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地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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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地铁-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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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玻璃杯里装载的液体反耀着下午的阳光,很清透,蓝得了然无痕。    
    我没有举杯,一径让目光停驻,静静欣赏。X·Y·Z。唇边不自觉地溢出低语。    
    Rum,柑香,柠檬,各取三分之一的配制。很简单的原料,很简单的调制,很简单的颜色,却披挂了最神秘的名称——X·Y·Z。仿佛蕴藏了三重未知,有探不明的真相。    
    L&S也经营Cocktail?我看向邱邱。    
    不,这是老板特意调给你的。他只说,你会喜欢的。    
    她耸了耸肩,把手臂架到桌沿,眼睛跟随我的视线,一同逗留在这杯液体上,脸上是兴致盎然的表情。    
    跃过她低下的肩,我看到一个男人站在柜台的另一边。看不清长相。只有他背对着阳光的身影颀长。    
    我右手的无名指开始隐隐作痛。    
    十指连心,右手手指的剧烈疼痛使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放弃了硬生生地把它抽回来的想法。小调的手劲明显不如中年人,那样做只会伤筋动骨。    
    面对旧西装的咄咄逼人,中年人正磨磨蹭蹭不着边际,支支吾吾地在那把明亮的匕首前精心琢磨时间,也许他只是想在这意外来临时,能够立刻找到一个意外的帮手,但坐在他身边的小调可不是什么随手可得的榔头或者扳手。    
    我的手已经酸楚得快要麻痹了,我想给身边的中年人一些实质上的安慰,但是又不想自己的手莫名受苦。这场无声角力的矛盾对抗,令我的注意力不得不先集中到他的手上。中年人的手跟身体一样发福,戒指两边各挤出一团薄肉,与臃肿的体态成恰当的正比。无名指上那枚精致的铂金戒指显示出他是结过婚的人;中指上的戒指不仅硕大,还有些发暗,可见已经戴过很长时间了。他手腕上那条粗如老水蛇般的金手链却是闪闪发光的。    
    小调正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不料却有一颗红色血珠冒出,在金属上延伸开来,挥发不掉。我吃惊地追寻血液的来源,发现旧西装手中的刀子已经在中年人的脖子上划出一道不知深浅的小口子。    
    “别跟我玩花样!快把钱掏出来!快!”旧西装已经不耐烦了,歇斯底里地喊起来,另一只手伸向中年人怀里的包。中年人不断惊恐地喊:“皇天啊!”    
    这声音随着车子的发动机一起颤抖过,那只手剧烈地哆嗦起来,一齐振动到小调的耳膜。我听清楚了,只有温州人在面对极度无奈时才会发出这种哀号,这里是我的家乡温州,车上大部分都是从远近不一的地方回家的温州人。而两个歹徒一直说着不标准又很刺耳的普通话。我一时忘了许静,但是重新感受到她曾经在我背后用力推过的那双手,那是一种令我欲罢不能的奋勇无比的力量。    
    这股无形的力量,像一团从未见过的火焰,瞬间包围了小调。勇气一再加强,全部凝聚到我被中年人牢固地控制着的掌心里。    
    我将自己的手高高举起,连着中年人的手同时带起,随后自己的整个身子也站起来,不料小调的头立刻就被座位上方的行李架狠狠碰了一下。    
    旧西装冲着我大叫:“你!站起来干什么?给我坐下!”    
    音量不小,但是小调似乎一点都没听见。“放开我的手!”我用普通话朝着中年人喊完,立即转换成温州方言向全车的人喊道,“是温州人的,勇敢点站起来,一起来制伏他们啊。”    
    不幸的是出乎我意料,此话如同一声惊雷,将全车乘客吓得不轻。大家的目光呆滞成惶惑,一个女乘客已经掏出钱来,估计想破财消灾,现在手却留在皮包里进退两难,不知道如何是好,“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随后胸口起伏不定。一直待在我身旁的中年人,此刻终于觉察到他的手里抓着什么,脑门上顿时满是冷汗,立马坚决放弃了小调这只出头鸟的温暖掌心,我空荡荡的指头,感受得到五指离开时的那股冷冽空气。    
    我以为歹徒们都听不懂温州话,正寻思是让司机把车停到路边让歹徒下车,还是直接一路开到派出所,一个大大的耳光就沉重地落在小调的左脸上,把我打懵了。说实话,这一巴掌陈小调还挺得住,不过是小菜一碟。要知道我可是被妈妈的巴掌从小掴大的,尽管说妈妈的巴掌从来没旧西装这下那么狠。    
    旧西装怒喝道:“死小子,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以为老子听不懂温州话啊!”    
    他的双眼放出像传说中的狼一样的绿光,转眼已经把手中的刀丢换到另一只手里,狠狠地朝我的右脸又掴了一巴掌。    
    右脸,右脸是,右脸是被丘比特的金箭百步穿杨过的让我的心欢喜地跳的我初次接受心爱的女孩的吻简称初吻的我本打算这辈子都不再清洗的被许静吻过的我右边的脸。从今以后,却沦落成我可能一辈子都洗不干净的地方——    
    吻是爱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最好证明之一,可是我还来不及回忆与研究,竟然就这样被一只肮脏的手活生生给拍没了!    
