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曾经共患难的两个人，才能在今后平淡如水的日子里，相濡以沫地走下去。
我也曾经信誓旦旦地对妈妈说，将来，我一定能遇到一个，像外公疼外婆那样，疼我的男子。
当我缓缓地对杜亦书讲完这个故事——当然，我略去了对妈妈信誓旦旦的那一句——他坐在我身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像是在揣摩着，我带他去看外婆的小心思。
我避开他的目光，当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潜意识里，我是想告诉外婆，她疼爱的外孙女，终于也遇到了她生命中最好的那一个。
他用手肘拱了拱我，“林梓晨，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你是要带我去看外婆。”
“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我的声音很轻很柔，没有底气。
“见长辈是需要带礼物的，我这样两手空空，不是给你丢脸么？”他像是在埋怨我的不周到，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看他，只是说了一句，“没关系，到了再买就行了。我们结伴旅行，我一时兴起想来看看外婆，不用那么刻意。”
不知道我的这句话，究竟是缓解，还是平添了尴尬，他沉默了下来，不再说话。
一个半小时之后，火车抵达绍兴城站。我们在超市买了些营养品，便沿着城中的小河，走上回家的路。
那条路还是老样子，松散地铺着青石板。左手边居民家的矮墙，和右手边小河之间的距离，约莫只够三个人并排行走。我看着窄窄的路面，想起小时候的趣事，不禁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杜亦书的脸上竟然挂着一丝紧张，好担心我是在笑他。
“你知道么杜亦书，在这条路上曾经发生过很好玩的事情！”我于是开始给他讲小时候的趣事，多少能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小时候，我常和表姐表妹在这条路上玩。又一次我们三个并肩走在路上，小孩子走路，你知道的，喜欢左边挤一挤，右边挤一挤，加上这条路原本就不宽，我们三个几乎就挡住了整个路面，还浑然不觉，唱着歌笑笑闹闹的。”
“从小就这么疯。”他瞄我一眼，毫不客气地说。
我也不理他，继续讲，“后来，后面有个阿姨，骑着自行车，打着铃想要超过我们。我们没听见啊，继续摇摇晃晃地走。走着走着，表姐向我这边挤过来，我就去挤表妹，我们仨就往墙根上缩，那个阿姨一看有个空档，就要从我们边上超过去。当然这些我们也是不知道的……表妹被挤了，就想着要挤回去，用力拱我，我就去拱表姐……”我一边说，一边在路上蹦蹦跳跳的示意给他看，“结果表姐一拱……”
“那个想超过去的阿姨掉河里了？”杜亦书接上话茬。
“你真聪明！”我跳起来赞扬他。
他手上提着东西，还不忘要来戳我的脑门，“你们啊，皮死了，后来呢？”
“后来……”我琢磨着，“那个阿姨不会游泳，在水里扑腾，表姐和表妹站在河边叫救命，就有路过的大叔跳下去把阿姨救了上来。”
“那你呢，你在干嘛？”他追着我问，仿佛已经料到我的答案会让他从此以后多一个鄙视我的理由。
罢了，丢人就丢人吧，反正我在他面前，也不是第一次丢人了。我伸手指了指前面的一座小石桥，“喏，看见没，那座桥？我当时一路飞奔，想回家告诉大人，跑到桥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这么回去一定会被大人骂死，那时候小啊，一害怕，就哭了。”
“所以林梓晨，你就一直站在桥上哭来着？”他声音里的鄙夷已经十分明显。
“啊……”我装傻着，“对啊，后来哭得太大声，直接把我妈从楼上哭下来了。我妈到的时候，那个落水的阿姨已经被救起来了，我也就没有被骂，嘿嘿。”说着说着，我竟然还因为最终没有没骂，小小的窃喜了一番。
他瞪我一眼，“原来你从小就是鼻涕虫！干了坏事只知道躲着哭。”
明明是我自己揭了自己的底，可还要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趁着他走近河边，我站在他身侧，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他身子晃了晃，赶紧收住。随即就要出声骂我，立马被我用话堵上，“你别乱动，我可是很有经验的，一会儿你也掉河里去了。哈哈！”
说完，我自顾自快走了两步，上了那座小石桥。杜亦书追着我上了石桥，在我身后嚷嚷，“林梓晨，我都能想象出你小时候站在桥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傻样！”
穿过两排居民楼，我们便到了外婆家的楼下。兴许是太久没有回来的缘故，聚在楼下聊天的几个阿婆看我的眼神都透着陌生，加之我身后还跟了个提着礼物的男生，我更不好意思主动上去打招呼，只随意点了点头，就拉着杜亦书上了楼。
