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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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党-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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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哥告诉母亲:“仗打过了,我们赢了。”

    母亲说:“那好。”

    掉过眼泪之后,母亲又平静如常,她让三哥在厅里坐,自己进厨房烧饭。三哥他们已经在部队里吃过东西了,母亲不管,还是要做,三哥也不阻拦。母亲告诉他,前两夜枪响得厉害,亚明都没怎么睡,昨晚好一点,孩子现在还在沉睡。

    三哥说:“让他睡。”

    母亲从厨房拿出菜篮,问赵尚义:“两位少年家有空吗?”

    家里有几天没菜吃了,母亲想让他们到菜市场帮着买几把青菜。

    三哥笑:“阿姆!这时候买个啥?”

    战事刚停,此刻有哪个胆大的会出来做买卖?但是母亲不听,说附近有农民的菜园子,不行的话找他们要几把菜,给点钱就行。

    赵尚义问三哥:“我到队里搞一点吧?”

    二哥点头:“你们先走。”

    他让他俩归队,青菜不必他们操心,他自会处理。

    两人离开。母亲问:“他们还来吗?”

    三哥笑道:“阿姆有话只管说,没有旁人了。”

    母亲快步进了里屋,三哥听到一阵响动,是开柜子翻物件的声响。好一会儿母亲走了出来,手上抓着几块银元。

    “带上这个,快走。”她说。

    “阿姆让我去哪里?”

    母亲要三哥立刻离开厦门,走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

    “他们不会放过你,会杀你。”

    三哥发笑,把银元推还母亲:“阿姆!我们胜利了!”

    母亲让三哥不要高兴太早,这种事情她见过。民国二十一年,红军打下漳州,眼看也要打到厦门,又被人家打了回去。后来漳州城天天枪毙犯人,都是跟着红军造反的,她回漳州看到城头挂着人头,几天吃不下饭。

    “你早点跑,不要让他们抓住。”母亲叮嘱。

    三哥告诉母亲,现在不比那时,国民党打不回来,倒是解放军要打到台湾去。母亲说如果那样当然最好,不过三哥还是应该先跑,等解放军真的赢了再回来。

    “现在已经赢了。”

    三哥说,几天前厦门岛上横行霸道的大兵和特务,现在都完蛋了。当年打赤脚钻山洞的“土共”,今天变成解放大军打进了厦门。我们已经胜利,不是假的,是真的。

    “胜了好。阿康你听我的,赶紧走。”母亲还不松口。

    “阿姆,不差一顿饭工夫。”

    说的也是,吃饱有气力跑,母亲只怕赵尚义他们返回,又把三哥带走。三哥告诉她不碍事,那两位听他的。

    亚明从里屋跑出来,一见三哥就站住不动,睁着两只眼看,他不认识这个陌生人。母亲教他叫三舅,三哥抱住外甥,心里百感交集,却是满脸笑容。

    “孩子这么大了,长得好啊。”他说。

    母亲说亚明长得跟他妈像,跟小姨也像。

    三哥心里发颤,因为母亲提起了我。奇怪的是她的语气平稳,情绪绝无异常。

    “阿姆听到什么了?”

    “谁啊?”

    “那个,那个……”

    “澳妹?”

    “是。”

    母亲把嘴巴伸到三哥的耳边耳语:“她跑了。”

    “去哪里!”

    “台湾。去台湾。”

    三哥愣住了。

    “不会去久。会回来的。”母亲说。

    三哥根本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澳妹怎么可能去台湾?母亲又是怎么听说的?

    母亲照料亚明洗刷后回到厅里,三哥绕着圈向母亲询问究竟,母亲告诉他,大战打起来之前,有一天颜俊杰突然来到家里看望母亲,说他联络官的差事做完了,很快要回台湾了。告辞时他忽然冒出一句话:“澳妹的事我会安排好,阿婶放心。”

    “什么事?”母亲问。

    颜俊杰说如果澳妹没回家,母亲不必着急,她可能会走得比较远,例如也去台湾。

    “找死啊!”母亲一听就急,“她能去那里吗?”

    颜俊杰担保不会有问题,有他在,澳妹没事,还可以从那里远走高飞。无论到哪里,澳妹终究是要回家的,也许不会太久。

    “说到底台湾近在眼前。”颜俊杰说,“几小时水路,不是远在天边。”

    母亲跟三哥说着说着抹起了眼泪,为我担心。厦门打得这么厉害,躲开了也好,但是躲到台湾去,不是反陷进火坑里?为什么不能往其它地方跑呢?

