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翻了个身，拥住了半床被子。
房间很静，静的她心慌。今儿个睡得仓促，窗帘都没来得及拉严实，留着细细的一条缝，屋外的月光密密的透进来，留下一道狭长的光影。
亦瑾背对着她，像是睡着了，呼吸沉稳。
小米一闭眼，就是王老师躺在移动病床上紧合着眼的样子。她的眼睛本该是多神采飞扬的啊，满满都是让人安定的力量。曾经就是她生活唯一的光芒，她不能熄灭！
她跟着手术床跑，明明腿脚发软了，她还是下意识的摆开双腿跟着。最后终于跪了去，膝盖磕的疼了，也顾不得看，直勾勾的手术室的门被合上了。她的眼泪顺着脸颊就下来了。身旁的小护士被她的样子吓得不敢动。半响才过来拉她“安医生。”
她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像是才想起来，自己是个医生。她没让护士扶她，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膝盖，拢了拢白大褂。只是眼睛抑制不住的泛酸。
她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白大褂是极薄的，冬天的冷风呼呼的，脸上的眼泪似乎冻住了，眼里的热泪再重新涌出来，融化。
远处走进妇产科的一个男子，背影居然像极她的齐华。她好想齐华，想靠在他的怀里，他的大掌会替她拭去眼泪。齐华其实是不习惯做这些温柔的小动作的，所以每次他手心的厚茧总是蹭疼了她，可是她就是喜欢。
她曾跟齐华说过，等他们结婚的时候，王老师一定坐在家长的位置上来接受他们的感谢。每次这样说的时候，齐华总是低下头轻轻的吻着她的眉心，笑着说都听你的。
生活，明明已经在一点点的走向她勾勒的样子了。
有护士跑过来告诉她，王老师醒了。
她哪有生病的样子，见了小米就咧嘴朝她笑。笑的她越发的心酸。
不要这样的笑。她会讨厌无能为力的自己，真的好讨厌。
她只是抑制不住的哭。
王老师还跟她开玩笑，“你再哭，我就要求换医院，哪有这么不专业的医生。”
她不是专业的医生，她是有血有肉的安米。
眼泪又顺着眼角流下来，她吸了吸鼻子。身旁的亦瑾翻了个身。小米坐起来，在床头柜的纸盒里抽了张纸巾。
她又给亦瑾加了条毯子，替她拢了拢被角。亦瑾低低的哼了一声，就朝小米的方向缩了缩身子。小米知道，她是极怕冷的。
小米又重新躺下来，面对着亦瑾，细细的打量着她。黑暗中她的脸显得更加柔和了。只是她连睡梦中都深锁着眉。
小米轻轻的伸出手，想要抚抚她的眉心，却又怕弄醒了她。
像是感应到她的靠近，她忽然咕哝一声。
“辛辰……”
小米吓得缩回了手。
凌亦瑾是和王老师一样，即使内心风起云涌，脸上永远都是风淡云轻的。她真的好讨厌这样隐忍的她们。像是把她放置在可有可无的位置。
“亦瑾，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对不对……”
自尊常常将人拖着，把爱都走曲折11
一大早，亦瑾起来就熬了一锅粥，冰箱里还有些超市里买的酱瓜。
小米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坐在桌子边上，也不自己动筷子。
“小米，是不是粥太清淡了，我去外面买点其他早点，你要什么？”
“不用了，我只是没胃口。”她看一眼亦瑾，“亦瑾，我是不是很没用，自己是医生，明明见惯了这样的情况。”
她的声音哑哑的，只是情绪已经明显比昨天稳定很多。
亦瑾轻轻的拍拍她的肩膀，眼眶酸涩。她站起来，把热好的牛奶端到桌子上“喝点吧，你今天还有手术呢。”
小米吸了吸鼻子“我等下去医院请假，我这个样子，哪还上得了手术台。”
“我下午去医院找你。”
“等下去了医院，别在王老师面前哭。”小米站起来，叹了口气“昨天被我吓坏了，她不喜欢我们哭。”
亦瑾把碗收了，放在水槽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水声哗哗的，她心里乱的有些紧张，她还是不能习惯这样随时可能发生的生离死别，当年外公去世时候的那种压抑，又像是密布的乌云，她突然想起那日阳台上陪她的辛辰，如果现在，他在身边，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门铃叮咚叮咚的响起来。
亦瑾脱下手上的橡胶手套，擦了擦手“来了。”
是赵齐华，他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笼煎包，眉宇里有点疲惫，领带微扯，眼神恍恍惚惚，不似平时那样干净规矩的形象。见亦瑾开门，他微微的扬了扬嘴角。
“齐华，你怎么来了？”
“小米在吧？我来接她。”
亦瑾点了点头，侧身让他进门。他身上带着寒冬早上特有的清冷，亦瑾缩了缩脖子，他把门带上，随手把煎包放在桌子上“你们还没吃早饭吧？”
