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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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的衣裳-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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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如此真挚!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抛下梳子,走到床边,软软的躺了下
去,把面颊深深的埋在枕头里。不行!她在枕头中辗转摇头,明天,我要去跟他们解释,明
天,大家就不会这么激动了,明天,我要改变这种情势,明天!梦的衣裳21/3011

第二天早上,雨在窗玻璃上清脆的敲著,窗外的风在呻吟叹息。一夜无眠,雅晴披衣下
床的时候只觉得头重脚轻,脑子里像有一百个人,在用锤子剧烈的敲打,震动得她每根神经
都痛。她跌跌冲冲的去浴室梳洗,镜子里的人把她自己吓了一跳。那么苍白,那么瘦削,她
在一夜之间就憔悴了。眼睛是浮肿的,面颊是深陷的,下巴显得更尖了。她用冰凉的水扑上
了脸庞,试著让自己恢复一些精神。可是,不行,她的头痛得她不能不弯下腰去,用手抱住
脑袋,痛得她的胃都在翻搅,使她几乎想呕吐。

我是感冒了,她想,昨晚从“寒星”冲出来时,没有穿外套,而天气早就变得好冷了。
她最好是回到床上去,她看来神色坏透了。但是,今天不行,今天是个忙碌的日子,她有好
多事要做,首先,她要去看尔旋。

她费了半小时来梳洗化妆,她特意扑了点胭脂,想遮掩住自己那副病容。她把头发刷得
又黑又亮,穿了件粉紫色的套头毛衣和白呢长裤。走出房间的时候,她已经很有信心了,她
要告诉尔旋一些事。告诉他,她一直是那么关心他的,她不要伤害他,她喜欢他………告诉
他她有多抱歉,告诉他她了解他的感觉,但是……但是……我不能和万皓然绝交,桑尔旋,
你有奶奶,有哥哥,有兰姑,有温暖富裕的家庭,万皓然却是个孤独飘荡的游魂!桑尔旋,
请你给我时间,不要逼迫我,如果我必须在两个男人中选一个,你要给我时间,让我更深的
认识你们,也更深的认识自己,否则,这是一场不公平的竞争。尔旋,相信我,你在我心里
的地位并不小,否则,我怎会在必要的时间仍然扑奔了你?是的,她忽然愣住了,认真的问
著自己:你为什么扑奔了他?因为他受伤了?因为他在流血?还是因为他确实在你心里的份
量超过万皓然?

她的头更痛了,她不能思想。推开房门,在走廊里,她就碰到匆匆忙忙奔来跑去的奶
奶,她一把抓住雅晴,急切而怜惜的报告著:“桑丫头,你知道吗?尔旋昨晚撞了车,撞得
他头破血流,我就说呢,那车子开得飞快,怎么可能安全呢!唉唉!真要命,真把我吓坏
了!”“他——他——”雅晴结舌的、困难的问:“他现在怎样?在睡吗?好些了吗?”
“李大夫说他没妨碍,躺两天就好了,他们怕我知道,居然让他在书房里躺了一夜,刚刚我
们才把他扶到卧房里去了。你猜怎么,”她拉著雅晴的手,在怜惜中笑了。“他绑了满头的
纱布,眼睛也肿了,脸也青了,他还跟我说笑话呢!他说,奶奶,你别担心,我这个人是铁
打的,别说一个小小的撞车,就是用钢锯来锯我,也不见得锯得开呢!你瞧这孩子!”

那么,他又能说笑话了,那么,他的心情已经恢复了!那么,他不再生气了。她立刻放
开奶奶,转身向尔旋的卧房里跑去,一面急促的说:“我看看他去。”尔旋的房门开著,兰
姑正在那儿整理著尔旋的床单被褥,一面和尔旋说笑。雅晴毫不思索的冲了进去,兰姑抬头
看到雅晴,立即识相的转过身子,笑著说:

“噢,小桑子,你来陪陪你二哥,兄妹两个好好谈呵,可不许吵架!”兰姑对雅晴鼓励
的一笑,转身就走出了房间,细心的关上房门。雅晴停在尔旋的床前了,他看来还不错,虽
然头上绑著绷带,气色已经比昨晚好多了。她凝视著他,用手指怯怯的去抓著棉被一角,下
意识的卷弄著那棉被。她有几千几万句话要说,但是,他的眼色怎么忽然就阴暗了呢?刚刚
兰姑在这儿,他还在笑呢!现在,他那受伤而肿胀的嘴唇紧紧的闭著,瞪著她的眼睛里充满
了冷漠,这眼光像一根鞭子,重重的抽在她的心脏上。她的头好痛呵!她真希望能阻止这头
痛!

“尔旋!”她沙哑的开了口。

他立刻转开头,把脸对著墙壁,狠心的闭上了眼睛。

她张著嘴,怔在那儿。她有许多话要说,但是,她知道他不要听!他根本不想听,这种
冰冷的态度像对她兜头浇上了一盆冷水,她浑身都像冰一样冷了。

“你……还在生气,”她喃喃的说,自己也不太知道在讲什么。“又……又不是我要他
打你,如果你当时不那么凶,也不会引起这场混战……你……你是不是真的不想理我了?那
么,我……我……”她觉得眼眶又湿了。“我回家去!”

