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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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情-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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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情摇着头轻轻叹气,一路之上,再无发出半点声响。
  进了屋子,猫儿正焦急的侯着,瞧见无情居然让她家公子抱着进来,不禁吓了一跳。方应看淡淡的吩咐她去准备热水,回身便将几乎湿了一半的无情安在了床上,然后将手撑在他的枕两侧,从上向下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娟秀的眉头随着他一动不动的姿势和渐行渐远的目光而越拢越紧。怪异的感觉一阵一阵冲击着心脾,让无情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你做什么?”
  像是被突然唤回了神,方应看飘渺不定的眼神骤然聚拢了。
  “无情……”他叫他无情,“我该,拿你如何……”
  说完这句,他不再看他,起身将身子转了过去。在出门之前,他微微顿了顿,半侧过的脸上有些许的压迫感。
  “不要离开万松书院。”
  洁白的明月终究冲破了云层,为整个万松岭披上一层银装。方应看就靠着无情屋子的门外,抬头看着那轮月。
  许久,不见动响。
  突然,他轻轻的哼了一声,一缕与往常相同的戏谑出现在面上。
  “蔡京,他是皇子又如何?他是我方应看颠覆天下最大的绊脚石又如何?杀他,你还不够本。” 喃喃的自语,在此刻收敛了玩世的语调。
  “这个世上,能杀他的,只有我而已。”

  会面

  天光微微蒙亮的时候,方应看在万松书院的庭院门前,见到了一个本不该见到的人。
  浅目轻垂,简衣交叠,未挽起的三千青丝,落落的分垂在胸前。一身不常见着的淡绿衣裙悠悠的映着横亘斜插的枝叶,就像一株清新而散发着幽香的植物,透着一派细雨后的结雅纯净。
  似乎觉察到脚步声的渐近,那双漆黑的眸子抬了几分,随即又跟着身子的微微一欠而一同低了下去。
  于是,方应看的两道剑眉不可抑止的向上扬了扬。
  “长熙,帝姬。”
  后边的两个字,他说的肆意,笑的深沉。
  赵浅琪的的长睫动了动,一双眼儿透过庭院向偏房的方向望了过去,几乎只是一瞬便又将目光收了回来。这细微的动作就犹如静逸湖波中的一尾鱼儿翻了个身,转瞬即逝,快的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然而方应看却抓到了她的目光:“昨夜几乎是丑时才回的书院,崖余此刻没有那精力待见帝姬了。”
  浅琪菱般的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今日来,不是寻他。”
  方应看轻轻“咦”了一声,将身子靠在院门前的松干上,道:“不是寻他,还是来寻仇的不成?”音落,瞧见她不置可否的模样,他又半嘲弄的加了一句:“你这般一个人来,不怕我杀了你?”
  这一句话,让淡绿衫儿的女子连眉眼都化开了淡淡笑意。她仰起头,径直对上了方应看充满戏谑的目光。“你不会。”轻描淡写的肯定语气,“你若杀了我,便是误了你与他的一生。”
  方应看一震,慢慢倾身直起了背脊。
  “你都知道什么?”眯起的眼与阴沉的语调,处处预示着危险的前兆。
  方应看不常认真。或者说,他给人的感觉不常认真。即便是在杀人的时候,他面上最多的表情也是笑。甚至笑的天真无害,笑的纯洁清白。在他的心里,能让他认真起来的人不多。如果说是认真的事,他对无情做的显然是最多的。而此时,他却不得不对眼前这个他几乎一直没放入眼中的女子认真起来了。
  浅琪面对他的认真,沉默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你不愿最后是那样的……”
  她的话断了。
  打断她语的,是方应看的冷笑。
  “长熙帝姬,女人最不可爱的就是自作聪明。”他倾直了身子,向前踱了几步,以一个高处的角度向下看着她,“尤其是自以为了解别人。我与他的事你明白什么!”
  “明白?”
  浅琪莫名的笑了一下,一双湿润的眼透过方应看的身体,落在庭院正中的云松下。那双眼中有一丝若即若离的迷茫,彷佛看的很远,却找不到距点。
  “自六岁起,我便以为明白他。明白他淡漠清冷后的温柔,明白他目光中的疼惜与爱怜,也明白他对于这一门亲事的坚决。而事实却是不尽然的。他的温柔是愧疚,他的疼惜是补偿,他的坚决是压下生痛的无奈。”
  她继续笑着,笑的有些苦涩。
  “是欠了谁,就该还给谁。”
  “还什么?”方应看盯着她,谓声道,“人情?还是地位?”