“我吃过了。”亦瑾转身进厨房拿了两双筷子，搁在桌子上“小米还没吃呢，你也没吃吧？”
他点点头。
亦瑾又转身替他去打了碗粥，他犹豫了一下，拿起筷子，低头喝了一口粥。
小米换好了衣服，正从二楼下来，见坐在客厅的赵齐华，像是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回家你不在，就猜你来亦瑾这里了。”他朝小米跨了两步，轻轻的拥住她，像是捧住了最珍贵的东西。“王老师的事情我知道了，你别太难过。”
小米很乖顺的倚着赵齐华，额头抵着他的肩膀，看不见她的表情。亦瑾觉得心里一暖，很多时候，她都特别羡慕小米。赵齐华是她的骑士，不离不弃。
“小米，过来陪齐华再吃点吧。”亦瑾冲齐华使了个眼色。
赵齐华了然的眨眨眼，他牵起小米的手，把她往桌边带。“对啊，陪我吃点吧，吃完我送你去上班。”
亦瑾把整锅粥都搁在桌子上，看着齐华替小米打了一碗，又给自己添了半碗。手机在客厅响起来。
亦瑾快步跑过去，手机被压在抱枕下面，是浩泽。
“喂，怎么了？”
“凌亦瑾，要不要……”
“啪”的一声，是碗被打破的声音。时间像是停了几秒，整个房子又重归寂静，电话那头的宇文浩泽也有几秒的沉默，马上又问“怎么了？”
“浩泽，我回头再给你打电话，拜拜。”
没给宇文浩泽再说话的机会，亦瑾就按下了挂机键。
赵齐华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收拾地上的碎片，粥被洒了一地，见亦瑾跑进来，他有点尴尬。小米还是坐在桌子边上，好像没有动过，她的表情呆呆的，眼眶有点红。
“齐华，小心手，我去拿拖把。”
自尊常常将人拖着，把爱都走曲折12
下午两点下班的时候，亦瑾来到医院。给小米发了条短信，小米把病房号发给了亦瑾，说你过来吧，我在呢。
亦瑾握着手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明明很冷，手心却沁着细汗。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小米手脚并用的在比划着什么，病床上的女子正咯咯的笑着。
窗边坐着一个妇人，头发梳成老式的发髻，阳光洒在她的身上，透出岁月沉淀出的气质。她也朝着病床的方向，在笑着，不过眼神里的忧伤怎么都掩不住，她最先发现亦瑾进来，朝小米她们说了句“有人来了。”
小米和王老师的目光一起看向亦瑾。小米叫起来“亦瑾来了。快过来。”
亦瑾愣了愣，王老师冲她招了招手，她才慢慢地挪动脚步，轻轻的叫了声“王老师。”
“亦瑾，下班了啊？小米正给我讲你酒店里遇到的那些有趣的事情。”
王老师笑意吟吟的，一头秀发散落在宽大的病号服上，整个人神采飞扬的，丝毫看不出病态。
亦瑾不知道该说什么，踌躇着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站。窗台边的妇人站起来，把自己的板凳搬给亦瑾。
“妈，你坐这里吧。”王老师拍了拍床沿。
妇人摇了摇头，“你们聊吧，我出去透透气。”
她朝亦瑾微微的笑了一下，朝门口走去，王老师的视线紧紧的跟着妇人的背影，见她把门带上了，才叹了口气，很微弱的，可是亦瑾还是听见，眼眶瞬间热了热。
“亦瑾，我该让小米瞒着的。”王老师的口气云淡风轻，好像是生了一场无关紧要的病，不好意思兴师动众一般。
“我来看您，也不耽误工作。”亦瑾伸手抓住王老师的手，她的手凉凉的，很快就反握住亦瑾的。
“你们不用一个个都过来。”
“我可是只告诉了亦瑾。”小米给王老师削了一个苹果，递过去，随手抽了张纸巾。
“辛辰早上也过来了。”王老师咬了一口苹果，顿了顿，对小米说“给亦瑾也削一个。”
小米哗的回过头，像是没听见“谁？”
亦瑾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她还没跟小米说起过，她见到过辛辰这件事。
“辛辰啊。这么多年没见，倒也不生疏。”王老师笑起来，带点欣慰。“听说这些年出国了。”
小米看了看亦瑾，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亦瑾偏过头，“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口气很随意，像是在问起一个并不相干的人。小米挨过来，朝她努了努嘴，像是在惊讶她的淡然。
“说是前几天追尾撞了别人，今天过来探望一下对方。”王老师倒是没看出小米的异样，“他也是个有心的人，见我病房单调，还特地带花又折回来。”
亦瑾顺着王老师的指尖望过去，一大束火红的玫瑰在窗台上，插在一个纯色的陶瓷花瓶里。这是病房里唯一的一处暖色，其实亦瑾一进门就看见了。
“我记得那年他参加十佳歌手，亦瑾就代表班级去送了玫瑰，亦瑾还记得吗？”王老兀自陷入了回忆，有点兴奋。
