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处女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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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处女的感情-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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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霞玉吻了他一下。    
    “枪毙你!”他把假枪指在雄霄的胸前,碰地开了枪。“哈,枪毙了雄哥哥,——姊姊又舍不得!”    
    “为什么要枪毙我?”雄霄抱着他,把他的枪夺去了。    
    他挣脱了,又去偎在媚莺的怀里。    
    “莺姊姊,我可好?他欺侮你,我替你枪毙了他。我的枪也给他夺去了,你该吻我。”    
    媚莺吻了他一下。    
    “喂,为什么不哭?”他偎在她的怀里向雄霄做鬼脸。    
    雄霄笑了起来。    
    “笑!我再去拿把手枪来打你。”他跑出去了,唱着:    
    “又会哭,    
    又会笑,    
    哥哥馒头拿来又想要!”    
    大家又笑了起来,静默了一会。    
    “哈,俞天福。”雄霄想起了俞天福,谈锋又来了。“谁嫁了他,那才是薄命呢?”    
    “俞天福怎么样?”剑君和媚莺非常注意地同声问。    
    “俞天福——他是有名的老怯!”    
    霞玉非常注意地望着他,他的快乐蓬勃起来,讲得更起劲。    
    “谁嫁给他,才是真的薄命呢!刚才你们不是看见的,他那模样儿够多怯?他的爱的哲学是这样的:爱就是娶妻,就是生儿子,而生儿子就是人生。啊,他这人!我可说不出,真的,不知该怎么说才对。而且真奇怪,听说,他有一个非常美丽的未婚妻。居然有一个非常美丽的未婚妻!他的未婚妻据说还是多愁善感,啊,真是一朵薄命花!”    
    他突然地,惊异地停止了,因为霞玉的眼睫下又闪着泪珠了。    
    “怎么了?”    
    “玉妹正是他的未婚妻啊!”媚莺也像替她难过似的说。    
    “俞天福的?真的?”他的希望完了,他的憧憬一下就破了,只默默地呆坐着。    
    剑君默默地拿出手帕来替霞玉拭泪,他们俩互相望了一望,他自己的泪也不由挂下来。    
    羡俊又拿了把玩具手枪进来。    
    “咦,你为什么掉泪,姊姊!”——真的,霞玉的颊上又垂着两滴晶莹的泪。他扬了扬手枪。“是他吧,总是你欺侮姊姊。”然而雄霄只木然地坐着。“怎么了?装傻瓜吗?”雄霄不答,他觉得奇怪,伏在姊姊的身上,拿小手替她拭泪。“姊姊,别伤心,弟弟和你好。”    
    她笑了,抱着他,脸儿偎着。    
    剑君提起环俄琳来奏着,媚莺娇声地和唱。自然,她的眼波,她的满怀的爱,全向微斜着的剑君身上倾泻。    
        只有幽怨的旋律在空中回荡,这是灵魂的悸动!    
    好一会,低低的,沉沉的声音从雄霄的口里发出来,他看着手中的手枪,郁郁地吟着:    
    咿啊,夜莺似的哀歌奏慌了心胸,    
    然而心儿哟,只感着孤零的虚空——    
      啊,流血,把血来扫荡你的幻梦!    
    咿啊,枯寂的,善良的灵魂,    
    你只合独葬荒坟,在荒坟中听那忏悔的清声!    
      啊,流血,把血来湔除你的长恨!


交流交流(8)

    十    
    渐渐地是天高气爽的秋天了:空中见不到一缕白云,苍穹也不再重重地压在人们头上;晚上星星们闪闪地向世人做着媚眼;月的蓝辉,幽幽地普照人间,向人们送与幽梦,安慰他们在丑陋的,现实的人间世的失望。秋,在乡间也许是萧杀;在城市里,在衣食无愁的阶级里却是这么美丽!然而秋的美丽,月的蓝辉,慈母的爱,夜的温柔,全掩不了雄霄心中的火山;那火山酝酿着要爆发了!顶和平的人的胸中也许会怀着极端的毒。热爱的反面也许是悲愤,不可遏制的无理由的悲愤;深深地郁着的结果也许是疯狂般的爆烈;突然的失望也许会引起无目标的报复;本是普爱人类的,因了那意外的刺激,也许会倏然地变成厌恶一切的;为了洗刷自己心灵上的不可补救的创痕,顶懦弱的人也许会变态地酷嗜铁与血;爱就有这么的能力!    