    我的双眼通红,如果说歹徒真的是狼,小调就是轻易不暴怒的狮子,出离的愤怒放大出瞳孔里的怒火,顺着手臂一路蔓延到拳头上,剧烈爆发成一股无法自控的力量。这力量带着小调朝歹徒的脑袋就是猛地一拳。披着西装的狼的脑壳很硬朗,拳头收回后我感觉自己的右手食指已经快骨折,但是只看见他的黑色眼珠倒转,跟着小调挥舞过拳头来的方向一起倾斜了一下。    
    还不够解恨,我又用加倍的力量给了他一拳,然后将拳头迅速收回。旧西装仿佛忘了手中还有刀,竟然敢拿缝着带着欧洲风格的长方布条的手肘来抵挡,可能他还自以为这动作很好看,特地外加甩了一下长发。我拨过他的肘子,加上自己的手肘朝他的胸口猛击下来。轮到他叫了,那沉闷的胸口涌出来的声音之恐怖,比起乘客的呐喊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看见小调显示出从未展示过的恐怖的一面——一向动口不动手的他,已经跳到车子走廊的中间,暴揍起旧西装。越打越顺手的小调,眼看怒火即将熊熊燃烧掉这只纸老虎,但是我却明明觉察到自己的拳头的动向,已经渐渐心有余而力不足。直到前面另一个歹徒放弃了对司机的威胁,朝我猛冲过来。    
    小调将旧西装放手,旧西装就顺势无力地躺倒了,而我还来不及庆幸终于放倒这一个,就已经根本无暇躲闪那边的匕首。那匕首透着光,照耀成迎面为我而来的一束冲击波,宛如吐着红芯子的眼镜蛇,从左边迅驰而过,眼看就要钻进我的胸膛了。小调的眼睛下意识地紧紧闭了起来。    
    我想,不出三秒,体内剧烈的疼痛一定会将我紧闭的眼皮重新刺激开来,陈小调从此就死不瞑目了。    
    “走开!”    
    一个女乘客的吼声未落,我就被她一脚踹进了旁边的座位里,那高跟鞋的尖底一定是温州货,如果不是正宗牛皮筋做的,小调的屁股绝对不会那么疼。    
    在我的身体落进别的乘客身上的刹那,我看见她的双手举起皮包,试图挡住原本属于我的那一刀。刀刃借助惯性迅速游走进皮包,刀尖从另一边钻出,透出一道冷光,照亮皮包的右下角,那是一个昂首的成功男士的银质标志。别的乘客却已经整齐地把头一律转向车窗外,仿佛外面的世界正在展览百年一遇的海市蜃楼。    
    “滚开!”    
    光头一手抓向女乘客的脸,看上去轻轻地只往后那么一推,他就和女乘客同时朝着反方向后退了。歹徒手里的刀柄仍停留在皮包里面,凭借两人互相牵引的拉力,那皮包“哗啦啦”地在半空中转体两周半翻滚开来,牵引到另一端的是仍旧紧紧缠绕在女乘客手中的背带。    
    各退两步半,双方就这样刻不容缓地站住了,一团朦胧得烟雾般无形的力气随之消散无痕。    
    光头将匕首从皮包里拔出,刀的尖头挑出了里面的钱包,光头把它丢到躺在地上的旧西装怀里,转到我面前,一把手提起我,锋利的刀刃顶在我的大脑门上:“别多事,小子!乖乖地给我躺着别动,等会儿带你们一班人回家。”    
    刚才暴打旧西装,已经花光了小调的力气,要不是身下两位乘客的手把我撑起来,我连站都站不稳。在地上休整得差不多了的一骨碌爬起的旧西装,整整衣服又拍拍长方形补丁上的尘土,右脚方正地朝着我的肚子踹过来。    
    小调的整个身子顿时向后飞起,悬浮在车厢内的半空中一动不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一样。    
    停顿在把我托起的空气里,小调的嘴巴张得很大,做了一个完美圆圈的口型。我的耳朵里只有“嗡嗡”响,整个生命已经还原成一个最初的胚胎,全部退缩到小小心脏里。    
    车子依旧前进不止。一股巨大的惯性带我落回走廊。    
    小调的膝盖与双手率先并行着地,两个歹徒上来拳打脚踢,我的整个腹部被衣服的下摆半藏,却藏不住内部的翻江倒海。我的牙关紧紧地咬着,恨不得自己跟旁边冷眼旁观的乘客一样——要是都是冷血动物,就会感觉不到疼痛。    
    眼睁睁地看着歹徒抢劫那名无所作为的中年人,将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地方来回撸了整整三遍之后,那中年人的手就光秃秃的了。从中年人一动不动的背部,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敢怒不敢言。如果此刻一车乘客不是一团烂泥该有多好啊,然而三十多名乘客都有秩序地主动交了钱,像无数个有着好收成的农民,却不快乐地排队卖米。    
    最后是一位肌肉相当健壮的男子,拍拍胸脯示意钱已经如数交纳完毕。旧西装折回车头,用一种大声但是带着外地口音的温州话问司机:“下一个收费站还有多远?”    