他转回头来了,他的眼光愤怒而凶恶。

“你回家去?”他喘著气,低哑的说:“你把一切搅得乱七八糟之后,你就预备撒手不
管,回家去!你想杀了奶奶吗?你这个无情无义,没有心肝,没有责任感,没有道义的混
蛋!你真是个好学生,你虽然没有跟万皓然学吉他,却学会了他的冷酷残忍和卑鄙!不!陆
雅晴,你不许走,你要把你的戏演完!”她的身子晃了晃,天气很冷,她却觉得额上在冒
汗。她想思索,想说话,可是,她根本无法思索,她费力和自己的眼泪挣扎,费力和自己的
头痛挣扎,费力和尔旋那不公平的“责备”挣扎……“万皓然并不冷酷残忍,也不卑鄙!”
她好不容易,总算说出一句话来。“你这样说,才是冷酷残忍的……不要因为他打伤了你,
你就……”“请你出去!”他恼怒的低吼著。

噢,不要!不要!我并不是来和你辩论万皓然的为人,我更不是来找你吵架的!她心中
像打翻一锅沸油,滚烫而炙热,背脊上却像埋在万丈深的寒冰中,又冷又沉重又刺痛。

“尔旋,”她挣扎著说:“我……我要告诉你……”

“不用!”他飞快的说:“我想,我已经认清楚了你!你最好不要再来烦我!从此,你
只是我雇用的一个职员,我不干涉你的私生活,除了你必须在奶奶面前扮演桑桑以外,你愿
意和任何妖魔鬼怪交朋友,都是你的事。我很抱歉,”他咬了咬牙,“我破坏了你昨晚的欢
乐!”

她看了他一会儿。所有要说的话都不必说了!她只是他雇用的一个职员!所有内心深处
的言语,所有的柔情关怀和歉意……都用不著说了!他已经认清了她:一个和妖魔鬼怪交朋
友的,没有心肝、道义、感情的混蛋!他已经认清她了!不用再说了,什么话都不必说了。
她闪动睫毛,为自己眼中的泪雾生气,然后,她僵硬的转过身子,向门口奔去。她恨自己为
什么要走进这房间,恨自己为什么要自取其辱。她转动了门柄,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呼唤:

“雅晴!”她停了几秒钟,想回头,想扑进他怀中痛哭一场。但是,这一定是她的幻
觉,他不会用这样充满感情的声音呼唤她,这是她的幻觉!他恨她,他轻视她,他侮辱她,
她只是一个雇用的职员……她打开了房门,很快的出去了。

她一直跑下楼,心里有个茫然而急迫的念头,她要逃开这幢房子,她要逃开桑尔旋!她
穿过了空无一人的客厅,再穿过雨雾纷飞的花园,打开大门,她跑出去了。

走到哪条小径上,她才迷糊起来,自己要到那儿去呢?雨珠打在她身上,很快的濡湿了
她的头发,她耳中好像又响起一个歌声:“小雨一直一直一直的飘下,

风儿一直一直一直的吹打,

椰子树一直一直一直的晃动,

凤凰木一直一直一直的那么潇洒……”

哦!她明白了。她要去找万皓然。

万皓然会了解她为他受的委屈,万皓然会懂得她的茫然无助,万皓然是世界上最懂感情
的人,他会带她远走高飞,离开这些纷扰和屈辱。她快步的走著,心里乱糟糟的,几乎是在
凭一种直觉,而不是凭感情或思想。在这一瞬间,她是个受了挫折的孩子,在一个人这儿受
了气,只能在另一个人身上去找安慰。噢,她要去找万皓然。万皓然会了解她,万皓然会疼
她,万皓然会安慰她!

梧桐树下空空如也,小树林里也静悄悄的。是的,谁会在雨天跑到梧桐树下来?她要去
找他,到他家里去找他!转了一个方向,她穿过小树林,她知道这儿有条捷径,可以通往那
些违章建筑的木屋区。万皓然告诉过她那些火柴盒般的屋子,他说政府要把它们拆除,改建
市民公寓……她奔过了小径,地上全是泥泞和落叶,她那白色的裤管已经又湿又黑了,她的
头发上滴著水。她终于找到了那片住宅。

一间又一间的小木屋毗邻而建,密密麻麻的像许多杂乱堆积著的积木。地下是厚厚的泥
浆,大大小小的泥潭,她踩了过去,裤管和鞋子都深陷在泥泞里。许多小孩在雨中踢著足
球,浑然不管那地上的积水和天上的雨雾,一个球飞上了她的胸口,打得她好疼好疼,毛衣
上立刻留下了一片泥渍。

“对不起哩!”孩子们嚷著。

她没有生气,只是焦灼的问:

“万皓然住在什么地方?”

