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之父蔡元培 作者:陈军》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北大之父蔡元培 作者:陈军- 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说沈步洲在外面骂他做人太刻薄,连开玩笑都带着刺,无法共事。而沈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不久前刚调任教育部专门教育司司长,正好成了北大的顶头上司。虽然舆论都说是范源廉和教育部次长袁希涛抬出蔡元培的,但凭直觉,沈步洲一定在里面起了不小作用。他知道范源廉虽是蔡的密友,却为段看中之人,与黎元洪素来不和。蔡如果大刀阔斧地治理北大,必为段势力不容。但自己作为下台人物,眼见着校内将人心向蔡,今后又如何做人

  他神思恍惚地叹了口气,却被台下那无数双如痴如醉的眼神震呆 这是心灵被感动后迸发出的情感火花呵,会挟着电,带着光,化作希望之虹,成为激励人生的精神动力。他忙强打着精神,注视起蔡元培的风仪。只见他正纹丝不动地站着,双目灼灼如一尊威严的塑像。下颏的山羊胡子随着手势的摆动轻晃着,用一种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激情,抒发着他的办学理念。

  “一曰抱定宗旨。诸位来北大求学,必有一定宗旨。要求宗旨正大,必先知大学的性质。我以为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外间讲本校腐败,总是说我们把读书当做升官的阶梯,说北大是一所旧日官场养习所。所以毕业预科的学生,都抢着要进法科,因为法科为做官捷径也。由于做官心热,对于教员也不问学问深浅,只问官阶大小。现在我国精于政治者,多入政界,专任教授者非常少见。所以连我们聘请法科教员,也不得不去请兼职的官员,这实在是一种不得已的举措。洱谤莫如自修,人讥我腐败,怎样才能不腐败 惟有抱定宗旨,坚定求学的信念。宗旨一定,就会爱憎分明,就会立志、立德、立言。否则,平日放荡冶游,考试靠熟读讲义过关,不问学问有无,惟争分数高低。文凭一旦到手,就去钻营社会。担任讲席,必贻误学生。置身政界,则贻误国家,这难道不是与求学的初衷大相背驰了 想想我们这些辛亥过来的人,为什么会去投身革命?因为清廷的官吏太腐败 就是在今天,我对当局仍很不满意,也因为这道德沦丧已到了极点。所以我再一次呼吁,要像坚守贞操一样坚守这宗旨 ”

  “讲得好!向蔡先生致敬!”

  预科的学生张国焘是位激进分子,方脸盘上鼻隆眉阔,一举手喝彩便引来一片掌声。国学门的学生罗家伦,瞥了眼身边的陈汉章和崔适,却发现两位老先生已热泪沾襟,感动不已。他想起这些天经历的事,那闪亮的眸子也不禁潮湿起来。

  他平时睡在校外,但每天上学前都要去一次傅斯年的房间。有时见他睡过头了,还会掀被子拉胖子起床。那天傅斯年他们一从校长室回来,西斋的四号宿合便成了新闻中心。他是傅胖子的好朋友,见老兄辩才过人,还送过一个“傅大炮”的雅号。他少年时最崇拜辛亥英雄,一听傅斯年吹嘘校长室的玻璃柜里,还陈列着几枚炸弹,便向往也能早日结识这位传奇式的大人物。机会总算来了,就在前天下午,第三宿舍不慎失火,当时北风劲烈,房屋顿时焚为焦土,学生的被褥书物救出甚少。他见蔡校长带头向教职员集资捐助,凭着一身胆气,勇敢地闯进了校长室。他口才好,点子又多,马上建议由全校同学组织一个救济会,还打算拉一批票友去青年会演戏,以门票钱捐助受灾同学。蔡校长真是位谦谦君子,一见学生进门就站了起来,还听得笑眯了眼。风趣地说不错嘛,北大还有位智多星呢。亏他机灵,回答得更妙,说有您这位宋公明主长北大,只要一打出杏黄旗,还怕没有一百零八将前来替天行道?

  沈尹默见蔡元培谈起了任职的改革措施,正好是自己提的,顿时来了情绪,忙小声向马叙伦嘀咕起来。这蔡先生还真有股书生气啊,汤尔和没介绍时他们尚无一面之雅。那天他正在上课,门房跑来通知,说有位蔡元培要进来看您。他大吃一惊,一则素昧平生,颇觉意外。二则外间已哄传他将来上任,凭他的阅历和身份,就算想见,也该上家里去呀,何必亲自跑来露脸 事后他去见蔡元培,郑重地说:

  “蔡先生,这次政府是想借您的牌子来办北大。但有一条必须清醒,您的主张万一和他们不合,马上会赶走您。所以您每改革一件事,都要拿得稳。不然的话,一个反复,比现在更坏。”

  蔡先生挺正经地点点头,说:“我一定会拿得稳的!”

