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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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的衣裳-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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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这房间!”

她睁大眼睛看著,房里相当阴暗,一股潮湿的、腐败的霉味扑鼻而来,房里有一张木板
床,上面杂乱的堆著一床脏兮兮的破棉被,房间大约只有两坪大,地上堆满书籍、乐谱、吉
他、报纸……和各种杂物,然后,就是四壁萧然,再有,就是屋顶在漏雨,有个盆子放在屋
子正中,在接雨水,那雨水一滴滴落在盆中,发出单调的、规则性的“噗噗”声。

“很有诗意吧?”万皓然说:“小雨一直一直一直的飘下,风儿一直一直一直的吹打。
很有诗意吧!这里是我的家。隔壁躺著我的母亲,因为风湿病发作而不能动,我的妹妹只好
去帮人洗衣服。而你,娇贵的小姐,你昨晚弄砸了我惟一的工作,寒星把我解聘了。”

她看著他,头又开始撕裂般疼痛起来。她急急的、热心的、激动而真挚的说:“万皓
然,这并没有关系,贫穷不是克服不了的敌人!你有天分,有才华,只要你努力,你可以改
变环境!听我说,万皓然,桑园当初也是桑尔凯他们的父亲赤手空拳建造的……只要你愿
意,你也可以盖一座桑园!”

“哈!”他怪笑著:“梦娃娃!”

梦娃娃?她怔了怔,憋著气,忍耐的说:

“不,万皓然,我知道你叫桑桑梦娃娃,桑桑或者是个梦娃娃,我不是。万皓然,我说
的都是真话!你不要轻视桑尔凯和桑尔旋,他们都工作得又努力又认真,他们并不完全靠父
亲留下的事业来撑场面,他们是……”

“住口!”他厉声喊:“我知道他们优秀,他们伟大,他们努力,他们是杰出青年!所
以,去找他们!去选他们!何必跑到我这个流氓窝里来!你走!你给我马上走!”他指著门
口,脸上的肌肉扭曲,眼色凌厉而冷酷,他吼得那么响,震得她的耳鼓都痛了。她立刻知道
她又错了,她不该提起桑家兄弟,不该用他们来举例。她挣扎著,头昏昏而目涔涔,心里有
种深刻的、惨切的悲哀。桑尔旋曾愤怒的叫她去找万皓然,那个英雄,那个明星!万皓然却
愤怒的叫她去找桑尔旋,那个伟人,那个杰出青年!“万皓然,”她凄切的说:“你不要生
气,请你别生气!我希望能帮助你……”“帮助?”他更怪声怪气起来:“你有没有弄错?
我万皓然从小自己打天下,我会需要你这个娇小姐的帮助?你不要让我把牙齿笑掉!”
“不。”她固执的说:“你需要帮助,你又孤独又寂寞又自卑,你像个飘荡的游魂,你不知
道自己的目标,甚至不去追求你的前途,你需要帮助。就算我是个梦娃娃,让我帮你去做
梦,有个作家说过,当你连梦都没有的时候,你就什么都没有了!万皓然,”她把发热的手
放在他的手背上,迫切的说:“允许我帮助你!”他像触电般跳起来,涨红了脸:

“我是没有梦,我是什么都没有!让我告诉你一件事,我最讨厌自以为聪明的女人,偏
偏你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昨晚我已经说过,我要和你断绝交往,你为什么还要缠住我?你是
白痴吗?你看不出来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吗?你为什么不滚得远远的!你为什么要来招惹
我?假若你认为我爱过你,那你是疯了!你对我,只是桑桑的影子,现在,趁我把你丢出去
之前,你这个扮演天使和女神的小丑,你走吧!你走!走!走!”她仓促后退,再也无法在
这小屋子里待下去,再也无法在这诟骂和侮辱中待下去。她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喊,就逃出了
这小屋,就像她早上逃出桑尔旋的房间一样。

雨更大了,哗啦啦的下著。她开始奔跑,茫无目的的奔跑。她的脚踩进了水中,她跑进
了树林,树枝勾住了她的衣服,她跌倒了,她再爬起来。她的手指被荆棘刺伤了,在流血
了。她的白长裤已经又湿又脏,她的头发水淋淋的披散在脸上。她跑著,跑著,跑著……最
后,她已经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在跑,因为,她的头痛得快要裂开了,她眼前全是星星在闪
耀,在跳舞。她耳边像敲钟似的回响著桑尔旋和万皓然两人给她的咒骂,她喘著气,觉得自
己简直不能呼吸了。但是,她脑子里还有一句对白,一句清晰而恼怒的对白:

“……你要杀了奶奶吗?……不,陆雅晴,你不许走!你要把你的戏演完!”是的,她
不能走,她要去演戏。

她就这样跌跌冲冲,跄跄踉踉的奔进了桑园,眼前似乎有一大堆模糊的人影,她听到惊
呼声,听到奶奶那又焦灼又急切又悲痛又怜爱的狂呼声:“桑丫头,你怎么了?”

