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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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记者-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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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青年是鸟,季节到了有可能再飞回来,而女青年是草籽,落到哪里就扎根在哪里了。寒噤屯里老的老小的小,像是一处没有院长的养老院和没有阿姨的托儿所,后来老的死了,小的长大一点就走,寒噤屯成了坟场。

坟场以屯址为中线,分割成两片。老梁介绍,左边的一片是梁家义地,右边的是焦家义地。他说,在外边,梁、焦携手亲如兄弟,在海查干两家斗气,梁老大、梁老二出钱为梁姓人买了五十垧,焦家尔字辈的联手筹钱买了五十五垧。比啥赛哩?他说,小孩们在外面越死越多。两片坟眼见得连成一片了。

男青年是鸟,女青年是草籽,这个特质在他们死后仍然不变。嫁到城里的女青年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被城里人当作家属就地葬了,而男青年则要回来,能捎回骨灰的捎回骨灰,捎不回骨灰的,一个电话打回来,家里人就在坟地里给他立个牌。青年人的坟都很新都很简朴,没有什么墓葬文化可考。黎志坚排头看去,水泥制的、木板制的墓碑都很简单,某某某之墓,出生日期基本上都在八零后,个别的在九零后。

老梁是寒噤屯人。寒噤屯的原住民多是逃避计划生育者,这里穷,无款可罚。虽躲得过罚款,但躲不过正义的谴责,外面的人指责他们像昆虫一样地繁殖,然而辛辛苦苦繁殖出的孩子突然之间都没有了,因此老梁不解,他向黎志坚提出了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我们在为谁养人哩?

走得太远,回来时天色已晚。很累也很饿,于是坐下来和三位梁吃饭。家禽之外,老梁还炖了一只野兔,烤了一些草鱼和青蛙,很香的。四个人喝了两瓶半酒,黎志坚不敢开车走生路,于是决定住下。老梁说,抢子里有跳蚤,亮子上有蚊子,睡哪里?黎志坚说喂蚊子。老梁就把草铺打在亮子里。

沼泽地里,由黄昏到天黑有一个很长的过程。这个过程中的王者是青蛙,青蛙的鸣叫声排山倒海无所不在,所以,这个时候不可能听到狼嗥。为抵制蛙声和防蚊,黎志坚把自己裹在雨衣里,只露出抽烟的嘴。等待中他睡了,醒来后已是后半夜。星星十分的低,近处的在头顶上,远处的在草尖上,而月亮则落在水塘里。青蛙和蚊虫不再闹,半夜里的王者是寂静。寂静中偶尔也有一声绵绵的长叫,弄不清是狼嗥还是耳鸣。

他的反省总在酒后。

这种情况和他的职业有关。频繁的酒席应酬,频繁的在酒桌上出毛病,因此,酒醒后总要反省自己,可补救的拿出一些补救措施,无可补救的只有后悔。

他认为,他有罪。

老白党胡同拆迁,目前已走进死胡同。看来,拆迁双方不再死上几个人,事情就没个结束。而如果没有他和午报的参与,死个余建设就足够了。如果不是遇到他,贺小贺就不会有派出所几进几出、追悼会上绝望演说和失踪,目前她已经和鸡律师、水晶葡萄她们安安稳稳地做上访专业户了。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把他和贺小贺之间的关系做一个演示,可以得出下面的结果:他以一个正义者的面目出现,引领贺小贺走向失踪或死亡;贺小贺失踪或死亡之后,他又以一个慈善者的面目出现,料理贺小贺的后事,领养贺小贺的女儿。他获得了名气、人气、主任或副主任,还获得了一个可以释放父爱的萌萌。他玩弄孤儿寡母。

龌龊死了呀我!

要想办法让龌龊的事情停下来,哪怕是一个局部。拆迁户和海查干人的事情,他已经无力左右了,那么就把贺小贺的事情作为一个局部,找到她,把她像孩子一样地死死按在怀里,让她的复仇大业暂停下来。其它方面都没有贺小贺的信息,那么,她活在这个世上的唯一可能就是被海查干人控制。他给梁洪烈发过去一条短信:

谈判,用证据换贺小贺。

六点,老梁准备了晨饮。筷子粗的手擀面,拌海查干阳光下酿制的农家酱。他胃口大开,三个梁各吃一大碗,他也吃一大碗。六点半,他告辞。老梁为他准备了礼物,一包去年秋天晒制的草鱼干、一包今早采摘的黄花菜。此外还有几棵草参和几只焙干的大蚂蟥,老梁说,后两样东西,方便就送给梁老大,不方便你就留着自己用。