  那天他提了几点建议,一是北大的经费要有保障;二是你当总长时制定的《大学令》,规定了教师可以组织评议会,北大的章程也写上了,但教育部始终没有答应。蔡先生,与其集大权于一身,不如把它交给教授们。让教授治校,就是将来您走了,学校也不会乱。蔡先生连声叫好,还说我本来就是这样想的,法国和德国的大学,都是这样办的嘛。

  见蔡先生这般好说,他先是有点高兴。可仔细一想,又担忧起来。看来蔡先生很容易受人包围,这北大的积习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初来乍到,如大家都来这般做谋士,北洋政府能容忍

  范文澜却摊开速记本,“沙沙沙”地记个不停。承蒙蔡先生看重,他自然当全力效劳。蔡先生今天在演讲中忠告师生,一共是三条:一曰抱定宗旨。二曰砥砺德行。三曰敬爱师友。他还不时地打量一眼会场,注意起各种人物的表情。只见先生的演讲如故乡蕙兰的芬芳,给混浊的校园带来一阵清新的空气。令人仰之弥高,如沐春风。先生那充满魅力的声音终于在礼堂消失了,但先生的思想和信念,却随着上千双脚步流进了校园。

  当他跟着马叙伦、沈尹默和钱玄同出来时,却见黄侃教授正指着他们,大声训斥傅斯年。

  “现在是浙人治校了,要你跟在后面曲学阿世个屁?”

  当时在场的人很多,脸面上自然有点尴尬。还有,事后听门房老刘头说,那位徐树铮的张外甥,当太阳老高乘着洋车来听演讲时却被挡住 那辆车也真够气派的,不光一路踏铃叮挡,车内还装有四只雪亮的干电池电灯。蔡校长上任后规定学生一律不能乘洋车进校,头一天就让这公子爷倒了霉。听说他还挺张狂,顾自摔下一句话,掉头就走。

  “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2

  在北大,要想听见些真议论,得上教师休息室去。

  虽说在天子脚下,但自前清以来,这里就是清流们的聚散之地。谁让上苍在这所最高学府里,容纳了如此多的怪才、做才和自命不凡的奇才

  大约就在蔡元培演讲后的第四天,校门口先是贴出一张告示,上面写着:“本校文科学长夏锡棋已辞职,兹奉教育部令派前安徽师范学校校长陈仲甫任本校文科学长。”也就在这天上午,一本小小的刊物,又在这本不太平的校园里,溅起不小的风波。

  真不知是谁的神力?一批刚从上海运来的第一期《新青年》杂志,悄无声息地流进了北大。翻开扉页,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如一道闪电,赫然在目。

  整个上午,各学科的教师休息室里,都在议论此事,尤以文科最为激烈。

  “这胡适居然要用白话文代替文言文,还说要不用典、不避俗语、不作无病呻吟,简直是一派胡言。”

  “你们没听过‘胡适体’的诗吧?来!我给你们胡诌几句。”

  那位刚从哥伦比亚大学回国的教师,持了一把油亮的分头,拿腔拿调地朗诵起来: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众人听了一阵嘲笑,那位留洋学者来了兴致,又点燃一支雪茄,卖弄起来。

  “这位胡先生一生有三大优点,爱演讲、爱社交、爱给女人写信。到哥伦比亚大学不到一年,据他自己统计,收信999封,发信874封。其中给任鸿隽的女人陈衡哲通信五个月,发信40余封。还给一位洋女人叫韦莲司的,写了100封信。另外,和一位瘦鹃女士通信也不少。如此看来,这位凯约嘉湖畔的蝴蝶诗人,在回国前夕,又想借文学革命来暴得大名 ”

  “这陈仲甫一来,咱们文科真要改朝换代 他可是蔡元培打着灯笼请来的大红人哩,这下北大热闹罗!”

  “看样子,这‘黄蝴蝶’也快飞来北大 这么说,咱北大该成了‘卯字号’人物的天下 ”

  说这话者是刚辞职的夏锡祺一派的,见众人不解,又诡谲地一笑。

  “孤陋寡闻 据兄弟得知,这蔡元培、陈独秀和胡适,各相差一属生肖,都是兔子命。”

  “哼!兔子尾巴长不 ”

  “不过,咱这桐城派的日子是好不了罗。我看章门弟子也太平不久 若要吃香,还得拜‘黄蝴蝶’学白话文呢。”

  “哼!这种引车卖浆者无师自通的白话,用来骂人倒挺通畅。今后学生厕所里攻讦的壁报,一定会更多更白更痛快淋漓了!”

