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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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6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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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说道:“和我书院一起走。”

剑阁弟子们不知该如何办,如果此时不走,稍后西陵神殿方面肯定要追究剑阁的罪责,可如果这时真的和书院中人一道走了,岂不是等于向全世界宣告,剑阁就此叛出道门,和唐人走到了一路?

他们望向柳亦青,此时剑圣正在光明神殿里做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们只能等着柳亦青做出这个最重要的决定。

此时情势紧张,没有太多时间思考,柳亦青闭着眼睛,感受着峰顶神殿里传来的那道若有若无的剑意,猛一跺脚,喝道:“走!”

剑阁弟子们脸上神情变幻不定,终究也是下定了决心。

众人对着峰顶的光明神殿跪下磕了三个头,便向桃山前坪外冲去,很快便与背着陈皮皮的唐小棠相会。

既然同一条道路离开,那便是同道。

西陵神殿的骑兵已经在山道上布好阵形。

剑阁弟子们手按剑柄,神情肃穆,有些弟子的眼睛已然微红。

“护住书院前辈。”

柳亦青被师弟扶着,手握剑柄,侧头听着前方传来的蹄声,想着正在身后光明神殿里战斗的兄长,悲壮喝道:“挡者皆死!”

…………西陵神殿骑兵虽然强大,但今日先被唐小棠所破,又接连目睹诸多不可思议之现状,鼓起余勇拦截,又哪里是带着必死决心的南晋诸弟子的对手,尤其是当柳亦青和唐小棠拼死出手后,更是迅速溃败。

山道上剑气纵横,然后渐渐敛去,只能听到追击的蹄声和骑兵们受伤后的痛哼声,前坪上的祈祷声没有停止,但却低沉了不少。

西陵神殿的人以及参加光明祭的宾客们,到此时还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书院和剑阁之间仇深似海,君陌的右臂被柳白斩断,柳亦青的眼睛便是被宁缺斩瞎的,为何宁缺只说了两句话,剑阁和书院联手起来?

那是因为他们想不明白,对书院和剑阁来说,一眼一臂都是寻常事,战斗既然是公平的,那么结局自然也是公平的,至于书院和剑阁联手……其实起于朝小树拜访剑阁,然后确定于柳白的剑飞上桃山的那一刻。

书院和剑阁弟子都已经离开,此时桃山前坪宁缺便只剩下了一个人,在众人眼中他应该会显得有些孤单,但却发现他似乎变得更加可怕。

因为他再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需要分心的事情,他可以肆意妄为,他可以开始做他想做的那些事情,于是他举起了铁箭。

天启后,他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人间的范畴,弓弦被拉至满月,甚至仿佛要断掉,箭簇一丝不颤,冷漠而恐怖地指向北方。

第五十九章昊天在怀,我观人间如沧海

修行界最着名也是最恐怖的兵器是什么?不是夫子的棍棒、轲浩然的剑、也不是讲经首座的铁杖、观主的意念,而是一把弓箭。

在后世人的眼中,元十三箭毫无疑问是一种里程碑似的武器,威力大的令人瞠目结舌,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只有书院和唐国才能打造出这种武器,也只有宁缺这种道符兼修的怪胎,才能用这种武器。

元十三箭无视空间,甚至隐隐然快要摆脱时间的束缚,铁箭由世间最坚韧的材质打造而成,那么全力释放时的威力究竟有多大?

宁缺尚在洞玄境时,便能一箭射废隆庆,知命境的他,在烂柯寺里射的诸强者抱头鼠窜,而今日在桃山他已进入天启境,一箭便射死了十余名西陵神殿的强者,还把掌教大人射的直如疯癫一般。

天启境的元十三箭,没有人能完全避开,除了悬空寺的讲经首座,想不出还有谁能够硬接,至少桃山前的这些人不行。

看着宁缺手里的铁弓,看着那根黝黑的铁箭,桃山前坪上的人们身心俱寒,有些人甚至觉得腿都有些发软,他们无法想象,如果这一箭瞄准的是自己,甚至真的射向自己,那么自己该怎么办。

人们从来没有想过,会在如此近的距离内,面对这道恐怖铁箭的威胁,但事实上这也是一种幸运,因为元十三箭的真正威力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它的悄无声息、无法防范,因为能够借符意破空而飞,根本没有什么射程的说法,所以并不需要在意距离,甚至离目标越远越好。

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这个世界不可能有完美的武器出现,元十三箭也有缺陷,或者说那个缺陷在于执弓的宁缺。

距离越远,元十三箭威力越大,但问题是,如果距离太远,超出人类视力的极限之后,他没有办法瞄准想要射的目标。

夏侯那般魁梧高大的身躯,在数千里之外也会变成最细微的小点,任何人类都无法用肉眼看到,便是夫子也不能。

当年在天弃山里,他能够隔着十余里地一箭射穿隆庆,不是靠眼睛瞄准,而是靠念力感知瞄准,隆庆的不幸便在于,他那时候刚刚看破木柴构成的樊笼,正要破境而知命,在宁缺的识海里亮的就像个太阳。