外婆家住在三楼，还是老习惯，大门开着，只关了一层纱门，就连我们小时候顽皮在纱门上抠的洞，也没有补好。我把手从洞里伸进去，轻松地摸到了纱门的旋锁，轻轻一转，门就开了。
门锁轻响的瞬间，外婆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是谁来了？”
我不出声，小心翼翼地跨进家门，杜亦书紧跟着我，还顺手带上了纱门。
书房里的外婆听不到回答，便开门走了出来。看到站在客厅里的我们，她略微愣了愣，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晨晨？是我的晨晨回来了么？”
我看着眼前这个头发已经花白了的老人，迫不及待地扑到她怀里，她的皮肤软软的，身上还带着我小时候闻习惯了的淡淡香味，我轻轻地唤出声，“外婆，是我，你的晨晨回来看你了。”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我伏在外婆的肩上，差一点就要大声哭出来。外婆轻拍着我的背，一边替我顺气一边说，“不哭，回来了就好，我的晨晨多久没有回来了……”
她的话音顿了顿，视线越过我的肩膀，落在我身后的杜亦书身上，看见他手上提着的营养品，外婆有些明白了似得冲我眨了眨眼睛。我飞快地抹了抹眼泪，却不想在我做动作的瞬间，杜亦书已经开始了自我介绍：
“外婆您好！我是梓晨的朋友，我叫杜亦书。梓晨说好久没有回来看您，我就陪她一起来了。这是给您买的一些营养品，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外婆笑得眯起了眼睛，微微点着头说，“好，好，来了就好，以后记得要多带晨晨回来。”
“诶，外婆，我知道了。”他应承地极快，态度极好。
外婆显然对于我和他的关系有些许的误解，我在心里暗暗笑着，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外公呢？怎么不在家？”
“他啊，跟一帮老战友出去旅游了，昨天刚走，要去一个星期呢。我说他一把老骨头，在家里呆着就挺好的，他偏不听。”外婆说着点了点我的鼻尖，“你也是，早说你要回来，他肯定哪儿都不去，专门坐在家里等着你。”
我粘着外婆，“哎呀外婆，是不是外公不在家，你想他了呀？”
外婆打了一下我的手，“你个鬼丫头，我们老啦，才不像你们年轻人，到哪儿都黏在一起。我天天对着那个老头子，看多了也嫌烦。他不在家，我也清净自由些。”
我撇撇嘴，女人似乎总是这样，心口不一得厉害，不论你是年轻，还是年老。
闲聊了一会儿，外婆就起身张罗着要去做饭，杜亦书抢先一步进了厨房，把我们拦在外面。
“不行，小杜你是客人，陪着晨晨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怎么还能让你做饭？”外婆说着，就要把杜亦书拉出厨房。
杜亦书一面往自己身上套围裙，一面冲我眨眼睛，嘴上却在对外婆说话，“外婆，我是小辈，来看您，当然不能让您做饭，您跟梓晨聊天，厨房交给我就行了。”
我拉拉外婆的衣袖，“外婆，你就让他做饭吧，我带他来看你，哪能让他啥事不干呢？”
“是啊外婆，梓晨就像是我妹妹，她的外婆就是我的外婆，您就放心让我做饭吧！”
我的心，因为他的这句话微微一怔，抓着外婆衣袖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外婆看看我，又看看已经转头开始做饭的杜亦书，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冲我微微一笑。
这一刻我知道，外婆懂我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下卷华丽丽的开始起步啦。。。
日更很辛苦的。。感谢各位一路的支持和厚爱！
☆、Chapter 24 生命诚可贵
吃过晚饭，外婆说习惯了饭后出去走一走，便拉着我和杜亦书出了门。
我们一左一右走在外婆身边，任谁看，都是一对孝顺的晚辈。杜亦书的目光越过外婆的头顶，对我眨了眨眼睛，笑容晴朗。
我回他一个浅浅的笑，之后便不知道该在脸上摆出一个怎样的表情。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他刚才的话，“梓晨就像是我的妹妹……”
所以，我们之间，真的不会有爱情出现，至少在他眼里，是这样的。
我们沿着护城河走着，约莫20分钟后，就走到了绍兴城南的稽山公园。外婆说累了，我们便在河边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河边的树上，拆绕着一圈圈很小的灯泡，亮着幽幽的光。外婆侧过身子看着我，伸手替我捋了捋挡在眼睛前的刘海，笑着说，“我的梓晨，已经这么大了。”
我听她这样一说，鼻子一酸，就要掉下泪来，我的外婆，亲手将我从母亲身体里抱出来的外婆，最疼爱我的外婆……我埋着脑袋往她怀里缩了缩，颤抖着声音说，“外婆，我以后一定常常来看你。”