  “你……”
  赵浅琪只说了一个字,便将话咽了回去。这个方才还平静如水的女子,这个将自己的事说的彷佛完全与自己无关的女子,此刻却毫无意识的张了张口,面上一片病样的苍白。
  可方应看显然没有耐心等她的回答。
  “楚相玉在哪?我要见他。”
  方应看要见绝灭王,任是浅琪再聪明过人也不会想到的事。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方应看要见楚相玉竟是为了说这一番话。
  这明明是一副始料未及的怪异画面,却在方应看一派无所谓的轻挑中变得理所当然。与众人深切的防备不同,那奢华下的冷漠与杀机被恰到好处的隐藏起来,让人嗅不到丁点的危险气息。当然,他的面上是淡漠的,甚至连似笑非笑的情绪都未露分毫。这般情形下的来意,自然就更加显得莫测迷离了。
  楚相玉也不说话,该来的总归是会来,尽管来的人的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方应看大刺刺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顺手拿起案上的雕花三角香炉把玩起来。
  追命见他漫不经心将一只手指按在香炉底端的一个支脚上,指甲面因为暗暗发力而泛起一层白色。他不知这小侯爷想做什么,心中暗自担心有什么手段,干脆朗声破了这一僵局:“方小侯爷,这东西可经不得这般摧力。若是断了一脚,就立不得了。”
  方应看托着香炉打量了片刻,半含着笑将它稳稳的放回案上:“断一脚,便立不得了?”
  楚相玉听得他语中藏意,索性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也非定然。若是真的断了一只,索性就将另两只也一并断了去。用炉底撑着反倒是更稳当。”
  “是么?”方应看嘴角一扯,两只手指轻轻向炉底一弹。随着咔咔的断裂声,那浑圆的香炉便失了支脚整个儿落在了桌上,咕噜噜的漩了几圈颤悠悠的立住了。他又用手指在它的边缘上点了一下,那香炉立刻就像一只大着肚子的不倒翁左右摇摆起来。
  楚相玉瞧见他若有深意的目光,不禁冷哼了一声:“这大宋江山,可不是一只香炉。”
  方应看似乎早已在等他这一句话,鼻腔中还他一声闷哼。
  “无情,也不是这一方支脚。”
  一旁的戚少商双眉一扬,断去了话头:“那么方小侯爷倒是说说看,这三方支脚又是何人能够担当?”
  方应看转头看了戚少商一眼,不急不慢道:“京中蔡,门上花。戚楼主以为呢?”
  楚相玉微一沉吟,知他说的是蔡京一党和诸葛神侯的自在门。而那第三只支脚,难不成是说他自己?
  方应看见状一笑,愈发放慢了语速:“至于那第三方,可以是无情之外的任何人!”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方应看的语气骤然有些凌厉。楚相玉注意到了,戚少商和追命也注意到了。于是方应看已然知晓无情身世一事,众人的心中便确定无疑了。这一来,楚相玉说起话倒也少了几分拐弯抹角。
  “本是真命,为何不行?”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倒是以为你们会更清楚。”方应看面色渐沉,倾了身子,一字一顿道:“且不说他的身子是否吃得住,你用这般的事压着他,倒是让人怀疑你的别有用心。”
  楚相玉闻言,一时居然有些气急,待出口的话被生生憋了回去。戚少商怎容得见自己一向尊重的养父受这般的气,将逆水寒“啪”的一声扣在了桌上:“方应看,你狼子野心,却将这帽子扣在别人头上。无情居然还回去万松书院想说动你罢手,真是白费了他的心思!”
  方应看目光如炬,周身杀意升腾,一柄血河急于出鞘而振鸣不断:“戚少商,本侯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崖余的事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戚少商的一个“你”字还未出口,屋外徒然响起了一阵急促异常的敲门声。两人一触即发的崩弦因了这一下耽搁而松了半寸,各自紧握剑柄的手悄然顿了顿。
  一个身着佛衣的小和尚手中捧着一只白色的信鸽跑了进来,将鸽子交到追命的手中:“三爷,不知是哪来的信鸽。看红色的签条,怕是有急事。”
  追命将签条取下,眼前一扫骤然变色。
  “万松书院出事了!”