“奶奶!”她抓住了面前那双粗糙的、满是皱纹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一般。
“奶奶!”她呼唤著,努力想阻止自己的头痛,努力想集中思想:“奶奶!我想………走,
我……没有走,我回来……演完我的戏!”

她倒了下去,最后的意识是,奶奶在一迭连声的狂喊:

“打电话给李大夫!打电话给李大夫!”梦的衣裳23/3012

雅晴昏昏沉沉的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她知道自己病了。奇怪的是,从小她就结实而健康,从不知道什么叫晕倒,什么叫休
克,连伤风感冒都难得害一次。而现在,病势却来势汹汹。有好几天的日子,她都陷在半昏
迷的状况里。隐隐约约的,她也知道自己床边来来往往穿梭著人群。奶奶、纪妈、李医生、
尔凯、尔旋、宜娟……是的,尔旋也来过,她确定这一点。但是,在那周身烧灼似的痛楚,
和脑袋里撕裂般的疼痛中,她一直在哭著,喊著,说著,说些什么,喊些什么,她自己也不
清楚,只觉得一忽儿像沉溺在几千万丈深的冰渊里,一忽儿又像置身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
使她不自禁的哭出来,叫出来: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奶奶,他们烧我,撕碎我,冰冻我,他们两个!奶奶……让我
走,我要去找爸爸,不,不,他也不要我,没有人要我,没有人……”

她哭著,说著,汗水湿透了头发和衣襟。

然后,她慢慢的清醒了。

随著这份清醒,她惊惧而担忧,她想,她穿帮了。她叫过爸爸,不是吗?她一定穿帮
了。可是,奶奶抚摸著她的时候只有怜爱,只有深切的关怀和心疼,她把她拥在怀中,摇撼
著,像摇撼一个小婴儿,嘴里喃喃的、不停的念叨著:

“好了,宝贝儿,你瞧,病来得凶,去得快,你没事了。我让纪妈喂鸡汤给你喝。宝贝
儿,你好好的哇,别吓坏你奶奶哇!有谁让你生气了,你告诉我,是尔旋,是吗?奶奶帮你
出气,奶奶一定帮你出气!”

于是,她知道,她并没有穿帮。奶奶一定把她那些话当作病中的“呓语”。她没穿帮,
所以,她这场戏还要演下去。在奶奶那宠爱与怜惜下,这戏也不能不演。她不能把一切搅得
乱七八糟之后,就摔开手不管了!尔旋说的。她不能没有责任感,没有道义,没有感情……
残忍而冷酷!尔旋说的。于是,她心灰意冷的躺在床上,不想动,不想说话,她闭上眼睛强
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但,思想是个无孔不入的敌人,你永远逃不开它。她的神志一旦恢
复,她就能清楚记起从打架以后发生的每件事。她无法把那两个男人的影像从她脑子里剔
除。桑尔旋和万皓然!奇怪,这些迷乱的日子里,她从没有好好的分析过自己的感情,到底
桑尔旋和万皓然那一个在她心里的比重大?她从不愿想,从不去想,她只知道,尔旋使她亲
切,安定,满怀充满了柔情。这份感情像涓涓细流,潺□轻柔而美丽。万皓然却使她窒息,
燃烧,激动而兴奋,像一场在黑夜中燃烧的大火,强烈炙热而带著烧灼的痛楚。雅晴从没恋
爱过,她不知道爱是什么,也不知道哪一份感情是正常的。可是,她却清楚的明白,她喜欢
他们两个……可是,她也失去了他们两个!

躺在那儿,她的病已经没什么了。她却不愿下床来,在内心的底层,她深切的体会到自
己的落寞、失意、沮丧与悲哀。她很消沉,消沉到再也提不起往日的活力,她不想笑,不想
说话,不想动,什么都不想做。李医生曾笑著拍打她的肩膀:“怎么?病好了还想赖床啊?
又不是小时候要逃学!你必须起床活动活动,要不然,你会越睡越没精神!”

李医生走出去,关上房门后,她就听到李医生在对兰姑他们说:“不要告诉奶奶。你们
必须设法振作起这孩子的精神。她真正生病的不是肉体,她受了打击。她非常消沉,所以,
她不想吃也不想动,再这样下去,情况会变得很严重,我建议……”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雅
晴听不到了,她也不想听。在这种彻底的消沉和绝望里,她认为什么事都不重要。她脑子里
始终回荡著尔旋对她说的话:

“……我想,我已经认清楚了你,你最好不要再来烦我,从此,你只是我雇用的一个职
员……”

然后,就是万皓然的话:

“……我们之间完了,你为什么还要缠住我?你是白痴吗?你看不出来我对你一点兴趣
都没有吗?……”

她闭紧眼睛把脸埋在枕头里。她不知道,有什么其他的女孩曾像她这样受尽屈辱!她恨
这两个人!她恨透了这两个人!她希望这一辈子再也不要见到这两个人!她昏昏沉沉的躺
著!有些时候,她会觉得听到吉他声,她就愤怒得要发狂。也有些时候,她听到桑尔旋在低
呼她的名字,她就把整个棉被蒙住头,让自己几乎窒息而死。