外婆摸着我的头发，转头对杜亦书说，“小杜啊，在我的三个小辈里，我最疼的就是梓晨，你知道为什么么？”
低着头的我，不知道外婆要讲什么，我看不到杜亦书脸上的表情，亦不敢抬头去看他，生怕动作太大，会暴露了自己的心事。只听到他的声音，“外婆，您讲给我听。”
“你应该已经听梓晨说过了吧，我有两个孙女，一个外孙女，梓晨的妈妈，是我唯一的女儿。梓晨小时候，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工作，有时候就把她放在我身边，可是更多的时候，我常常好些年都见不到她。我的两个孙女，都在我身边长大，她们都很乖巧，很懂事，可是我总是想着梓晨，我总是觉得，在我的三个小辈里，梓晨是最让我心疼的一个。”
我轻轻把头靠在外婆的肩上，安静地听着她的讲述。
“有一件事情，今天突然就想讲一讲，这件事情连梓晨都不知道。小杜啊，你就当是在听一个故事吧。”
杜亦书轻轻地“嗯”了一声，我听不出他任何的情绪波动。也许他和我一样在想着，外婆会给我们讲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梓晨的妈妈由于常年在外地工作，身体很不好，所以怀梓晨的那一年，我们一致决定，让她回来休养。当时，我还是妇产科的主任，所以梓晨，是我亲手从她妈妈的肚子里抱出来的。”
“外婆，这个我知道。”我轻声提醒。
“是啊，”外婆笑着点点头，“这个你知道。可是后面还有你不知道的，你想听么？”
杜亦书暗暗地伸腿踢了我一下，“林梓晨，你别吵，听外婆说。”
“尽管梓晨的妈妈一怀孕就回家来休养，但是身体还是很虚，加上怀她的前几年还生过一场大病，所以梓晨还不足月，就早产了。梓晨出生的时候，才四斤六两，我从医那么多年，抱过无数新生的婴儿，可是抱着梓晨，我突然就哭了，总觉得她那么小那么小，要怎么样才能长大呢？”
“外婆，你别这么伤感，你看我现在，不是长大了，身体也很健康么？”我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故作轻松地笑着。小时候听舅舅说，妈妈生我的时候很辛苦，差一点就没了命，外婆更是心疼得不行。后来隐约明白，外婆的心疼里，藏着很深的愧疚。当年因为政策的关系，外公离休之后，他们要选择其中一人的故乡居住，并且只能带两个孩子。那时候妈妈已经嫁给了爸爸，几番权衡之后，外公和外婆决定了带两个儿子回绍兴，妈妈便跟着爸爸远走他乡。外婆的心底始终藏着内疚，总是觉得，如果当初把妈妈留在身边，妈妈就不用吃那么多的苦，她的身体，也就不会那么糟。
还记得懂事之后，爸爸妈妈总是对我说，尽管当年外婆没有选择我们，可是他们并不怨恨，因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该怎么过日子，全都要靠自己，作为小辈，千万不能对他们有任何的怨怼。
可如今，外婆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这么多年，只怕那种内疚，从来都不曾从她的心里消失。
外婆拍了拍我的手背，“你现在是长大了，而且这么漂亮，跟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一样漂亮。”
杜亦书觉察到我和外婆之间难过的情绪，笑着对外婆说，“外婆，我敢肯定，您年轻的时候，一定比梓晨漂亮很多很多。”
虽然光线不好，但我还是在暗夜里朝他翻了个白眼，“那还用你说！”
外婆笑起来，“听你们俩这么斗嘴，感觉真好。”
我心虚地又低下了头，杜亦书急忙把话题扯了回去，“外婆，后来呢？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事？”
外婆顿了顿，继续讲述我的故事，“因为梓晨是早产儿，按照当年的习惯，是要放进保温箱一段时间的。我亲手把她放进保温箱，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对值班的护士仔细叮嘱一番，才回家给梓晨的妈妈准备食物。
“梓晨的爸爸一直陪在她妈妈身边，梓晨被抱出产房，他只匆匆看了一眼，就再没见过。因为产后虚弱，梓晨的妈妈一直都没有苏醒过来。我在家里熬了粥，准备第二天早上拿去医院。可是不知道怎么了，躺在床上就是睡不着，眼皮一直在跳，心慌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后来想着反正睡不着了，又担心医院里的一大一小，天还没亮就到了医院。”
我听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潜意识里觉得，一定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出事的是我还是妈妈。我的手心渐渐地洇出了汗，杜亦书望向我，黑暗中，他眼睛里闪过的光亮，传给我一丝安定的力量。
外婆看了我一眼，“我到医院的时候，你妈妈还没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