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场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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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场之书-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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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问题是,谁将保护他的安全,不让我伤害他。”
  树枝在高塔的窗户上刮擦着,仿佛想钻进去一样。赛拉斯用锋利如刀锋的指甲掸去衣袖上一片看不见的灰尘。他说:“我们给你找一所学校。”

  没人注意到这个孩子,起码一开始没有,甚至没人注意到他们没有注意到他。他坐在教室后排的某个位置上。他回答问题不多,除非有人直接问他——即便如此,他的回答也简短无趣,让人听过就忘,他在精神和记忆上处于隐身状态。
  “你觉得他家信教吗?”坐在教师公用办公室里的柯比先生问,此时他正在批改学生的小论文作业。
  “谁家?”麦金农夫人问。
  “八年级二班的欧文斯。”柯比先生说。
  “那个正在出疹子的高个子?”
  “我觉得不是。他只是中等高度。”
  麦金农夫人耸了耸肩膀,“他怎么了?”
  “他什么都用手写。”柯比先生说,“字写得非常漂亮。那种字体以前叫铜版体。”
  “这跟信不信教有什么关系?”
  “他说他们家没有电脑。”
  “这又如何?”
  “连电话都没有。不知是不是宗教方面有什么禁忌。”
  “我看不出这跟宗教有什么关系。”麦金农夫人说。自从员工办公室里禁止吸烟以来,她就开始钩织东西,现在正坐在那儿不知为谁钩织婴儿毯。
  柯比耸了耸肩,“那孩子很聪明。”他说,“只不过,有些很平常的事儿他一点也不知道。但在历史课上,他经常会编出一些细节来——书里没有的细节……”
  “什么样的细节?”
  柯比先生改完伯蒂的作业,放到那堆作业本上。因为如果没有这本作业摆在面前,整个事情似乎都变得模糊了,也不再那么重要。
  “细节。”他说着,就把这事给忘了,就像他忘了把伯蒂的名字写在花名册上一样。伯蒂的名字在学校的数据库里是找不到的。

  这孩子是个模范学生,就是不容易让人记住。他大部分课外时间都待在有一架架旧书的英语教室里,还有就是学校的图书馆,那是个装满了书和旧椅子的大房间。他在那里看书,像某些孩子吃东西一样狼吞虎咽。
  别的孩子也记不住他。当然,他坐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知道他是谁,但只要看不见这个名叫欧文斯的孩子,他们就想不起他了,也没有想起他的理由。如果让八二班的所有孩子闭上眼睛,列举班上的二十五个男生和女生,那么欧文斯一定不在名单上。他的存在简直像幽灵一样难以捉摸。
  当然,如果他在场,情况就不同了。

  尼克·法思因十二岁,但如果说他十六岁,也有人信——这种事经常有。这是一个没有想象力、一脸奸笑的大个子男孩。基本上,他是一个很讲究实际的孩子,在商店偷窃的效率很高,偶尔还是个暴徒。他不在乎其他孩子喜不喜欢他,反正他们个子都比他小。但他还是有个朋友的。她的名字叫莫琳·奎林,但每个人都叫她莫。莫个子瘦小,拥有白皙的皮肤、淡黄的头发、水灵灵的蓝色眼睛和尖尖的鹰钩鼻。
  尼克喜欢在商店里小偷小摸,但该偷什么却要莫告诉他。
  尼克会打人、威胁人,但却是莫告诉他哪些人应当受到威胁。
  她有时候会对他说,他们是绝佳组合。
  此刻,他们坐在图书馆的角落,分他们第七次搞来的零花钱。他们已经将八九个十一岁的孩子调教好,让他们每周上缴零花钱。
  “那个叫辛格的小子还没有孝敬呢,”莫说,“你得去找找他。”
  “对,”尼克说,“他会付出代价的。”
  “他给你弄了什么?一张CD?”
  尼克点点头。
  “告诉他这样做不对。”莫说,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像电视里那些黑社会的人。
  “这简单。”尼克说,“咱们真是绝佳组合。”
  “就像蝙蝠侠和罗宾。”莫说。
  “应该说更像杰克博士和海德先生①。”有人说道。此前他一直坐在靠窗户的痤位上看书,没有人注意到他。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① 杰克博士和海德先生:十九世纪英国作家史蒂文生的小说《化身博士》里的人物。杰克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他研制的变身药水令他可以化身为恶人海德。】