    “阿康你可不敢躲去那里。”母亲交代。

    三哥让母亲不要担心,有朝一日他肯定要去的,眼下还不会。如果澳妹去了台湾,一定有澳妹的理由,对我们钱家人来说,台湾不是别人的地方。

    母亲感叹:“都是死鬼会牵成。”

    所谓“牵成”是土话,意为帮助拉扯而成。钱家人跟台湾的许多牵扯,追根溯源就因为父亲钱以未。

    三哥忽然想起离开金门时,林保长在他身后的一声喊叫。

    “如果我爸还在,活着,你要他回来吗?”他问母亲。

    母亲气恼道:“让他去死。”

    母亲走进屋子,从里边拿出一个小纸盒递给三哥。

    “这是什么?”

    “是死鬼。”

    盒里有四粒中药丸,六味地黄丸,拇指粗细,外边封蜡。

    “这药丸怎么啦?”

    前些时候,有一个中午,大舅突然挑着个担子来到厦门,送来一些米面,说是怕打仗了家中没吃的。实际上他主要不是送米面,是来送这盒药。药不是大舅的,是早先送过一枚石头印章的台湾人送到大舅那里的。台湾人说这盒药不能吃,很要紧,一定要藏好,对谁都不要说,尤其不能让特务知道。等见到懂行的人,可以交出去。

    大舅大惊,他哪里知道该交给谁?来人却断言大舅知道,还说自己不再上门了,要马上回台湾,在那边等消息。

    大舅是老实人,一时六神无主,想一想,东西这么要紧,还是马上到厦门交我母亲为宜。母亲一看那个药盒就骂:“死鬼啊!”她想起父亲了。当年她见过父亲用这种药,不是吃,是用。取出其中一粒药丸,把封腊切开,掏掉里边的药物,把要藏的东西装进去,再封上腊。与其它药丸摆在同一个盒子里,根本分不出来。

    她断定是父亲让人给大舅送来东西,表明他还活着。

    三哥心里有数。他审问过刘树木,知道这些东西可能有什么意味。

    “阿姆,这药丸要紧。给我吧。”他说。

    “就是等着给你。”母亲说。

    三哥在家里吃了一碗地瓜稀饭,就几块咸带鱼。母亲赶他,让他吃了趁早走。

    “阿姆,不急。”

    “你不急我急。”母亲真急了,“不要拖拉,心里记着我们就行。”

    三哥不再多说,起身离开。

    他没有走远,只到附近村庄里转了转,买了菜,还买了只鸡,即抽身返回。

    母亲看他再次进门就叫:“你还不快走!”

    三哥还是说不急。他听说母亲和外甥这几天担惊受怕,尽吃罐头,心里过不去。今天上午他要跟母亲说说话,中午给母亲炒几个菜,全家人一起吃顿平安饭。当年离家时他说过,日后回家烧饭做菜孝敬老姆。一晃这么多年,今天回家,说话要算话。

    母亲责怪:“急这个?以后日子长着。”

    “以后做以后,今天做今天。”

    三哥开玩笑,如果母亲还赶他,他就跑到厅旁那根柱子下蹲坐,死不起来,像他初到厦门时一样。眼下他这么高大,大姐不在了,谁帮母亲把他拖到天井去洗澡呢?

    母亲给说到痛处,黯然落泪,不再驱赶三哥。三哥下厨房忙活,因陋就简,煞费苦心,做成了一桌菜。

    母亲说:“就我们祖孙三人,哪里吃得完?”

    三哥往天上一指:“他们都在。”

    母亲不言语了。上桌前母亲在香炉里插上了几支香,有如以往在家做节。

    “死鬼看一看吧。”她念叨。

    这时她才告诉三哥,她始终相信父亲还活着,相信他一定还会回家。每年做忌她都要咒骂“死鬼”,那是责怪父亲这一年又没有回来。为什么要给活人做忌?

    因为父亲已经死过一次了。当年在漳州,他头上挨了日本浪人一枪,送医院时已经死了,她赶到医院后才又忽然活了过来。

    “就在旧历四月二十。”母亲说。

    原来钱家人做节是这个来历。

    刚吃完中饭,赵尚义匆匆赶到,通知三哥立刻到支队司令部报到。

    三哥问:“有任务?”

    赵尚义不清楚具体情况。三哥想了想,点头:“我知道了。”

    赵尚义返回把三哥领走,果真如母亲所担心,母亲一时非常沮丧。她偷偷把几块银元塞到三哥衣袋,暗示他相机行事,设法及时远遁以避灾祸三哥笑笑,把那几块银元又放回桌上:“阿姆放心,我有。”

    他跟赵尚义匆匆起身。路上赵尚义打听母亲为什么给三哥钱,三哥说了缘由,赵尚义不禁大笑:“都胜利了,她还怕!”

    说也难怪,母亲总是为家人担惊受怕。敌人耀武扬威,那般强大,怎么可能被战胜?多少年里被杀被关被赶尽杀绝的人,怎么现在反倒胜利了?这么不可能的事情终于变成可能了吗?