  腥

  又逢细雨,丝丝缕缕。
  万松岭顶峰的青石台阶旁,两道引水的沟渠中染着一层薄薄的血水污渍。随着雨水不断的积累,那些嫣红色的液体渐淡成几道涓涓的暗色溪流,在深翠苔藓的阻隔下欲动还休的不安着。彷佛只要一个指尖的力道,便能冲破禁锢顺着沟渠流淌到山脚下去。
  山风席卷着一股异常刺鼻的腥燥气味,愈发的浓烈。整座山岭,静的犹如深夜,匪夷所思。
  寻着血渍和腥呛气息的源头,半日前还生鲜静逸的万松书院,此刻确是一片令人不忍睹目的惨局。
  那一身身飘逸灵动的白纱上,晕染般的绽放着大朵红云。失了生气的肢体逐渐的僵硬成一个个奇异的姿势,几乎是随处可见的四散在地上、墙角和门前。在那些灰暗的面上,与赫然睁大的双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紧紧闭合的唇。紧闭着,抿去了一切可能的声响。
  如果不是那些泛着寒光的利器刺入肉身带出连串的噗噗声,这几乎就让人以为不过是一张画卷。它正以无声的手法,记录下一幕幕骇人听闻的人间炼狱。
  无情的身子很凉。
  他看着那些白色的身影,倾尽全力而负隅顽抗。然后,一个个的倒下去。
  他的心更凉。
  他知道那些训练有素的官兵后的那个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即便他才是他唯一的目标。
  其实,无情是有几分庆幸的。
  尽管他不知道蔡京是如何得知他身在万松书院,但至少从这些神秘的官兵冲入书院的那一刻起,方应看便没有现身。
  他不在书院。
  这是好事。
  无情苦笑。至少,这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左手边剑光逼近,侧身避过,顺势将一枚柳叶刀送了过去。无情的眼神有些茫然。
  倘若他回来的时候瞧见自己死了,八成会愤怒的不能自己吧。
  那日离壁身伤残觉,他竟飞身相随而下,便是丢了这条命也没得片刻的犹豫。方应看的情,他无情懂。所以,他此刻,并不想死。
  让过劈向右肩的一招,又是两具鲜活的身体变成僵硬的尸首,轰然倒落在轮椅的脚下。纤细干净的手指不停地划过那些触觉冰冷的暗器,几乎有些麻木了。无情抿了抿干燥异常的唇,不经意的望见偏房门前蜷缩着的那个弱小的白色身影,用两只手瑟瑟的握着一把匕首。
  猫儿……
  无情心中猛然一凌。
  “别过来!”
  当猫儿那双小鹿似的睛中,畏惧与犹豫被一股决然的光芒瞬间取代时,无情终于忍不住骇的大声唤了起来。
  但是太远了。远到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娇小的身躯被巨大的力道震的飞了起来,白色的纱裙在空中扬出一个晃眼的弧度。
  他只来得及接住她,在她落到地上之前。
  然后,立刻有好几个白衣的护院者拦在了他们与官兵之间,为他们隔出一块暂时的、最后的话别之地。
  猫儿口中的鲜血,将那张苍白的脸称的更加憔悴。她的眼睁的大大的,像是要将这世间最后的一幕刻进心中。还有揽着他的白衣公子,和他眼中那层浓到化不开的悲怆。
  “公……公子……”
  无情的声音有些许的颤动,他看着这个不到十六岁的女孩儿,明明惧到不可抑止却仍是握着匕首,为他送上性命的姑娘。
  “你这是何必……”
  “他说过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几乎听不清楚了,“就是死,也……也要……护住公子……一直到他回……来。公子……我……”
  她最后的话音,便这般永远的停留在那个“我”字上,再也继续不下了。
  雨势愈发的激了。一地的血水冲刷着墙角树根,为诺大的万松书院添上一笔充满腥意的墨痕。无情的白衣遍染嫣红,在雨的映衬下显现出一种异常凄厉的美。他的嘴角有一个坚毅的弧度,清澈的目光在一片污血之中更加明亮。
  不知是惧于他那些防不胜防的暗器,还是这湛然若星的双眸带来的无声压迫,那些逼近身前的官兵们竟是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清冷异常的目光如若透过无人之境,看的极远、极认真。
  这般的注视,饶是叱诧朝堂的蔡京也觉出了几分不自在。
  不过即便如此,那一匕月华似的存在仍是处在劣势之中了。他很喜欢现在的局面。这种随时能够抹杀光华的感觉让他激奋。这就彷佛是时间骤然倒退了数十年,让他亲手除去这个本该在多年前就死去的孩子。
  但是,蔡京知道。他也是无情。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
  他不会将自己置于一丝危险的境地,他要万无一失!
  所以,他宁愿用更简单而安全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也不会去顾及那可笑的气势与所谓的“亲手除去”。
  他举起了食指。
  “哗啦”一声,成排的弓手,拉弓上弦。
  蔡京笑了。笑容中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举起的手指向前勾了勾,自己却是一个转身背了过去,似不忍看下去一般。
  这个转身,的确让他错过了许多东西。
  比如,赫然消失的无情。再比如,数十名弓手的瞬间毙命。
  当蔡京意识到什么转回身子的时候,书院中多了几人。
  无情就在他们之中。
  那笑的一脸盎然之人,像呵护至宝一般,小心翼翼的拢着他。目光却是冷的,如冰般的薄凉。方应看!蔡京冷笑。
  “那么,知情的都在了?”明知故问的语调,充斥着万无一失的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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