    几天来,雄霄只是郁郁地愣在房里;除了吃饭,差不多和家人隔绝了。喜欢唱,低低地,沉沉地,呻吟着,像是受伤的猛兽的哀嚎。那和平的,闲暇的家庭里时常充满着这样愤懑的悲郁的涌流,仿佛大暴动前夜的风的狂吼,雨的猛泻,显着一种异兆,似乎是先导,是预征。谁去看他时,他总是默默地坐着,或躺着。    
    晚上,照例在睡觉以前,他准到妈跟前来盘桓一会儿的。现在可不了。他妈去看他时,房里是黑黑的,静静的,没有光亮,也没有声息。她开了灯,只见他仰天躺在床上。她以为他是睡熟了,蹑着脚轻轻地走到床前,替他扯上了被盖着。    
    她几乎惊叫起来:他的眼眶更陷了,眼阴鸷地,在浓秀的,重重地压在眼眶上的眉下瞬着,正惘然地望着她。面颊瘦削了许多,本来小小的口,现在变阔了。颧骨上浮着一层焦红,很容易看出这是内心的烦闷在生理上的影响。无限的痛心击中了她,正如守财奴失了金钱一般;她几乎流下泪来了。    
    “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吧,雄儿?”她摸着他的额。    
    他不响,牵强地笑,看见妈的双眉紧锁着隐忧,颇有些不安。他看妈拉拢了帐子,关了窗,看了他一下,拖着忧愁的步子,俯着头出去,他想:“母亲的爱才是天地间的至爱,什么都夺不了,破不坏,长耀着神辉!”    
    突然地,他打了一个寒悸,头渐渐地有些涨痛;他闭了眼忍着,眼前是无边的黑暗,无数的美丽的火龙在黑暗中飞穿。他昏茫了。那些火龙变成了火花,一朵朵的在黑暗中迸裂;一朵火花倏地穿进了他的咽喉,直沉下去,又热辣辣地冲了上来,他是一阵昏晕,胸里像有什么在往上直涌。    
    “啊,火山爆了!”他茫然地喊。    
    于是那些火花迅速地旋转着,渐渐地变成了无数的人头,随即又混合了,成了一个大的,乌黑的发,缀着两朵大绢花,含嗔的,透着幽怨的,慧而温柔的眼,底下是小小的一点樱唇,说话了,远远地,然而又急遽地:    
    “雄!……雄!……雄!……”    
    那声音断续地送来;那长密的睫毛轻轻地一合,两颗晶莹的泪珠,像花似的,在含着怨恨的明眸上开放了!他愤然地向她望,无理由地想在她的身上寻报复。    
    “你,你!……我要看血从你的肌肤上流;我要看你,在我的铁腕下婉转而死;我要看你的美丽的眼,在最后的一刹那闪着泪珠,含着怨恨对我盼望!”他悲愤地喊,泪珠也流出来了,他手里像有了把刀,在黑暗里耀着明亮的凶辉。猛然地,他一刀刺去,那头纷纷地分裂了,在他眼前乱窜。胸中刚才那热辣辣的东西在往上冒,不可遏制地冒了上来,他本能坐起了身向床外呕吐,接着一阵昏晕通过了他的意识,他木然地倒了下去,茫然地失了知觉。    
    过了许久,他听见有人在耳旁轻轻地唤他,睁开眼来,眼眶中挤着泪,从泪光中望出去,只见床前站了许多人:妈,爸爸,陈妈,和诧异地,好奇地望着他的弟妹。    
    “现在怎么了?”他妈蹙着眉,负着重忧望着他的脸。    
    他拿手帕拭了泪,才看见床前紫红的一大堆,褥子上也有些。    
    “吐了这许多红,怎么好!”陈妈的颊的皱纹上浸着老泪。    
    “血?”他坦然地笑了。吐血!那有什么关系?他本就不希罕这活,这皮囊。流血更好呢!总有一天得流吧?    