亦瑾点点头，怎么会忘记，他从自己手上接过玫瑰，冰凉的指尖触到她皮肤，她才知道那个满眼沉静的少年，其实也是微微紧张的。像是偶尔偷得他的小秘密，她兴奋的红了脸。
王老师看了看亦瑾，笑起来“那时该有很多女孩子偷偷暗恋着辛辰的吧，我把送花的机会给了亦瑾，还有女生写纸条给我提议投票决定呢。”
“褚楚吧？”小米一副笃定的样子。
三个人愣了一下，都笑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温情，像是回到了高中的时候。亦瑾想，要是真的回去，那就好了。
自尊常常将人拖着，把爱都走曲折13
有医生和护士进来查房，一群人穿着白大褂，一起涌进病房，病房一下子显得有些拥挤。那几抹白不停的晃来晃去，亦瑾只觉得胸闷的慌。
主治医生很年轻，眉宇里都张扬着些许傲气，他只是冲小米点点头。有护士轻轻的唤她“安医生。”小米很严肃的点点头，她拉着亦瑾退到一边，手一直没有放开，亦瑾觉得曾经大大咧咧的那个小女孩已经变得可以独当一面了。
“今天觉得怎么样？”医生惯有的语气，清冷无情。
“没有觉得不舒服，若不是在医院，我都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她轻描淡写的语气把几个护士逗笑了。亦瑾却不可抑制的心酸起来。
很常规的检查，护士给她插上了点滴。细细的针孔插进她的血管，她的眉头微微一皱，很快就被笑容代替了。
“对了，过几天要做化疗了，把头发去剃了。”
整个病房像是忽然一片寂静，王老师的笑容僵了僵，她摸了摸自己乌黑的发，脸上流露出不舍。“真的要剪啊？”她喃喃低语。
小米松开了紧握着亦瑾的手，像是忽然无力的滑落了。亦瑾背过身去，不想看到她脸上的失落。
身后的桌子上，各色的水果篮摆放着，亦瑾一眼瞥到最边上的精致水果篮。有一张白色的卡片夹着，写着几句祝福的话，亦瑾没仔细看，只是紧紧的盯着落款处辛辰两个字。他的字透着股子洒脱，全然没有当年给她写同学录时的青涩。
她听见小米轻轻的吸了吸鼻子。王妈妈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病房里了，她的手紧握成拳，微微在颤抖，极力在隐忍着自己的情绪。亦瑾拍了拍小米，朝王妈妈走过去，轻轻的扶住她的肩膀。
她仰头看了一眼亦瑾，眼里满是仓惶，蓄势待发的泪水，像是汹涌的潮水，一下子把亦瑾的心给淹没了。
等到医生护士都离开，王老师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她说“亦瑾，你回去吧，晚上还上班吧。”
亦瑾走过去，点点头，伏在王老师的耳边，轻轻的说“你永远是最美的。好好休息。”
她笑的很清浅，但种笑意是从眼神里透出来的。“小米你也回去吧。”
王妈妈出来送她们，小米说王妈，不用送。她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一个人慢慢地，自顾自的走在她们两个的前面。她的脚步虚浮，像是随时会倒下去。
亦瑾和小米对视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狭长阴暗的医院走廊，一个老人怅然若失的背影。在走到走廊出口的时候，阳光明亮，晃得人一下子睁不开眼睛。等到眼睛完全适应阳光的时候，才看见走在最前面的王妈妈肩膀轻轻的在抽动。
“这孩子还能享受这样的阳光多久？”
亦瑾和小米迎到王妈的前面，她早已被泪水濡湿的面庞，皱纹起伏，沧桑无比。小米下意识的哭出声来，亦瑾用手摸了摸眼角，眼泪顺着掌纹流下来。
医院的小花园尽显冬日的萧条。
亦瑾在路边的奶茶铺买了三杯热奶茶。“王妈，暖暖手。”
她和小米一左一右的坐在王妈妈的身边。来来往往经过的人大多都面色凝重。
“这孩子，从小就乖巧，我知道她是怕我担心，才每天笑嘻嘻的。”
亦瑾叹了一口气“您又何尝不是为了让她放心，才装作坚强的样子。”
“跟我比起来，她承受的多得多，我是一个母亲，却只能这么看着她……”王妈妈又开始哽咽起来“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活？她爸爸又在老家，身体不好，赶不过来。”
“王妈，您放心，我会一直在的，我欠王老师太多……”小米握住王妈妈的手，含泪的眼睛里满是坚定。
“有你们，这也是这孩子最后的福分。”
阳光不知从什么时候淡了去，天边火红的霞光，像是要把整片天空都燃烧起来，亦瑾心里默默的祈求，春天快来吧。
自尊常常将人拖着，把爱都走曲折14
海丰大厦坐落在最繁华的商业地段，楼高三十六层。辛辰的办公室在三十五层，最高的一层是董事会的会议室。
办公桌上的座机响起来，辛辰正望着窗外，视野很好。他回过身按了一下，秘书甜美的声音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