  保罗·辛格坐在靠近更衣室的一个窗台上,两手插在口袋里,闷闷地想着心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手,打开,看着满手抓着的硬币,摇摇头,又抓紧了硬币。
  “尼克和莫等的就是这个?”有人问。
  保罗跳了起来,钱撒了一地。
  另一个孩子帮他捡起硬币,交到他手上。这孩子比他大些,保罗觉得自己以前见过他,但又不是很肯定。
  保罗问:“你和他们是一起的吗?尼克和莫?”
  那孩子摇摇头,“不。我觉得他们很讨厌。”他犹豫着,然后说,“其实,我是来给你提个建议的。”
  “什么?”
  “别给他们钱。”
  “你说得倒容易。”
  “就因为他们没有敲诈我?”
  那孩子一看着保罗,保罗不好意思地转开了目光。
  “他们打你,威胁你,你就为他们偷CD。然后他们说,如果你不把零花钱交给他们,他们就告发你。他们是怎么干的?把你偷CD的事拍下来了?”
  保罗点点头。
  “勇敢地说不,”那孩子说,“不要做。”
  “他们会杀了我。他们说……”
  “告诉他们,你觉得警方和校方更感兴趣的不是一个孩子被迫去偷CD,而是有两个孩子逼着比自己小的孩子为他们偷东西,然后又威胁他们,逼他们把零花钱交出来。你说,只要他们再碰你,你就报警;你已经把这些都写下来了,如果有任何事情发生,比如你眼睛被打青了,或者其他什么,你的朋友会把写好的东西交给校方和警察。”
  保罗说:“我不敢。”
  “那么,你在这个学校待一天,就得向他们交一天的零花钱。你会一直对他们胆战心惊。”
  保罗想了想,“我为什么不能直接报警呢?”他问。
  “你想这么做也行。”
  “我先试试你的办法。”保罗说。他笑了。尽管不是大笑,但还是笑——这是他三个星期以来的第一次。

  就这样,保罗·辛格向尼克·法思因解释了他为什么再也不会给他钱,然后扬长而去。
  尼克·法思因只是攥紧拳头又松开,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二天,又有五个十一岁的孩子在操场上找到尼克·法思因,要他把上个月收的所有零花钱还给他们,否则,他们就要到警察那里去。
  尼克·法思因忽然变成了一个极不开心的年轻人。
  莫说:“是他,都是他引起的。要不是他……他们自己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个办法。咱们必须教训教训他,这样他们就老实了。”
  “谁?”尼克问。
  “那个总在看书的家伙。图书馆里的那个。鲍勃·欧文斯。是他。”
  尼竞慢慢地点点头,然后说:“哪一个?”
  “我会指给你看的。”莫说。

  伯蒂习惯于不被人注意,习惯于置身于阴影中。
  如果人们的眼光总是很自然地从你身上滑开,那么,一旦有眼睛盯着你,有人朝你的方向看,有人注意你,你就会非常在意。如果你在别人心目中总是几乎不存在似的,那么一旦有人对你指指点点,而且跟踪你……这种事就非常显眼。
  他们跟着他出了学校,走到路上,过了拐角的报刊亭,穿过铁路桥。
  他不紧不慢地走着,确保跟踪他的那两个人不会跟丢了。他们中的一个是粗壮的男孩,另一个是一脸精明的女孩。
  伯蒂走进道路尽头、当地教堂后面那块小墓地。他在罗德里克·佩森和他的妻子安贝拉及第二个妻子波尔图纳(长眠于此,等待复活日的到来)的墓旁等着。
  “你就是那个家伙。”一个女孩的声音说道,“鲍勃·欧文斯。你现在真的麻烦大了,鲍勃·欧文斯。”
  “其实是伯蒂。”伯蒂说。他看着他们,“我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母是‘D’。你们是杰克和海德。”
  “是你,”那个女孩说,“找那些七年级学生的就是你。”
  “所以我们要给你上上课。”尼克·法思因说。他毫无幽默感地笑起来。
  “我很喜欢上课。”伯蒂说,“如果你们上课时注意听讲,你们就不会敲诈小孩子的零花钱了。”
  尼克皱起眉毛,然后说:“你死定了,欧文斯。”
  伯蒂摇摇头,朝身边做了个手势。“我没死。”他说,“死的是他们。”
  “谁死了?”莫说。
  “这个地方的人。”伯蒂说,“看,我把你们带到这里来,给你们一个选择一—”
  “不是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尼克说。
  “你们现在在这里。”伯蒂说,“我要你们来这里。我到这里来,你们跟着我来了。一回事。”
  莫紧张地朝四周看看,“你有朋友在这里?”她问。
  伯蒂说:“恐怕你们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你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要把别人不当人,不要伤害别人了。”
  莫不屑地一笑。“老天啊。”她对尼克说,“揍他!”
  “我给过你们机会了。”伯蒂说。
  尼克狠狠地朝伯蒂挥来一拳,但伯蒂却不在那里了,尼克的拳头猛砸在墓碑角上。
  “他到哪儿去了?”莫问。此时的尼克正一边骂着,一边甩着手。
  莫看着周围影影绰绰的墓地,一脸困惑。“刚才还在的,你知道他刚才在的。”
  尼克是个毫无想象力的家伙,现在也不准备思考什么。“也许他跑了。”他说。
  “他没有跑。”莫说,“他只是不在这里了。”
  莫想象力丰富,出点子的都是她。此时正值黄昏,又是在让人毛骨悚然的墓地,她脖子后面的汗毛直竖。
  “有什么真的真的不对劲了。”莫说,接着惊恐地尖声说,“我们走吧。”
  “我去找那个家伙。”尼克·法思因说,“我要把他揍得屁滚尿流。”
  可莫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周围似乎有影子在动。
  “尼克,”莫说,“我害怕。”
  恐惧会传染。你也会被传染的。有时候,只要有人说他害怕,恐惧就真的来了。
  莫很害怕,现在尼克也害怕了。
  尼克什么也没有说,他只知道跑,莫紧紧地跟在后面,向活人的世界跑去。
  街灯亮起来了,将黄昏变成了夜晚,将阴影变成了黑暗的地方。在黑暗的地方,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他们一直跑到尼克家才停了下来。进去打开所有的灯后,莫打电话给她妈妈,哭喊着要妈妈来接她。从这里到她家只有很短的距离,但她那天晚上不想独自走回家。