    “啊,脸色苍白得什么似的!”陈妈说。    
    他才觉得呼吸很费力,嘴里是异样的味儿,有些腥,咸,又有些苦。床像在浮荡,飘渺地如在梦中;他只得合上眼。心里是十分坦然,他想死,那有什么怕!尘世有什么可以留恋的?见到的总是泪,金钱,黑暗,矛盾,势力,不平!哪儿是爱?哪儿是幸福?哪儿有心的共鸣?哪儿有颤抖的吻?只有压迫,只有混乱,只有侥幸!命运好的便有福了!    
    医生来了,带着来的是特有的药气。他稍微开了开眼睛,只见一个戴眼镜穿西装的医生,拿着听筒正向他走来。他仍闭上了眼,继续那机械地想:强权奸淫公理,社会压迫青年,资产阶级剥夺穷人,美丽的花在烈日下枯槁,甜蜜的爱在命运之下毁灭!    
    医生在他的肋骨上用手指敲着。    
    他仿佛看见自己在沙漠上踽踽凉凉地飘零,沙漠是无垠的广大,空虚,悲凉,而自己仿佛是一个孤独的幽灵。太阳陷在地平线上,快下去了,他得求一个归宿找一个坟墓。前途似乎有几棵树,几丛草,一池水,然而走近时,却是幻影,啊,怎样的一个憧憬的幻灭哟!    
    “这儿可痛?”医生在他的腹上用力地按。    
    “痛?有什么痛?干吗要怕痛?”他闭着眼,茫然地答。他听见弟妹们的笑声,但仍继续他的机械地想:羔羊们只有给人家欺侮,只能任别人宰割。在这世界,只见罪恶,只见浅薄!充满的是铜臭气,是势利!只有幸运,只有侥幸,只有偶然,——人生真是一个大偶然!成功是偶然,失败是偶然,一切全是偶然!可是,爱,伟大的爱也得受偶然的支配?爱的光辉,爱破灭全是偶然?    
    医生捉住了他的手,切着他的脉。    
    他愤然了。啊,谁缚着我的手,谁剥夺我的自由?喝,等着吧:我要睁着巨眼,站在地球的边上看你灭亡,我要把希有的热情站在不幸的人们的前面,摧毁那些残贼我的恶势力!流血,把血来洗刷创痕,把血来扫荡一切!    
    他猛然地抬起手来,像勇士挣脱自己的囚梏一般。    
    “打碎谢先生的眼镜了!”是陈妈的声音。    
    他睁开眼来看,大家全吃惊地站着。他又闭上了眼,就昏昏地睡去。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睁开眼来时,妈总兀坐在床沿上,隐忧地望着他,见他醒了,就问他:“要茶喝不?”    
    第二天寒热退了,神志也清爽得多,而医生却换了个中医。身体虚弱得不堪,呼吸很紧促,转侧也费力。医生去了以后,妈低着头进来,坐在床沿上;陈妈也跟着进来。她捉着他的手;看了一看,痛心地说:“这是多么灰白。”他一看,果然血色也没了;手是本来小的,现在却是枯瘠。想不到这些血,这一夜的寒热,有这样的效力!    