    “前面转个弯就是了,大约两百米。”司机唯唯诺诺地说。    
    “小子,以后小心点,不然见一次打一次!”光头用食指戳了戳我的额头。    
    车子开得太快,不知哪个乘客打开了一点车窗,全车的帘子就随狂风平行飘拂在车厢里。    
    “快开门,我们就在这里下。”    
    没有人说不让下,两个歹徒大摇大摆走下去了。当小调爬起来透过车窗,看见他们像过街老鼠一样跳过公路护栏,踏着铺满石头的路基,消失在田地边缘的树林里。    
    整个车子立刻如释重负,尽管说两个歹徒加起来都可能不如那中年人的分量沉。那女乘客立刻兴奋地撩起裤脚展示给大家看。原来在刚才我和旧西装搏斗的时候,她已经悄悄把钱包里的钱全都转移到这里了,只留下一点零钱给歹徒。    
    与此同时,人们还是对着我语重心长:    
    “没钱没本事,逞什么英雄啊?”    
    “破财消灾懂不懂!年纪轻轻的就不要命,人家还要命呢!”    
    我让司机去报案,司机说算了,满车的乘客也说算了。司机甚至埋怨我,说我刚才不该和歹徒斗——要是伤及乘客,他不好交待。    
    看来这辆车上,我是最不受欢迎的一个人。    
    我愤然下车,遂了所有人的心愿。    
    空旷的高速公路上,小调一个人孤单单地停留在一旁,后面又有好几辆车子极速行驶过。无端被抛弃了的我,被广袤无垠的蓝色天空轻轻地吸收走身体周围的青烟,只看见天上的浮云悄无声息地被风牵着走。沉默支撑起受伤的身躯,一步步数着往前拖,我的脚离不开地面。    
    小调的头,已经快完全埋在被撕扯破衣服的胸膛里了,路边的计程牌面,从五十米到一百米我看不见。    
    22    
    这天,去赴晚挚的约。距离与她约定的晚十点还有富余的一个小时。索性不再换乘,沿着衡山路慢慢踱步过去。    
    走到V7门口。晚挚已经到了,靠在路边的法国梧桐上,落满愁绪的脸。她的手里攥着一片掌状的梧桐树叶,轻轻摇曳着。晚风吹过她及腰的如缎长发,比夜更深邃的黑。    
    她看到了我,与我凝望着,目光如星。    
    我去过两次V7。喜欢那里的灯光,暗黑中闪着幽静的蓝,临近海底深处的晦暗。在这样的一种颜色里蛰伏,就能隐埋掉所有表情,不被触犯。    
    还是叫了一瓶Rum Sparkling。6%的酒精浓度。其实,我不擅长喝酒。    
    这里的Rum会加柠檬。细致的薄片,沉在瓶子的最底部,让我不由得想起那杯“未知”。    
    轻呷一口。    
    微苦的酸甜,融入酒内,轻易刺透味蕾。    
    一只陌生的手,悍然挽上我的腰际。毫无预兆。    
    我侧身让开,故意架空他的右手,很明显地示意不快。他却照旧一意孤行。力道比先前更蛮横。    
    下意识拽上晚挚的衣袂。力道很小,不过已经被她察觉。    
    状似无心的踏步。只一旋身,她便横亘到我身后,不着痕迹地隔离掉他企图再近的身体。    
    人潮瞬息分流。我任由自己顺势被涌往舞池的又一个侧面。退到自以为的安全距离,却没来得及喘气。    
    同一只手,同一股蛮劲。    
    低估别人和自以为是同样危险。是我看轻了他的决心。    
    默诵完抱歉,我一脚蹬往他的小腿。    
    两声惨叫从他的口中次第落出,直接掉进强烈的节奏里被消化干净。    
    我看到晚挚半抬的右脚。    
    拨开拥挤的人群,我们从错落排列的圆台间隙侧身而过。    
    夜很深。已过零时的街却不清冷。霓虹交替明灭。    
    晚挚背靠上人行横栏,向后缓仰。垂下的发在晚风里静静飘摇。    
    暮,车子在天上倒悬行驶。    
    我站到她身边,俯趴上同一处横栏。冰冷的银灰色金属即刻贪婪吞噬掉我手臂残存的温度。    
    挚,星星在你脚边闪光。    
    她折回视线,望向天空。    
    今晚的夜空,繁星密布,簇拥成热闹的场景。    
    已经习惯失意的时候让对方相陪。    
    因为都不是擅长好奇的人,所以可以只是伴藉而不追问。    
    强悍的力道扳过我的肩。挣不开。生疼。    
    一张男人的面孔强制侵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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