    赵尚义说:“事实就是这样,咱们已经胜利。”

    “咱们靠什么取得胜利?天可怜见,哭爹求娘吗?”三哥问。

    当然不是。

    他们赶回驻地,有一辆车送三哥出岛去支队司令部。不待开车,队里战士领着一个渔民打扮的年轻人从外边跑了进来:“队长!有孙力的消息!”

    年轻渔民是岛内交通员,孙力小组的另一成员,孙力出事后他坚持潜伏在岛内,直到解放军到来。他赶到队里报告情况:孙力出事那天,他骑一辆三轮车,守在外围准备接应,听到了枪响。事后打听,得知孙力在接头中被敌射杀。

    “说是特务还打死了一个女的。”

    三哥如遭雷击。

    第五章 绝境穿梭

    老三。25岁。中共赣南地下游击队敌工队长,国民党某工兵营火夫。

    金门遇袭

    三哥钱世康提出一个大胆计划:让他率队先行潜入金门。

    厦门战役前夕,三哥也曾设法潜入厦门,连闯两次都未成功。他表白不是因为厦门未成,心里不服,想再试金门,主要还是考虑战斗和胜利的需要。

    “请领导批准。胜利需要我就上,我说过我的任务是胜利。”

    三哥接到命令匆匆告别母亲时,对领导的任务心里有几分数:厦门岛上枪声初平,与厦门近在咫尺的金门还在敌人手上,解放大军可能会乘胜再战,一鼓作气打金门。三哥曾与涂营在金门本岛和外围小岛上驻防多日,对当地的情况有所了解,领导找他肯定因为这个。到支队一见领导,果然不错,领导打算让三哥率敌工队参加金门战役,随解放军主力部队登陆,配合战斗。

    三哥直截了当说:“我应当早一点上岛。”

    他提出带少数精干人员提前潜入金门,侦察敌情,搜集情报,协助部队进攻。此刻部队对金门岛上的敌军情况肯定有很多了解,岛上会有我们的人在秘密工作,这方面力量不嫌多,三哥不久前还在金门岛上驻防,有条件完成任务。

    如果涂营和三哥还潜藏在金门岛上,也许可以就地发挥作用,但是他们已经离开,重返几乎不可能。厦门已经解放,敌人重重封锁厦金海域,三哥凭什么越海而过?

    “咱们不走厦金,迂回,从侧后上。”三哥说。

    三哥提出的迂回路线就是前些时候他和涂营撤离的路线。金门岛的西面、北面和东北面分别与厦门、泉州隔海相望,距离比较近,敌军的防卫力量主要面对这些方向。南侧海域广阔,不适宜大部队越海登陆作战,却有利于小股人员渗透。

    “我们从这里逃出来,可以顺原路潜回去。”三哥说。

    三哥显得胸有成竹,又相当迫切,有些情绪化,极力坚持自己的意见。领导感觉异常,追问:“阿康还有什么原因?”

    三哥把从家里拿到的药丸盒交给领导,请上级检验盒里物品,研究内藏情报。三哥说东西很可能是父亲钱以未从台湾转过来的,此刻钱以未可能流落在金门。

    三哥曾经向领导汇报过特务追踪钱以未的情况,领导非常重视,专题向上级报告过。此刻出现的这些药丸让他们非常注意。

    “我们会立即送上级部门处理。”他们说。

    根据刘树木供诉,柯子炎下令在厦门、金门和泉州沿海搜索钱以未。现在泉、厦都已解放,敌人只剩金门,特务可能在金门加紧搜捕。三哥说,不能让特务抓到人。不是担心从未谋面的父亲安危,是为一个自己同志,以及敌人紧咬不放的“钱以未连线”。

    “现在潜上金门能解决问题吗?”领导问。

    眼下金门岛上敌兵云集,找人、救人、除掉特务都不太可能,有待解放军攻上岛。三哥请求先上岛,是去侦察敌情,配合部队解放金门,同时也想相机行事,争取掌握情况,赶在前边,为解救钱以未做准备。

    支队领导与部队领导一起迅速作了研究。大战之前情报工作确实重要,钱以未问题也值得重视,因此同意派三哥率队潜入金门执行侦察任务。钱以未的情况由三哥酌情行事,只要夺取金门战役胜利,一切就迎刃而解。

    部队给三哥配备了一部电台,让三哥带上金门。这部电台功能强大,设置很新,三哥却不要,还是用老伙计。

    时间已经不多,兵贵神速,三哥匆匆做了准备,离开支队司令部赶往漳浦沿海。这一带海岸离金门相对较远,从这里到金门是绕了远路,但是更为隐蔽、安全。三哥所率小组非常精干,只有三个人,都是老搭档:三哥为组长,副组长是赵尚义,他曾率涂营二连驻防金门,了解岛上情况,自愿与三哥同往;还有一个组员陈中,他负责电台收发报。他们三人彼此熟悉,共同经历过生死,现在一起再蹈险境。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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