    “雄儿,你有什么不快活?这几天郁郁的,如今郁出病来了!”妈说,她看着憔悴的儿子,瘦枯苍白的面庞,几乎要流出痛泪来了。她想着这样一个英挺俊伟的身材,这样一个儒雅的脸,这样一个倜傥豪爽天真活泼的个性,竟变成这样一个满眼悲愤凄怆阴郁的——啊,十九年的心血,下半世的希望!她微喟了一声。“医生说你是外感内郁,外感易治,内郁是心病——雄儿,你究竟有什么不快活?”    
    他不响,只微微地笑。然而那是多么勉强的笑?里面含着说不出的悲愤,说不出的苦!他的眼眶陷得更深了,眼显得很大,忍着一腔悲愤泪,憎恶地,毅然地,阴鸷地望,他看见什么似的。    
    “唉,孩子们这样郁郁的,总是大人们积德不厚……”底下是“保不住”三字,然而变做了眼泪挂下来。    
    “雄少爷,你有什么不随心,有什么为难,尽告诉太太,太太总会替你弄妥当的。怎郁在肚里不响,郁坏自己身体?如今果然郁出病来了!”陈妈也跟着老泪纵横,紧紧地看着他,似乎希望把他心事看出来似的。    
    他只是悲愤地,牵强地苦笑;憎恶地,毅然地,阴鸷地望,似乎看见空中有爱,恨,火,血,与铁在交流。    
    剑君来看他,虽则没有说什么话,可是他的眼光却盯住他的苍白的脸,直钻进他的意识。他想:变了,完全变了,各方面全变了!这刺激竟会这么厉害!    
    雄霄只说了这么一句:“剑哥,你太幸福了!在不幸人的面前,你是故意地在嘲弄别人。”    
    临走的时候,剑君说:“雄弟,我懂得你,你太痴心了!不必如此,好好儿保重身体,再找出路吧。”他似乎还想说下去,看了看站在旁边茫然地听着的雄霄的妈,他忍住了。    
    他吐血的消息传布得很快,来探望他的亲友每天有。    
    他给他们缠得非常乏力,可是他们并不曾顾到。在他的床前,妈唠叨地诉说他吐血那晚的情形,叙述得特别可怕。于是那些亲戚们又絮聒地问他有什么难过,又问他妈,他为什么会吐血的。    
    他们讨论的结果是:雄儿太聪明了,太懂事了,所以会郁,会郁出病来;而且好的孩子本不容易养,最好是过房给人家,或娶亲,拿喜气来冲一下。    
    他愤然地想:喝,这种无理由的见解怎能容许它存在?万恶的旧势力!只有血,是的,只有血才能扫荡这些!    
    他的节俭的丈人居然买了两支人参,几斤燕窝来;施书瑛听见了那消息,据说一夜不曾睡,并且亲自到虹庙里去替他烧香祈福。妈对他说,他的丈人多么爱他,他的未婚妻多么贤惠;她又说,要替他办婚事。听了这些话,他只冷冷地苦苦地微笑。    
    病中,黄仲怀来看他。他看见他时,觉得一种伟大的阴郁。他变了憎恶一切的,冷峭的神气:只有那浓秀的眉还锁着英俊;眼里的秀雅却变了无限悲愤,无限热烈,口紧闭着,显着毅然地决然地,再没有孩子似的娇憨与天真了。    
    “你变了,各方面全变了!你受了什么刺激?怪厉害的一个刺激!”他望着躺在床上的雄霄像受了重伤的鸷兽在休息,预备残酷地施行报复。    
    他不响,阴沉的,悍鸷的苦笑浮上他的脸。    
    “还有,你信里……”他看泪珠在他的眼中挤,便停止了;从泪光中,他看得出他的内心的烦闷,狂热的复仇欲的炽热,满怀的,无从发泄的恨毒。“哦,我懂了!静静地安息着吧。恢复了你的一切,再找出路。”    
    泪珠倏地隐没了,像咽下了喉咙,眼中泛着一层红光。    
    黄仲怀懔然地,仿佛嗅着了血腥气。    
    “这样一个青年会变成魔王,变成猛兽!”他临去时这样想。    
    他起床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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