  伯蒂满意地看着他们跑了。
  “亲爱的,干得好。”一个身穿白衣的高个子女人在他身后说,“先隐身,然后是恐惧大法。”
  “谢谢。”伯蒂说,“我还从没在活人身上试过恐惧大法呢。我是说,我理论上知道,但是……”
  “很灵光。”她开心地说,“我是安贝拉·佩森。”
  “伯蒂,诺伯蒂·欧文斯。”
  “你就是那个活孩子?山上坟场里的?真的吗?”
  “嗯。”伯蒂真没想到,坟场之外居然还有人认识他。安贝拉敲打着墓碑一角。“罗迪?波尔图纳?在家吗?看看谁来了?”
  于是就有了三个。安贝拉介绍伯蒂给他们认识,伯蒂同他们握手,说:“我很荣幸。”
  “欧文斯先生刚才恐吓了几个孩子,他们活该。”安贝拉解释道。
  “干得好。”罗德里克·佩森说,“是不是有几个粗鲁的家伙行为不轨?”
  “他们欺负别人。”伯蒂说,“逼着别的孩子把零花钱交给他们。就是这样的事。”
  “让他们感到恐惧当然是个良好的开端。”
  波尔图纳·佩森说。她是个身材粗壮的女人,比安贝拉年纪大得多。“如果恐吓这一招行不通,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真的没有想——”没等伯蒂说完,安贝拉打断了他的话:“我想梦游可能是最有效的补救办法。你会梦游,对吗?”
  “我不知道,”伯蒂说,“彭尼沃斯先生给我演示过,可我没有真的——啊,有些事情我只是理论上知道,而——”
  波尔图纳·佩森说:“梦游非常好,但我可不可以建议你采用拜访灵魂的方法呢?那种人能理解的只有这个。”
  “哦,”安贝拉说,“拜访灵魂?波尔图纳,我亲爱的,我真的不这样认为——”
  “是的。但幸运的是,我们中的一个人是这么认为的。”
  “我得回家了,”伯蒂急匆匆地说,“他们会担心我的。”
  “当然,”佩森一家说,然后又说了句“见到你很高兴”和“祝你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年轻人”。
  安贝拉·佩森和波尔图纳·佩森还在气冲冲地瞪着对方,罗德里克·佩森说:“如果你原谅我的话,我想问候一下你的保护人。他好吗?”
  “你说赛拉斯?是的,他很好。”
  “请代我们向他问好。这么小的墓地,恐怕我们永远不会有机会遇到荣誉卫士的一员。但是,知道他们还在,我们就安心了。”
  “再见。”伯蒂说。他一点儿也不明白这个人在说什么,但也没放在心上,“我会告诉他的。”
  他拿起自己的书包,享受着走在阴影里的舒适,回到了家中。

  和活人一起上学并不能免除伯蒂向死者学习的任务。长夜漫漫,有时伯蒂会道歉,然后在午夜来临之前筋疲力尽地爬到床上。大部分时间里,他一直在坚持。
  彭尼沃斯先生这些日子没什么好抱怨的。伯蒂学习认真,提问积极。今晚伯蒂问到了闹鬼术。他的问题越来越具体,让彭尼沃斯先生有些着急——他自己其实从来没有真的用过这些法术。
  “我到底怎么才能在空中变出一个冷点?”伯蒂问,“我想我已经掌握了恐惧大法,怎么才能练成恐怖大法呢?”
  彭尼沃斯先生叹了口气,竭力向他解释,解释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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