七点,在湿地示范区的牌楼下,他接到了梁洪烈的回话。

他说,在这个狼还能嗥,人还讲信用的地方,面对大沼泽,梁洪烈,我和你开诚布公。

梁洪烈说好,隆美尔和蒙哥马利如果坐下来谈判,二战提前三年就停火了。

他向梁洪烈开出的条件不高,换贺小贺,活的死的都行。他向梁洪烈强调他手中证据的分量:你占便宜,一条命换五条命。他同时暗示了证据的真实性:残害余建设时是五个人。

梁洪烈的回答十分坦荡:向橱窗打黑枪、拖轮街抄家是他指使手下人干的。不久前从托儿所偷走萌萌、以贺小贺前夫名义四处寻找萌萌,也是他指使手下人干的,而祸害艳姣是他亲自干的。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吓一吓贺小贺,让她闭嘴,卷铺盖回乡下去。他强调:我们不想杀死贺小贺,如果想杀,从余建设死到现在,贺小贺可以死一百多回了。他说,贺小贺和我们有仇,而我们和贺小贺没仇,把她整成寡妇再把她整死,没有这个理由,也下不去这个死手,我们是开发商不是杀人狂。他说,如果贺小贺囚禁在我这里,我亲自把她给你送过去;如果贺小贺被我手下人整死了,我把整死她的人整死,两具尸首一起给你送过去。但是没有。

黎志坚十分坚决:没有贺小贺,就没有这桩交易。

梁洪烈也十分坚决:梁洪畴的杀人证据必须交给我!他说,你采访我拆迁,咱们都在替别人忙,咱们都是别人手上的工具。不同的是,你是一杆枪,而我们是子弹。枪用过了可以放回武器库留着下次再用,子弹是一次性的,没有谁会把子弹从死人身上抠回来做纪念品。从都是工具这一点出发,咱们就应该互相有个通融,枪对枪、脸对脸的时候,双方都后退一步。他质问:余建设扔下一个寡妇,梁洪畴也必须扔下一个吗?梁洪畴的老婆也守了寡,余建设的老婆就好受了吗?铁肩记者,我在电话这边给你跪下了,子弹给枪跪下了,作为工具,你高我一等。

他后退了一步,他向黎志坚提出,他将动员所有海查干人在全国范围内寻找贺小贺,他请黎志坚给他三天的寻找时间。

黎志坚说算今天。

梁洪烈说欺负人,铁肩记者你欺负人!我们把贺小贺推进水里,是你们把她踩进泥里的!你们拿她做秀,把她往死路上忽悠,现在却让我粱洪烈负全责。欺负我你欺负我!你手里的证据可要保管妥当,不要拿出去的瑟,不要逼着我梁洪烈张三撵虎。愤怒之后,他又退了一步,提出用钱买那些证据。他说,多少钱,任凭铁肩记者两片嘴唇一口价!

黎志坚说,我只要贺小贺。

萌萌的情况很不好。

离开妈妈三天五天的,对萌萌而言是常事,但这一次不同,妈妈是被干妈撵走的。此后她对门铃响声很敏感,每逢门铃响必然要向门口看,同时满怀期待地问:谁呀,你是谁呀?除此而外她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消磨在绘画上。绘画的内容很单一:太阳、月亮和一颗星星。绘画的时候,丫丫就贴着萌萌瞌睡,整日里睡眼朦胧,毛色暗淡,一副未老先衰的样子。

肖庆芸后悔了。

萌萌和丫丫的表现,弄坏了肖庆芸的情绪,每到夜里,萌萌睡了的时候,她偷偷地到办公室里吸烟和喝酒。吸烟和喝酒的中间,她看到了贺小贺的家庭档案。贺小贺对家庭档案的文字说明令她热泪盈眶,热泪盈眶的情况下,她比平日多喝了一瓶啤酒。喝酒的中间她从帐本上撕下一页,也写了份遗嘱。她的文字水平与贺小贺不存在着可比性,遗嘱很像便条:

萌萌不改名。如果改名,不姓肖也不姓黎,还姓余,叫余思贺,不忘父母的意思;黑列巴巷的房子归我老公,存款也归他、基金股票也归他。我只要旅馆和现金;我死后我的骨灰暂存在火葬场,存到我老公死后和他并骨,这中间他可以和其他女人过日子,但并骨必须是我;找到贺助理后让她做经理,我去另一处再开旅馆,我不适合经营但适合白手起家;如果找不到,我的旅馆和现金都归萌萌,不用等到我死后,萌萌没爹没妈但是要有钱。

遗嘱写完了,酒也喝干了,她带着满身的烟气、酒气回到卧室,面对萌萌满怀歉疚: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抢走你手里的苹果,硬塞给你一头大蒜,大蒜再好也不是水果。她恍然明白:羊肉为什么贴不到狗身上,因为狗不是羊生的。早晨,她召集所有员工开会,会上她宣布:全体出动给我找贺助理!找到信息的奖一千,找回来的奖一万。