以宁缺现在的修为境界,如果想要瞄准极远处的目标,至少需要对方是知命巅峰,而且正在完全释放自己的境界,如果能在破境时刻,那是最好不过。

谁会在他挽弓的时候,刚好释放自己的全部境界?目标凭什么要配合他的瞄准?谁会在宁缺射箭的时候刚好破境?修行界不是每天都会有人破境,更何况是他射箭的那一刹那,不是谁都会像隆庆那般倒霉。

场间的诸位强者虽然不是很清楚元十三箭的秘密,但通过这些年诸方势力与宁缺战斗时的经验,也隐约推断出了一些原理,所以看着他挽弓如满月,身心俱寒、紧张万分之余,更想知道他想射谁。

他的铁箭将射向何方?

宁缺举着铁弓,静静看着北方。

他没有用眼睛看,而是用识海里的念力在看,他在用念力感知世界,世界的投影在他的意识里变成了一片海洋。

这片海洋便是整个人间。

海洋里有几个光点,极西处有个厚实明亮的光点,东北方向的那个光点更大更亮,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那处竟然有三个光点。

在他的四周也有光点,尤其是身后有片深不可测的光海。

宁缺现在是天启境,排除某些可能正在破境的修行者,这些能够被他感受到的光点都是真正的强者,越亮的光点说明那人的境界越高深!

他身后那片深不可测的光海,自然是她。

她是如此的明亮,竟把柳白的气息都完全掩没。

极西北处那个厚实明亮的光点,自然是悬空寺讲经首座。

东北方向那三个相距极近的光点,便是大师兄和酒徒、屠夫。

所有的至强者,都在他的眼中。

他这时候仿佛变成了天书日字卷的高端版本。

这很没有道理,因为他不是天书,他是人。

人间没有道理成为他意识里的这片海洋。

在很多年前,从渭城回长安的旅途上,宁缺修行的领路人吕清臣,曾经与他有过一番对话,在那番对话里,宁缺说自己在梦里冥想的时候,曾经感觉到了一片海,当时吕清臣认为那么梦便是梦,他没有修行的潜质。

因为初识的时候,能感知天地的范围,便是一名修行者的潜力大小,在有记载的历史里,初识感知最强的人是柳白。

柳白初识的时候,看到了一条壮阔的黄色大河。

宁缺怎么可能看到一片海?

但他这时候站在桃山之下,真的看到了一片海。

“我想我是海。”

宁缺对自己说道。

在能够修行后的这些年里,他曾经很多次回忆起与吕清臣老人的那番对话,直到今年他才明白,这都是因为桑桑的缘故。

他在梦中冥想时,都抱着桑桑。

昊天在怀,能够感觉到整个人间,又算什么?

今日他来到桃山,承受天启,昊天神力进入他的身躯,他与桑桑重新建立起了联系,便等于再次把她抱进怀中。

那么他凭什么感觉不到人间这片海?

难道他要射的,便是这片海里的那些光点?

悬空寺讲经首座,还是酒徒或者屠夫?

没有人知道。

…………桃山前的宁缺,感知到了整个人间。

而在此之前,整个人间便已经感知到了他。

因为那场盛大的天启。

宋燕交界处的小镇上,书画铺里酒香微溢,大师兄身前的案上,只放着一碗清水,但他的神情,却如饮美酒般喜悦。

因为他知道小师弟还活着。

酒徒的声音异常沙哑:“昊天的神力,怎么能进入凡人的身躯?”

大师兄说道:“我家小师弟,不能以常理论。”

酒徒的双眉忽然挑起,腰间系着的酒壶无风而动,甚至飘到了与地面平行的位置,他的衣袂骤然虚化,仿佛下一刻随时可能消失。

他不知道此时宁缺正在桃山前瞄准他,但他感觉到了危险。

大师兄说道:“你太快,所以你不会是他的目标。”

酒徒想着先前的对话,神情渐凛说道:“你刚才说过……屠夫很慢。”

第六十章君陌一步,南来一箭

案板上摆着四根猪蹄,猪蹄已经去了毛、过了水,白生生的看上去就像是刚从塘泥里拔出来的嫩藕。一把厚实的油刀在案板上滑过,土黄色的草纸像莲叶般展开,四根猪蹄落在纸中,然后卷起。

屠夫把包好的猪蹄递给等着的少年,没有说话。李光地从怀里掏出铜钱,放在肉铺外的桌子上,便转身向铺外走去。

忽然间,屠夫感觉到了些什么,抬头望去,目光穿过被烟薰黑的墙,望向南方西陵神国的方向,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