可是,即使她能逃开万皓然,她也绝逃不开桑尔旋。

一天深夜,她从那一直在吞噬著她的冰流中醒过来,茫然的皱著眉头,寒颤著想攀援一
件比较温暖的东西,她总觉得冷,在高烧之后,她总是冷,那冷气从内心深处冒出来,扩散
到四肢百骸去,她快被冻死了。她听到床边有声音,她伸手抓著,嘴里讷讷的说著:

“兰姑,我很冷。”她的手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握住了,她一惊,迅速的睁开眼睛于
是,她看到桑尔旋正握紧了她的手,用他那大而温暖的双手紧捧著,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
暖她那冰凉冰凉的手。她环室四顾,房里没有人,只有她和尔旋!这一定是兰姑刻意安排
的。她惊慌的要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心里在发疯般的狂喊著:我不要见他!我不要见他!
我不要见一个轻视我,侮辱我,咒骂我的男人!我不要!她挣扎著,身子往床里退缩,眼睛
大大的瞪著他,里面明显的流露著惊慌与抗拒。他把她握得牢牢的,他的眼光紧盯著她,里
面盛满了祈谅、求恕、痛苦,与怜惜。

“雅晴,”他低唤著:“不要退开,不要躲我,你知道我多么困难才能避开奶奶,和你
见面。你知道我在你门外守过多少夜,在你床前站过多少时间……不要闭上眼睛!我知道你
很清醒。听我,雅晴,我一生没有如此真心的向人道歉……”他把她的手送到唇边,用嘴唇
压著,他的眼睛闭了闭,再张开的时候,那眼里竟闪著泪光。“原谅我!雅晴。如果你不能
原谅,你骂我,诅咒我……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停止折磨你自己。”她咬嘴唇,头转向床
内,她恨自己,因为眼泪一下子就冲进了眼眶。他放开她的手,立刻扶住她的头,用手帕去
擦拭她的泪痕。她挣扎著往床里躲去,低哑的嚷著:

“不许碰我!”他立即缩回手去,含泪看著她。他眼里有著忍耐与顺从,懊恼与哀愁。
“好好,”他急促的说:“我不碰你,只请求你听我解释……”“我不听!”她啜泣著说:
“我不听!当我要向别人解释的时候,也没人听过我!所以,我不听!你走!你也不要再来
烦我,反正我只是你雇用的一个职员!……你走,不要来烦我!”他盯著她,脸色苍白。他
看来又憔悴又绝望。

“你知道什么叫嫉妒吗?”他忽然问。

她瞪著他。“你知道我已经被嫉妒烧昏了头吗?你知道如果我能少爱你一点,我就不会
说那些话吗?你知道我已经为这些话付出了代价吗?……”他的声音低沉而颤抖,苍白的脸
因激动而发红了。“当他们告诉我你病了,当我在你床前看到你在高烧中昏迷呓语,你一直
说:我恨他们两个,我恨他们两个!我……我真想给自己一耳光。我真想……代你生病,代
你痛苦,代你发烧,只要你能复元过来,恢复你的活泼天真,叫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一直想
起你站在天桥上对电影看板龇牙咧嘴的样子,想起你在花树对侍者瞪著眼睛说:你没见过不
节食的人吗?那时你虽然烦躁不安,却那么天真,那么自由,那么充满了青春与活力。是我
把你弄到这儿来的……”他轻轻的用手抚摸她披在枕上的发丝,却不敢去“碰”她。“我给
了你那么多压力,要你扮演桑桑,又爱上你,在你还弄不清楚爱情是什么的时候,我又打
架,闹事,受伤……还把这一切责任归诸于你。骂你,责备你,诅咒你,发疯般的说些莫名
其妙的混帐话……哦,雅晴,”他热烈的低喊:“我受过惩罚了。这些日子,不管我在你身
边或不在你身边,我都痛苦得快死了。”他再度扑向她,尝试的去握她的手。

她想抽回手来,她想给他一耳光,她想叫他滚出去……但是,她什么都没做。他那些
话,那些充满感情、歉疚、热爱和痛楚的话……使她内心全被酸楚所涨满了,使她喉咙哽塞
而泪雾模糊了。她终于哭了出来,眼泪一发而不可止,她啜泣著,求助的把手放在他的胸
前,嘴里却仍然在喃喃的、叽哩咕噜的说著:“我不要听你!我不要听你……你好坏好坏,
你故意说这些,你故意把我弄哭……我不要听你,我不要!我不要……”她泣不成声了。
“好,不听我!不要听我!”他哽塞的说,一下子就把她的头抱在胸口,她紧贴著他,把眼
泪鼻涕弄了他一身。他抱紧她的头,不停的说:“不要听我,不要听我,我太坏了!我是天
下最坏最笨最该死的人!那晚你拚了命救我,撕掉整件衣服来包扎我的伤口……而我,我用
什么来回报了你?我是太坏了,太坏了,坏得不可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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