黎志坚坚持冷暴力。从海查干回来后,他把鱼干和黄花菜扔到灶间,把草参和蚂蟥交给保安,让保安到临江大厦送给梁洪烈。这中间肖庆芸一直跟在他身边,但他对她视而不见。

要做的事情有两件,一是在午报上给贺小贺做一则寻人启事,二是做去北京的准备。他不想在报社露面,于是打电话把做寻人启事的事情委托给抗美主任。

抗美主任答应了,说她在贺小贺失踪问题上也有责任,她批评贺小贺的时候没有掌握好分寸,有些话在贺小贺听来很像是挖苦。

怎样做寻人启事,她提出了三项建议。一,不主张马上做。户籍部门在确定失踪人口时,往往要求失踪者家属在媒体上做寻人启事。对户籍部门和失踪者家属而言,是一道手续,而对其他协助寻找者而言,是停止寻找的一种暗示。所以要等一等,等到寻找无望之后。二,警惕负面效应。媒体寻人往往给被寻找者的自尊心形成压力,某些被寻找者因此不配合寻找,继续失踪或走上绝路,历年来媒体寻人中不乏此例。她建议:不做郑重其事的寻人启事,而是以肖庆芸旅馆招聘经理助理的名义登一则招聘启事。招聘启事中,招聘条件为贺小贺量身定做,相貌要美、身高一米七零、年龄二十二三岁等等。让贺小贺感到一种柔性呼唤,而不是硬性寻找。

黎志坚同意:谢谢抗美主任。

接下来做第二件事情,他给火车站票务中心打电话,订购三天后去北京的火车票。三天后,梁洪烈方面会有回话。

肖庆芸对他去北京难以接受,在一旁叨叨咕咕,她说,找贺小贺的事情紧锣密鼓,老白党胡同的斗争如火如荼,这一走,不是釜底抽薪吗?

他说,你少用成语。

杜平凡的车还给杜平凡,然后按照杜平凡的要求处理他的微型车。让艳姣给闹的,杜平凡答应给他的假牌照还没有弄来。新闻采访的牌子好办,扣过来就行了,难办的是车体广告。他给车体广告公司打了个电话,请他们撤换一条广告。车体广告公司不同意,按合同,每夜瘦一斤的广告要做到年底。他坚持,接电话的小姐很无奈,说你谈一谈撤换广告的理由。他说换一换心情。小姐说,这个理由不成立。

没有获得除去广告的许可,也没有除去广告的工具,索性不处理了,他决定把微型车存放在肖庆芸旅馆,存放到他从北京回来的时候。必须处理的是手头上的证据。此前,证据可以放在肖庆芸旅馆,也可以带到北京去。和梁洪烈通话之后,似乎放在哪里都不稳妥。他再次想到警方,吴队长的电话打不通。他拨通了陶检察官的电话。

他说,抛开你是检察官我是记者,我们两个以普通人的角度来讨论一件事情好不好。

陶检说,检察官和记者也是普通人。

关于证据,陶检没有具体地追问,也没有给出正面答复,只谈了以下内容供黎志坚参考。

他首先谈忍者帮。他说,在审理余建设命案的过程中,检方曾派员去海查干、省档案中心查阅忍者帮的犯罪资料。二梁包括目前在押的焦尔健,都被有关方面处罚过,甚至判过刑,但他们的案底残缺不全。因此他提醒黎志坚,某些部门的某个环节被被忍者帮腐蚀过。但愿你不要把证据交到这个环节上。他说,不要以为证据交到某些机关手里就会安然无恙,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某些机关的证据保管部门,竟然是盗案频发、火灾不断的场所。他郑重强调:和人一样,证据的生命也只有一次,你手中的证据对你和余建设命案可谓弥足珍贵,一旦交出去,我敢保证你再也见不到。

这之后他提供了一个有关贺小贺的信息。他老婆在公安医院,他听老婆说,几天前,一个在公安厅服毒自杀未遂的女孩被送进医院抢救,他怀疑这个女孩是贺小贺。警方对此类事件都采取封闭式手段处理,因此他提醒黎志坚,在公安医院不要暴露记者身份。

在公安医院,黎志坚自称姓贺,是贺小贺的本家叔叔。

据接诊医生介绍,贺小贺是被公安厅门卫送到医院的。门卫称,贺小贺二十分钟前在公安厅门前朗读诉状,朗读后服毒。医生的诊断推翻了门卫的说法,贺小贺所服毒药为敌敌畏,服毒时间在一个小时前。由此可见,贺小贺的服毒自杀意志坚决,去公安厅前喝了一部分,现场喝下了第二部分。贺小贺已无生命体征,另外也没有亲属给交押金,所以医生只是例行公事地采取了一些措施,之后放弃抢救。然而奇迹出现了,三个小时后贺小贺已经出现了自主意识,于是医生再度实施抢救,灌肠、输氧、输液等等。第二天,贺小贺失踪了。医院方面和公安厅方面联系,决定把贺小贺当作逃费患者处理。

公安厅方面同意。

对于贺小贺离开医院之后的情况,医生的估计很不乐观:死了,死于没有完全排除体外的药物,生命奇迹不可能在她身上出现两次。

票务中心回话了,为黎志坚安排了后天去北京的卧铺。

杜平凡已经去郊县扶贫,他一个人在小资粥铺喝闷酒,喝酒的中间,梁洪烈打来电话,贺小贺没有找到。他说他寻找贺小贺是全方位的,包括地下赌场和旅馆、各工地工棚,甚至废品收购站。他断言贺小贺死了,他再次提出用钱换证据。黎志坚再次拒绝。他说,泡个澡好不好?你脱下名记者的外衣,我脱下企业家的外衣,一丝不挂有利于敞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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