肉铺后面吊在铁钩上的半片大白猪忽然动了起来,屠夫手里的杀猪刀也颤抖起来,明明没有风,却有呼啸的风声响起。

屠夫握着刀,看着西陵神国的方向,明白了一些事情。

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提起厚实油腻的刀,两手握住,把自己的脸护的严严实实,无论风还是什么都不可能渗进去。

吊在铁钩上的半片大白猪还在轻轻晃动,猪腹腔里的血水被晃了出来,向地面滴落,发出啪啪的声音,就像是一口座钟。

时间缓慢地流逝,什么都没有发生,屠夫蹲在墙角,佝偻着身子,双手举着厚实的铁刀遮着脸,像极了躲在壳里的乌龟。

肉铺外,李光地和张念祖向书画铺走去,如果凑的近些,便能听到其中一人正在喃喃念着什么,像是在背什么东西。

张念祖有些紧张问道:“有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不要说话。”李光地脸上的神情很紧张,盯着他说道:“也不要想着拿纸和笔记,用脑子记住便好。”

张念祖紧紧地闭上了嘴,再也不说这个问题。李光地在心里默默回忆先前看到的那幕画面,隐约猜到屠夫的弱点应该便是在脸上。

被黄草纸包住的四根猪蹄,被两个少年提在手中,不停摆荡,看上去其实和那些被屠夫斩断的人类胳膊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千里之外的桃山前坪。

宁缺的铁箭已经没有瞄准宋燕交界处的那座小镇,而是指向了西北方向。

那座小镇里有酒徒和屠夫,这两个人是书院最忌惮的对手,也是长安城最大的威胁,他确实很想试试能不能杀死对方。

但这两个人毕竟是经历过永夜的大修行者,能够成功躲避昊天数万年时间,可以想见境界何其高深,隐匿的手段何其强大。

知命境的修行者,对于命途前方可能出现的转折,都会产生某种近乎直觉的感应,更何况是像酒徒和屠夫这样层次的人。

当宁缺举起铁弓瞄准小镇时,酒徒和屠夫第一时间便感知到了,并且做出了自己的应对,酒徒准备走,屠夫举起了自己的屠刀。

观主变成废人之后,酒徒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快的人,他便大师兄还要快,他有无距境界,亦有无量手段,除非被人困住,很难被杀死。

屠夫则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无论力量还是身体的强度,除了悬空寺讲经首座,没有人能够与他相提并论,余帘都不行。

酒徒已经准备好了离开,屠夫举起了屠刀,宁缺的元十三箭,便无法做到必杀,既然不能必杀,那便不能射。

不是因为他现在的铁箭数量太少,太珍贵——对书院来说,如果能收割酒徒屠夫二人的性命,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宁缺不射的原因很简单,既然不能射死,便不要射,没有绝对把握的事情,却要冒极大风险的事情,他向来很少做。

所谓风险,自然是射不死对方,却激怒对方。

对此他难免会觉得有些遗憾,却也不是太甚,因为书院想尝试,却从来没有失去过冷静,有愿望但不是野望。

而且书院对酒徒和屠夫早有安排。

宁缺手中的铁箭,此时瞄准了西北方向,那里应该是清河郡。

铁箭缓移之时,桃山前坪的气氛变得愈发紧张。

到此时,依然没有人知道他要射谁。

宁缺其实自己都不知道,因为在他的感知里,清河郡那处,只是人间这片沧海里极不起眼的区域,里面没有任何明亮的光点。

忽然间,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个光点。

于是他松弦。

…………君陌和木柚站在富春江畔,看着江对面的那些华美庭园,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问道:“看明白了吗?”

木柚从绣布里抽出那根绣花针,说道:“有些麻烦,但不难。”

君陌说道:“那便走吧。”

木柚听着江对面传来的颂祭声,细眉微蹙,说道:“小师弟的计划里,没有我们两个人的事情。”

君陌说道:“他低估了诸阀,王景略做不到这件事情。”

在书院原本的计划中,宁缺赴西陵,大师兄去小镇,在青峡前受伤极重的二师兄,应该坐镇长安,确保后方的安危。

此时他却出现在清河郡,书院便等于是空虚无人。

…………此时王景略正在富春江畔的崔园里,今日清河郡诸姓的大人物们相聚,正是因为西陵神殿召开光明祭,他们虽然因为郡内局势紧张的缘故,很多人不能去桃山祭拜,于是选择在崔园里进行相关的仪式。

他通过崔华生才进入崔园,看着流溪畔那些神情虔诚的诸阀大人物,眉头皱的有些厉害,因为直到这个时候,他也没有看出来究竟谁才是自己的目标。

清河郡便是诸姓,诸姓的统治靠的是历史与族规,但真正能让清河郡胆敢背叛长安的原因,则是富春江畔的两大知命。

没有多少人知道清河郡诸姓的两大知命高手是谁,王景略也不知道,即便他知道,也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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