“那边!那边!那边!”十几只小手指著十几个方向。她困惑了。

有个年轻女人走近她,她手里拿著个大铝盆,盆里是才洗过的衣服。她这才注意到,空
地上有个水龙头,许多妇女正在那龙头下洗著衣服。难道,这么多住户只有一个水龙头?她
迷惑的看著。“我们要共用水龙头。”那年轻女人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本来,市政府也
决定要改善这儿的供水问题,但是,房子反正快拆除了,自来水厂也就不管了。”

她正视著这年轻女人,思想和理智都回来了。这年轻女子大约只有二十几岁,长得似曾
相识,那浓眉,那明亮的眼睛……她心里恍恍惚惚的,那女人笑了笑。

“我是万洁然。”她说:“我听到你在找我哥哥!”

哦。她恍然大悟,明白她为什么看来如此面熟了,他们兄妹长得很像。她注视著万洁
然,穿著件简单的棉布洋装,已经被雨水淋湿了,她奇怪她居然不怕冷。

“你哥哥——”她有些紧张的问:“在家吗?”

“在。”万洁然打量著她,目光和万皓然一样的锐利。雅晴觉得她已经看穿了她,一个
淋著雨来找男人的女人,她会轻视她吗?她的脸在发烧了。“跟我来!”万洁然说,不经心
的加了句:“你很像桑桑。”梦的衣裳22/30

“哦。”她一怔,本能的问:“你认识桑桑?”

“当然。”万洁然盯著她。“她一度是我哥哥的女朋友,我怎么会不认识她?”她在一
幢小屋前站住了,把她拉到屋檐下,让她不会淋到雨,她很深刻的注视著雅晴:“为什么要
找我哥哥?”她单刀直入的问。“哦!”她瞪大眼睛愣在那儿。“唉!”万洁然轻叹了一
声,那水灵灵的眼睛里充满了智慧。“我哥哥是个天才,他会弹吉他,会唱歌,还会——吸
引女孩子。总有女孩子找他,从他十六岁起,就有女孩子找他。他跟她们每一个玩,但是不
动真感情。直到他遇见桑桑……”她顿了顿,紧紧的注视她,忽然问:“你就是雅晴?那个
到桑家来冒充桑桑的人?”

雅晴的心怦然一跳。“他告诉了你?”她问。

“是的,我们兄妹之间没有秘密。”她又笑了笑,那笑容里有著真切的寥落与无奈。
“如果我是你,”她清晰的说:“我会离他远远的!”雅晴的心又怦然一跳。

“为什么?”她问。“我们兄妹……都是在强烈的自卑和耻辱中长大的,尤其哥哥,他
受的苦难比我多,他又有天才,于是,他也骄傲。你不会了解一个又骄傲又自卑又有天才的
男人是什么?他……”她对她深深的摇头,亲切而诚恳的说:“他不是你心目里的神。他心
中有个魔鬼,那魔鬼始终在折磨他,使他变得暴躁而凶狠。他不适合你,就像当初不适合桑
桑。”她凝视她,问:“真要见他吗?”“要。”她迷茫的说。“好。”万洁然带她走往另
一幢木屋,绕过正门,她拍著旁边的一扇边门,嚷著:“哥哥!有人找你!”

木板门“呀”的一声开了,万皓然只穿著一件运动衫,赤著胳膊,挺立在门口。一眼看
到雅晴,他的眼光就锐利而阴沉起来,他的脸板著,没有喜悦,没有惊奇,也没有任何诗情
画意的关怀和柔情,他怒声问:

“谁要你来找我的?”“是我自己。”雅晴低语。

万洁然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转身就走了。雅晴仍然站在雨中,等待他邀请她进去,她又
湿又冷又怕又沮丧。她忽然懂得了一些万洁然的意思,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绝不
是在寒星或梧桐树下扣弦而歌的那个热情的天才,而是个陌生人,她几乎完全不了解他,他
的身子像尊铁塔,他的脸色冷得像块寒冰。“我说过,我们之间已经完了,”他其势汹汹的
说:“你为什么还要找我?”“因为——因为——”她咬咬牙冲口而出。“我们之间并没有
完,我来这儿,向你解释,我不能让桑尔旋那样躺在那儿,我必须帮助他,即使他是个陌生
人,我也要帮助他!”

“他不是个陌生人!他是个在追求你的男人!”

她呆呆的望著他。“你在吃醋了。”她说。

“哈!”他怪叫,脸色铁青,眼神凶暴:“我吃醋!我他妈的在吃醋!你讲对了,我是
在吃醋!别以为是你的女性魅力或是什么特点让我吃醋!别自作多情以为我爱上了你!我唱
那些歌根本不是为你,而是为那些听众,那些掌声!他们喜欢听这类的歌,我就唱这类的
歌!你说我吃醋,也有道理,因为,你当时选择了有家世,有学问,有品德的上流绅士,而
放弃了那个天生的坏种,那个不务正业,不学无术的流氓!”“不是的!不是这样!”她急
切的说:“我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现实,那么虚荣,那么……”

“好的!”他打断她,冲出门来,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进房间来:“睁大你的眼睛
看看这房间!”

她睁大眼睛看著,房里相当阴暗,一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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