  与人声鼎沸的教师休息室相比,这里倒是宁静多

  学监主任张思秋低垂着脑袋,与愁容满面的庶务长相对而坐。桌上放着一份手稿,写着蔡元培近日交办之事。

  这张思秋是何等练达之人,祖上入过张之洞幕府,凭着一身精明和从善如流,这些年不知处理过多少难题。那沙滩的红楼就是他一手帮胡仁源谈下来的。今天,他却两眼呆滞着,不停地吸着闷烟,像面对一局神秘莫测的险棋,无法决断。

  以往,这北大的一切事务,都是校长找他和庶务长商定,学长不得染指。蔡元培一来就说通了范源廉,要搞评议会,指定要各科学长和名教授参加,还说这是为将来的教授会做准备。为了从全国延聘一流人才,还催着拿方案成立什么教授聘任委员会。这些苦差事烦点累点也罢了,问题是几天来,他俩受尽了窝囊气。总觉得被一双无形的手,推上了一条本不愿走的歧路,变得越来越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这位温文敦厚的宿儒怎么了,是不懂谋略还是得了什么尚方宝剑?在北大也没丁点儿根基,却只顾自己单枪匹马地瞎撞。先是叫他俩以道德败坏名义,开除了那位引诱学生堕落的徐佩铣。这人搞“探艳团”,咎由自取也就罢 但昨日那件事却弄得人很狼狈。北大因外籍教师多,以往各学科开教务会议,一般都要求用英语发言。昨日随蔡校长去预科开会,见一些不懂英文的教授都往角落里挤,蔡元培竟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也不打个招呼,就顾自作了决定。

  “从现在起,开教务会议一律改用中文!”

  他的声音虽很文弱,却似平地惊雷震得人心里发颤。预科学长徐崇钦也是位狂狷之士,书生气十足地站了起来,针锋相对地推了下眼镜。

  “蔡校长刚来可能不懂规矩,这是学校多年来的制度,不能改!”

  几位外籍教授也起来抗议,两手一摊道:“我们不懂中国话,无法交流。”

  蔡元培先是一愣,突然,金丝镜片里射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固执,声音低沉却很严厉地责问道:

  “假如我在贵国大学里教书,会不会因为我是中国人,开会时就都说中国话 ”

  他见对方哑口无言,又面色沉雄地坐了下去。但这条实行多年的旧制,就这样随一纸通告烟消云散。

  最棘手的还是眼前这件事,有两位英国教授还是当年驻华公使朱尔典介绍来的,由他俩亲手办的聘约。蔡元培不知从哪听说品行不端,说有一位还是不学无术的传教士,常带学生去逛八大胡同。见二位聘约已满,就决定不再续聘了,要他们今天去找洋人交涉。这不是成心叫人为难 几年来的圣诞节,他们曾应邀出席过公使馆的鸡尾酒会,还或多或少地受过洋人的礼,托人家办过些事。再说洋人的面子可以不买,但朱尔典是能随便得罪的 这位中国通,从大清到中华民国,不知做过几届政府的座上宾,与主宰海关的那位总税务司赫特一样神通广大。万一惹出些外交纠葛,你蔡元培吃得消

  张思秋终于长叹一声,作出了决定。

  “落帆正好顺风时,看来老朽也只好归隐山林 唉!”

  庶务长是位精干巴瘦的广东人,当年曾在万木草堂向康有为执过弟子之礼,脑瓜子自然开通些。他大度地劝说道:

  “兄弟以为,这蔡元培只是个过于理想化的人。他刚从德国回来,满脑子的新东西都想试一下,但骨子里还是个儒生。待他新鲜劲头过了,再碰些钉子,自然会明白过来的。”

  正在议论时,校役送来份电报。庶务长接过一看,是陈独秀拍来的。

  北京大学蔡孑民先生大鉴:

    仲甫于1月13日抵京后即去箭杆胡同寓所,不必接站。

  他冷笑一声扬起电报,意味深长地感叹道:“真正的对手来了!”

  话毕,径直往校长室走去。

  蔡元培正静坐在红木书桌前,全神贯注地翻阅范文澜送来的《新青年》。也许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他读书很快,几乎可以说是一目十行。他的手长得很小,只见那轻捷的小手,不停地翻着书页。就在这期杂志上,还刊出了他在中央公园信教自由会上的演讲。记得那天,他提出孔子是孔子,宗教是宗教,反对统治者将孔子和宗教强作一谈。这些话可能很合仲甫胃口,这一天又是他俩见面之日,所以陈独秀招呼都不打先编进去 他看得很快,又记忆过人。不一会儿,就情绪亢奋地取下眼镜,站立起来。

  “好一个胡适之,真像位高举义旗的急先锋。他这八条主意,句句直逼黄龙府呢!他说古文是死文学而白话文是活文学,他是想让白话文取代古文而成正宗呢。一场新旧文学的论战,看样子要在我这里拉开帷幕 ”

  他见庶务长送来电报,又笑着说:

  “看!刚读完先锋的檄文,主将就紧锣密鼓地出场 这仲甫不愧是老革命党,还真懂得先声夺人这一招呢。人未进京,就先让《新青年》在北大投石问起路来。他不想要我去接站,我倒偏要去看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