的人的名字,我们才会把你交到他们手中。”
  他把伯蒂带到汽车的后座,莫·奎林也面带微笑地坐在那里,神情就像一只吃光了所有金丝雀的猫。
  “我从前面的窗户里看到了你,”她悄悄地说,“所以我就报了警。”
  “我没干什么,”伯蒂说,“连你家的花园都没进过。还有,为什么他们要带着你来找我?”
  “后面的不许说话!”大个子警察说。
  每个人都不说话了,直到汽车在一所房子前停下,那应该是莫家。
  大个子警察为她拉开车门,莫走了出去。
  “我们明天给你打电话,让你妈妈爸爸知道我们有什么发现。”大个子警察说。
  “谢谢谭叔叔。”莫笑着说。
  “这是我的工作嘛。”

  他们默默地在市区行驶,伯蒂拼命想隐身,可就是不成功。他觉得痛苦、难受。第一次和赛拉斯争吵,真的想从家里逃跑却没逃成,现在想回家却又回不了家了。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夜之间。他不能把自己的住处告诉警察,他将在看守所或少年监狱里度过余生。
  有专门关孩子的监狱吗?他不知道。
  “对不起,有专门关孩子的监狱吗?”他问坐在前排的那个人。
  “开始担心了,是不是?”莫的谭叔叔说,“我不怪你。孩子嘛,经常会有些疯狂举动。告诉你,你们中的有些人是要被关起来的。”
  伯蒂不知道这算是肯定回答还是否定回答。他朝车窗外看去。车上方或旁边有个巨大的东西在飞翔,那黑色的东西比世界上最大的鸟还要大。它有人一般大小,飞行时就像蝙蝠在滑翔。
  留着淡黄色小胡子的警察说:“等到了警察局,你最好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告诉我们该打电话给谁,叫他过来接你。我们会告诉他,我们教训了你一顿,他可以把你带回家了。明白吗?你合作,我们这个晚上就很轻松地过去了,每个人都会少很多填表的工作。我们是你的朋友。”
  “你对他好得太过分了。让他在看守所里待一个晚上不过分。”大个子警察对他的朋友说。接着他回头看着伯蒂,“如果今天晚上不忙的话,我们就把你和几个醉鬼关在一起。他们可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伯蒂想,他在说谎!一个友好的警察,一个凶巴巴的警察。他们是故意这么做的……

  警车拐了个弯,传来砰的一声。有很大的什么东西撞到了汽车的前盖上,被撞得一下飞进了黑暗里。
  汽车吱的一声急刹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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